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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有脚步声,有人失声唤我:莞莞。我转头,却是玄凌,殿中多用朱色和湖蓝的帷帘,他身上所着的明huáng衣袍更加显眼。 皇上我轻轻唤他。 隔得远,殿中光线也不甚明亮,沉水香燃烧时有缠绵的白烟缭绕在殿内。隔着这袅袅白烟,我并不瞧得清楚他的神色。只听得他的声音有些含糊,你怎么不唤我四郎了? 四郎?我有些含羞,更有些在惊诧,在皇后的宫中,虽无外人,可也不好吧。然而他还在追问,这追问里一意以我相称。 那是我第二饮听见他这样称自己。 于是依依答:四郎,臣妾在这里。 他唔了一声,向前走了一步,依旧是迟疑了:莞莞? 我忽然心惊ròu跳得厉害,口中却依旧极其温柔地应了一声,是我。 他向我奔来,急遽的脚步声里有不尽的欢悦,昭仪册封仪制所用的八树簪钗珠玉累累,细碎的流苏遮去了我大半容颜,压得我的头有些沉。他紧紧把我搂在怀里,仿佛失去已久的珍宝复又重新获得了一般,唤:莞莞,你终于回来了 他的语中用qíng如斯。我的心骤然沉到了底,被他紧紧拥抱着,凉意却自脚底冷冷漫起,他抱着的人,是不是我?莞莞?这个本不属于我的名字。 我动弹不得,他拥得紧,几乎叫我不能呼吸一样,肋骨森森的有些疼。这样的疑惑叫我深刻的不安,我屏息,一字一字吐出:臣妾甄嬛,参见皇上。 他仿佛没有听清一般,身子一凛,渐渐渐渐松开了我,他用力看着我,眼神有些古怪,片刻淡漠道:是你啊。 我惊得几乎咬到了自己的舌头。他这样的神qíng让我激灵灵打了个冷颤,仿佛一盆冰冷雪水兜头而下,骨子里皆是冰凉的。我极力维持着跪下,轻轻道:臣妾参见皇上。 他的目光有些疏离,很快又落在我身上,在我的衣裳上进巡不已。忽地,他一把扯起我,眼中越过一道灼热的怒火,语气中已经有了质问的意昧:这件衣裳是哪里来的? 我心下害怕,正待解释,他抓住我手臂的手越来越用力,痛得我冷汗直冒,说不出话来。我极力屏气,方冒出一句来,臣妾没有他把一把抛开我,把我丢在地上,冷冷哼了一声。 里头皇后听见动静,急急扶了剪秋的手出来,见如斯qíng景,哎呀一声,便向扶着她的剪秋歪去。 玄凌一惊,也不顾我,忙去扶住皇后坐下道:皇后怎么了。 皇后并未晕去,只以手抚头,吃力道:臣妾有些头痛。 剪秋忙斟了热水进来,皇后并不喝,只转了头四处寻着什石久,间:绘呢? 剪秋会意,忙唤了绘进来,皇后一见她,脸也白了,一手指着我,一手用力拍着椅子,想绘道:你瞧瞧她,这是怎么回事? 绘一见我,立时大惊失色,忙跪下哭道:前些日子娘娘整理纯元皇后旧时的衣物,发现这件霓裳长衣上掉了两颗南珠,丝线也松了,就让奴婢拿去内务府fèng补。奴婢本想抽空就去拿回来的,谁知这两日事多浑忘了。不知怎么会在昭仪娘娘身上。她吓得忘了哭,拼命磕头道:皇上皇后恕罪啊。 我脑中轰然一响,只余了一片空白。误穿了纯元皇后的故衣,可当如何是好? 皇后又气又急,怒不可遏,喘着气道:糊涂!本宫千万jiāo代你们对先皇后的物事要分外上心保管,你们竟全当作耳旁风么?旁的也就罢了,偏偏 玄凌的目光有些怔忡,这是她第一饮遇见联的时候穿的。 皇后的目光如火焰一跳,久久凝望着玄凌:皇上还记得,那时姐姐进宫来看我。 玄凌淡淡唔一声,道:自然是不能忘的。 他们这样说着话,只余我一人在旁边,像是一个被抛弃和遗忘的人,孤独地看着他们。莞莞?我心头冷笑,更是哀戚,莞莞,原来都是别人! 他很快bī视我,语气陌生而冰冷,简短地吐出三个字:脱下来! 我一时有些尴尬,脱去外衣,我只穿了一件品色暗纹的衬裳,是绝对不合仪制的。然而我迅速地脱了下来,双手奉上,平直下跪,臣妾大意,误穿了纯元皇后故衣。 皇后觑眼瞧着玄凌,小心道:昭仪一向谨慎,必不会故意如此,怕是有什么缘故吧?她向我道,你自己说。 我平静摇头,道:臣妾在来皇后宫中时发现礼服破损,不得已才暂时借用此衣,并不晓得衣棠的来由。唇角漫上一缕凄惶的笑意,胸中气息难平,若非如此我盯着玄凌,却是说不下去了,只向皇后道:原本是臣妾的错,臣妾愿意领罚。 在我心里,何尝愿意在他眼中成为别人。罢了,罢了! 玄凌看我的神色复杂而遥远。我别过头,qiáng忍着眼中泪水。 这样生冷的寂静。片刻,皇后迟疑着道:昭仪她 玄凌面无表qíng道:昭仪?虽然行过册封礼,却没听你训导,算不得礼成。 我心中已然冰凉,如此却也一震。不觉苦笑,罢了,我在他心里原当不得昭仪,他所一念牵挂的人,并不是我呵! 他看着我,仿佛是远远居高临下一般,道:棠梨宫已经修建好,你就好好去待着思过吧。 我的失宠,就是在这样一夜之间。所有的一切,都全盘颠覆了。修建一新的棠梨宫,雅致jīng巧的棠梨宫,象征着荣宠高贵的棠梨宫,亦在一夜之间成了一座冰冷的囚笼。 我的泪,在甫回棠梨那一夜流了个畅快。寒依然料峭的夜里,被褥皆被我的泪染作了cháo湿的冰凉。月光沉默自窗格间筛下,是一汪苍白的死水。我这样醒着,自无尽的黑暗凝望到东方露出微白,毫无倦意。 心,从剧烈的痛与滚热,随着炭盆里彻夜燃尽的银炭蓄成了一滩冷寂的死灰。那样深刻的耻rǔ和哀痛,把一颗本就不完整的心生生碎成了丝缕。我醒悟一切不过是个圈套,自那件毁损的礼服起。而醒悟之中,是更深切的悲rǔ一一他给我的一切qíng意与荣宠,不过因为我是个相仪的影子啊。 莞莞!他心中的我,不过是纯元皇后的代替而已。 长久的睁眼和哭泣之后,眼睛gān涸得刺痛。良久的寂静之后,终于有人推门而入,是槿汐。她轻声道:娘娘。 我只是怔怔坐着。棠梨宫中的人皆随着我被禁闭了起来。合宫的惊惶不安,亦不敢来打扰我。槿汐行了一礼,缓缓道:娘娘千万保重自身,别伤心坏了身子。 我已无泪,殿中yīn暗,她的神qíng在逆光中显得焦灼。我抬头,第一次持久而玩味地看着模汐,喉咙有沙哑的疼痛,我忽而冷笑起来,槿汐,从前我问你为何无故对我这样思心,你只说是缘分使然,如今一一可以告知我了吧。 她咬一咬唇,平静跪在我身边,只是沉默以对。我的唇角缓缓展开,这样悲寂而怨愤的心境,笑容必也是可怖的,是因为我像去了的纯元皇后是不是? 她缓缓点头,又摇头,道:娘娘与纯元皇后并不十分相像。 我质疑地轻笑,全然不信,道:是么?我自语,直到如今我才明白。端妃初次见我的神qíng骤然浮现在眼前,她何以见我时会惊讶,何以说那样的话。她的入宫最早的妃殡,自然熟悉纯元皇后的容貌。 槿汐轻轻道:三份的相似,五分的xingqíng,足以让皇上qíng动了。 我怆然微笑,自嘲道:三分容貌?五分xingqíng?也足以让你为我效忠不,你真正忠心的是纯元皇后。 槿汐恭谨跪着,恳切道:奴牌并无福气得以侍奉先皇后,只是因缘际会曾得过先皇后一饮垂怜。槿汐平静看着我,眸中清亮如水,娘娘穿上先皇后的衣衫才有真切的几份肖像。先皇后心地太过纯良,而娘娘虽然心软,却也有诀断。槿汐效忠娘娘,是有先皇后仁慈的缘故,更是为娘娘自己。 槿汐说得坦诚直白,我颇为触动。我侧首看她,凄然道:圈套之中,如今的我已然失宠,这饮不比往日,恐怕难以翻身,再对我效忠也是枉然。 槿汐郑重叩首,道:此饮之事也是奴婢的疏忽,奴婢觉得衣衫眼熟,一时也想不起是先皇后的旧物,何况姜公公从前并未服侍过先皇后,的确是咱们中了别人的算计。槿汐顿一顿,道:昨日娘娘刚被送回来,听闻姜公公就被皇上下旨乱棍打死了。 我闻言一震,心下更是难过:他是受我的牵连,也是被算计的一颗棋子。我握住槿汐的手,歉然道:我不该疑你的忠心,哪怕你是因着先皇后,至少也是为我。皇上却一一我没有接下去,只是冷笑不已:皇后费好大的心思! 槿汐睫毛一跳,沉吟片刻,道:娘娘何以见得? 若非她有意,谁能动得纯元皇后的旧物,又何来如此凑巧?心下颤颤,皇后的手段我并非是不晓得的,联手对丽贵嫔的惊吓、华妃的铲除,我们合作得默契而恰如其分。她并非是一味的端淑啊!我冷笑之余又有些心悸,我何曾想过,螳螂捕蝉,huáng雀在后。狡兔死,走狗烹啊! 可不是如此么? 槿汐垂首,微微咬唇:娘娘并无对皇后有不臣之心,只是娘娘步步高升,又得圣宠,皇后想必忌惮。 我起身,茫然四顾,道:我既失君心,又不得皇后之意,所犯之事又涉及先皇后,是帝后和太后的伤处。 槿汐整眉:今日之事眼下确实无法转圆,娘娘只能静待时机。 时机?我环顾修缮后jīng致的棠梨宫,此时此刻,它和一座真正的冷宫有什么区别?当日玄凌为了保护我避开前朝后宫争斗之祸送我去无梁殿,自是qíng意深重。今日的禁闭怎能同日而语。罢了,罢了! 日子过得死寂,曾经棠梨宫一切的优渥待遇尽数被取消了。外头的人更不晓得在怎样看我的笑话,册封当日被贬黜,我也算是头一个了吧。玄凌只让内务府给我贵人的待遇。姜敏忠一死,内务府的人自然见风使舵百般苛刻,送来的饭食粗砺,大半也是腐烂生冷的。棠梨宫中一些粗使的小内监小宫女自然怨声载道,抱怨不迭。幸而槿汐和小允子他们还弹压的住,众人也是尽力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