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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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跪在当场,包括皇后。她面色苍白显得万分不安。因为这是她入宫以来做的第一件大事,想不到就这样砸了。这场意外来得太快让她无从应对,除了立即跪在太皇太后与皇上面前自请责罚以外,她不知自己在此时还能说些什么。“是臣妾欠考量,原是不该让他们入宫献艺的,出了这样的事情,臣妾难辞其咎,请太皇太后、皇上责罚!” 说着,赫舍里芸芳的脸上两行急泪已然淌下。 殿中一片肃然,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太皇太后孝庄的身上。 “不关皇后的事,这些个杂耍艺人是干什么吃的?明明是天载难逢的露脸机会,脸没露倒把腚露出来了。”稚嫩的女声响彻大殿,说得干脆又直白,让人听了甚至忍俊不禁。 是端敏格格,简亲王济度的女儿,仁宪皇太后的养女。 作为济度唯一的嫡女,她的烈性子像极了她的父王。 “这个端敏。”仁宪太后忙把她按住,“这没你说话的份。” “怎么了,我说句公道话不成吗,皇后为今日大宴辛苦操劳了一个月,让这几个杂耍的小丫头给毁了,要我说就该拉出去把她们都打死!”端敏振振有辞。 “说得好!”群臣之中有人附和,“不用说了,拉下去就是了。” 安亲王岳乐微微皱眉,这样的隆重的日子里皇上大宴群臣,竟然出了这样的事,若说将那些艺人处死也不足惜,毕竟是惊了圣驾。 可是看看那些女娃娃,还不满十岁,实在不忍,于是他不得不出头:“启禀皇上,太皇太后,这杂耍之术原是民间的玩意儿,不过是图个新鲜。这些人自比不得宫中惯用的,没见过大场面,心中惶恐失了手也是情有可原,还请皇上和太皇太后不要责怪。” 岳乐语毕,全场寂寂一片。 环视众人,孝庄缓缓开口:“安亲王说得极是,都是小孩子家家的,看着也怪可怜的。咱们原也只是想图个乐,失了手自不是有心的,这也算不了什么,着人抬下去命太医给她们好好诊治。” “是。”宫监下去传话。 “太皇太后仁德!”大殿内个称颂之声立时响起。 很快,殿中又恢复了歌舞,热闹起来。 只是转瞬间,风波又起。 “回万岁爷,那杂耍班的班主在外面哭闹,说是他徒儿中了毒才会失手,请皇上明察,还他们一个公道!”守宫侍卫进前回奏。 康熙看了一眼孝庄,从目光里读出稍许的安慰,那神情康熙明白,就是直接面对。 于是他说:“宣他进殿。” 很快,一身蓝色衣裤短打扮的中年男子进入殿内扑通一声跪在殿中。“皇上,我们陈家班是吴桥最出名的杂技班子,走南闯北这些年从没失过手,若是今日这样出了宫门,在江湖上便再难立足了。恳请皇上明察,还贱民一个公道。” 他把贱民两字咬得很重,东珠看到康熙面色变了又变。 “你说你徒弟是中了毒,有何凭证?”康熙问道。 “刚才太医说的。”他答得很干脆,并把头转向身后。 “宣太医。”神情中并没有丝毫停顿,康熙立即宣太医入内。 “回皇上,受伤的艺人伤了脑部还在昏迷之中。奴才经查发现此人除了外伤还中了毒。想是因为手脚发麻、头晕目眩,所以才会踩空摔了下去。”太医如实回奏。 “所中何毒?”康熙眸色如海。 “是,是草乌。”太医说完,便低下了头。 一时间,殿上各人心思如潮。 跟皇上一同去南苑的王公大臣们立即想起来,当日猎场之上昭妃不就是用草乌猎的斑鸠吗?难道是昭妃让人下的毒。那目的又是什么呢? 对了,这次皇后赫舍里主持大宴,这是天大的脸面。不仅在后宫就是全天下都奠定了她母仪天下的地位,妃嫔们难保不嫉妒。可若是在整个宴会当中有些岔子发生就热闹了,特别是还见了血光之灾。不仅说明皇后没有才干而且还非常不吉利,不管怎么说,这都会让皇后脸上无光。 原本,昭妃从容貌、资质到出身都曾经是皇后之位的不二人选。 于是,众人把目光投向昭妃。 东珠面色如常,虽然转瞬之间她便已参透众人心中所想,也知道当下境遇于她有些尴尬,但却心无旁骛坦然至极。 “你们在上场之前,可吃了些什么东西?”康熙又问,在这太和殿上审案,他还是头一遭,又见矛头引向了东珠,反而觉得有趣。 “回皇上,我们这些艺人自有规矩,为了登台表演顺利,不致在殿前失仪,所以从昨天午后开始已经不再进食了。”班主回答。 也正是如此,在这隆重的大殿典礼之上,这些艺人们要等上三两个时辰才能登台,这中间若是想如厕,不仅不便更是不敬,所以从前一天便不进食了。 “那么,又如何会中毒?” 康熙与众人皆感疑惑。 “回皇上,贱民刚刚问过别的徒弟,她们说看见碗儿在太和殿外候场时曾吃过东西。”班主面上露出恨恨之色。 “哦?吃过?你不是刚刚说没吃过吗?”康熙仿佛糊涂了。 “是,原是不能吃的,只是宫中贵人赏赐,却不敢不吃。”班主顿了又顿,面上神情仿佛壮士一去不复还的样子。 “吃的什么?谁给的?”端敏忍不住站了起来,插嘴发问。 康熙瞪了她一眼,她吐了一下粉舌,又坐了回去。 “豌豆糕。” 这三个字一出,大殿上又炸开了锅。 “可怜碗儿现在还昏迷不醒,不然她一定能指证害她之人。”班主伏在地上,以头触地,“贱民卖艺为生,一条贱命死不足惜,可是,这是在宫里,在天子跟前啊!” 声声悲凄,与这喜庆的大宴形成鲜明的反差。所有人的心情都沉重起来。 仿佛过了好久,东珠跪在大殿之中,接受着百官们的万众瞩目。 她看到她的阿玛,圆润的脸上已经浸出了汗珠,玛嬷面色严峻,仿佛要与人动手,而额娘已经开始垂泪。 她也看到了皇后眼中的怨恨与凌厉。 来不及多想,只得把从慈宁宫出来至太和殿路上发生的事情陈述清楚。 “在经过慈宁宫花园的时候,听到有小孩子的哭声,臣妾便停下来,见她在那里哭,说是饿得直晕,怕一会儿在殿上献艺的时候有个闪失,师父会责罚。臣妾便从食盒中拿了一块点心给她。” “皇上,当时臣妾也在场。”仁妃扑通一声跪在东珠身侧,她声音发颤,带着哭腔,“臣妾相信,不关昭妃的事情。当时,不仅臣妾在场,还有昭妃和臣妾的宫人都在场,还有抬轿的宫监,众目睽睽之下,昭妃怎能下毒?” “当场不能下毒,难道这毒是一早下好的?”不知是谁,阴阳怪气地说了这么一句。 于是所有人都大惊失色。 东珠此时反而不慌了,原来自己已经掉入陷阱之中,现在,她是束手就擒还是反戈一击呢? 没有等太皇太后和皇上叫起,她便自己站起身,如星辰般美丽的眼睛缓缓环视大殿:“刚刚那豌豆糕,可有谁吃了?” 没人应答。 东珠走到太皇太后桌前,捏起一块豌豆糕塞入口中,慢慢嚼着如同品着人间美味一般。 唇齿留香,滑软甜腻。 东珠面上十分淡然,嘴里慢慢品着香软的糕点,脑子却飞快地思索着,希望能够理清头绪。 如班主所说,那个杂耍艺人真是吃了自己做的点心而中毒,那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在自己熬制豆沙的过程中下的毒,否则晾好成型以后这豆糕外表如水般晶莹,若洒上药粉,一眼就能看出来。那样非但自己会看出来,孩子也不会吃。所以,就只能是在制作过程中放了毒,可如果那样,下毒之人便是自己宫里的人,会是谁呢? 不对,东珠忽然想到,这下毒的目标应该是搅局,显然是冲着皇后去的。而这糕点放在宴桌之上敬献皇上、太后与王公命妇,若是她们先吃了…… 先人有中毒,那杂耍艺人再中毒,便没有现在的效果。 所以,她赌这些糕点无事。 果然,吃过以后并没有异样。 “这样也不能排除昭妃的嫌疑。”端太妃说,“昭妃可以准备两盒点心,有毒的用过之后便隐藏起来,而放在皇后这里的自然换成无毒的。再或者即使只有一盒点心,哪块有毒,哪块没毒,昭妃怕是自己心中有数。” 姜还是老的辣,端太妃如此一说,东珠倒真是说不清了。 “查查这草乌粉还有谁有,不就知道了。”有人提议。 “只有昭妃娘娘在十月跟太医院要过。”太医低垂着头小心翼翼地回道。 结果更加不妙。 东珠如今才体会到这千夫所指、百口莫辩的意思。 “臣妾没有下毒的理由。”她把目光投向康熙,直视着少年天子,九五之尊。 不知是谁设的局,会不会是赫舍里的苦肉计呢? 东珠无从分辨,可不管幕后主指之人是谁,都是想造成自己陷害皇后、与皇后争宠的场面。 然而,这个理由对别人或许成立而对自己却毫无可能。所以,她把目光投向康熙,她在赌,因为他知道她想离开皇宫,一个想离开皇宫的人怎么会与人争宠呢? 于是,东珠淡淡地笑了。 眼中露出轻蔑之色,是的,如果我钮祜禄东珠要想争宠,也绝不会用这样的法子,这对我的智慧简直是一种污辱。 康熙心中百味杂陈,会是她吗? 记得当年额娘辞世的时候留给他一句话,不要相信这宫里的女人,不管是你爱的或是爱你的,任谁都不要相信。 僵持之际,遏必隆想要起身求情,鳌拜一只如铁蒲扇般的大手牢牢按住了他:“看戏。” 只两个字,便让遏必隆惊出一身冷汗,当下便想明白了。 终于,孝庄开口了:“皇上,此事你怎么看?” 康熙定定的目光直抵东珠,她眼中的坚定与桀骜让他颇感意外。转而再对上孝庄的目光,康熙便有了主意:“今日大宴是皇后主理,此事,也由皇后处置吧。” 见皇上将此事交由皇后处理,众人皆把目光投向一直未开口的太皇太后。 “如此,甚好。”孝庄微微点了点头,面上依旧是惯常的慈祥平和之色。而心中却颇为感慨,皇上真的长大了,懂事了。这一局虽不知是谁所设,意思却相当明确,就是“挑衅”。 把一个难题抛给自己,此事若是处理不当不仅会打破后宫现有安定的局面,也必然要牵连到朝堂的风向。 若是向着皇后,重罚了东珠,不仅是穆库什要闹,就是遏必隆、鳌拜也会寒了心,再也拢不住了。可若是罚得轻了,皇后面上无光,那老狐狸索尼的心思又会摇摆。 孝庄当下也没有两全之策,而皇上一句轻描淡写的话,交由皇后处理,看似简单却是再妥当不过了。 由此,罚得重、罚得轻、谁委屈谁无辜那都是他们自己的事情。要闹,也是辅臣们之间去闹。 孝庄定了心决定借此事看一看年少的皇上与皇后的处事之才。 对于太皇太后静观其变的态度,殿内众人皆疑,他们不知道接下来事态将如何走向。 皇后赫舍里此刻仿佛恢复了以往的镇定,她思忖片刻之后便紧挨着东珠跪了下来:“臣妾蒙太皇太后和皇上信任,以初生之犊的心态承担此次大宴难免有不周之处。如今出了任何瑕疵均是臣妾之错。臣妾自罚月银半年,愿拿出银两为伤者医治。” 皇后将这殿上的血光之灾称为“瑕疵”,她不牵连任何人也不深究幕后主谋,只一味揽错上身并请自罚以息事宁人,着实聪明。 “皇后大度。” 一时间,殿中称颂连连。 皇后丝毫没有提及东珠半句,如此一来更让人感觉她的贤德与大度。 那班主见有钱可拿,也不再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