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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锦浪:番外篇(二)

    魏听风回到魏家时,正值深夜,府上人大多都入了眠,他无意扰人休息,回府后令管家不必声张。

    知道他已回府的不过寥寥数人,此刻尽数跪在侧厅中回话。

    魏听风坐在榻上,脱掉武袍,他似乎仅仅做了这样的动作就已疼痛至极,额头上全是冷汗。

    他咬紧牙关,将已黏上皮肉的里衣揭开。

    众人看到他胸前纵横交错着七道伤口,草草处理过,外翻的血肉上涂着黄白药粉,触目惊心。

    郎中背着药箱到了,正拿药酒再度清理他的伤口,魏听风拧紧了眉,闭上眼一声不吭。

    郎中道:“七处。风吟十叁剑,我看这天底下唯独你有本事挡他六剑。”

    魏听风道:“事情了结了。”

    “他死了?”

    “死了。”

    风吟十叁剑是招式,亦是人名,无人知十叁剑究竟是何来历,只是他一踏足江湖就犯下数桩灭门命案,杀人无数,罪恶滔天。

    官府管不了,幸存者就将状告到江陵魏氏,跪求魏听风出面主持公道。

    魏听风一去便叁月之久,终于在云州一家客栈中追查到十叁剑的下落。

    双方鏖战一夜,魏听风才将他制服。逐星刀抵在他的脖子上,魏听风质问他为何杀人。

    十叁剑回答:“你的刀法远胜于我,或许,你比魏长恭的刀法还要烈些。有这样的本事,难道不想扬名天下?”

    “你杀人,就是为了扬名天下?”

    “这样的理由不好么?”十叁剑临死也不曾畏惧,一双眼狭长,笑眯眯地打量魏听风,“在这世道,若你只能杀一人,则落了‘下乘’,左右不过一匪徒尔;可若你能杀千人、万人,人人莫不敬畏,斯为‘上乘’,那你就成了英雄。我如是,你父亲魏长恭如是,不过……”

    十叁剑讥笑一声,“我不比魏长恭,我的手上才有百十条人命,仅仅算个‘中乘’。但想扬名天下,也足够了。”

    “你呢?魏宗主,天下人知魏长恭而不知魏听风,你有这样的好刀法却埋没于世,岂不可惜?不如现在放我一马,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必教你成为英雄,流芳百世。”

    魏听风道:“你想多了。”

    没有十叁剑,他就能留在江陵,亲自教他的女儿骑马。

    魏听风阖上眼。

    这样的疯子,往后也不知会有多少个,一桩接着一桩,前赴后继,无处安生。

    待伤口清理完毕,魏听风沉吟片刻,方才问话:“这些日,宗中可有要事么?”

    “其他倒没甚么。”手下迟疑,回道,“不过前几日韩国郡主从江陵取道,途径城中时,与夫人见过一面。她说与夫人是旧相识……”

    两人见面,话并不太多,昭月甚至未曾进到魏家,只在府门外与秦观朱说了两句话。

    她给了秦观朱一支花钗,说是“物归原主”。

    “我要回家了。”昭月道,“我的如意郎君本该是一位盖世英雄,从前他是,现在他不是了,所以,我不再要他。”

    她说得无情,可眼睛在流泪。

    在梁慎行辞官致仕前,昭月一直以为,倘若没有了秦观朱,梁慎行终会将她放在心上。

    可她似乎如了秦观朱所言,总是在一厢情愿。

    梁慎行大抵一辈子都在过往中困顿难行,他走不出来,也不想走出来。

    见她落泪,秦观朱将花钗牢牢握在手心里,始终未说一句安慰的话。

    “秦观朱,你去看看他罢。”昭月抿去泪水,很快扬起下巴,又是往常一副盛气凌人、高高在上的模样,“此番不是哀求,只是想到你们好歹多年情分,倘若他有甚么叁长两短,你必不好过。”

    “多谢。”秦观朱道。

    昭月与她道别,此一去,这一生就无再见之日。

    倘若再问秦观朱如何看待昭月,释然?她做不到;怨恨?她已足够圆满。

    她能做的,就是“罢了”。

    魏听风闻听了这一遭,轻轻握起手掌,问:“夫人怎么说?”

    手下人回道:“夫人倒是问过,若回望都,是走陆路快些,还是水路快些,需几日路程甚么的……”

    “哦。”

    魏听风愣了片刻,只觉得他心中狭隘之处忽得生满荆棘,连带着那些伤口一起,疼得有些喘不过来气。

    他换上新衫,目光不自觉地看向桌上的雕花锦盒。这是他此次出门为秦观朱带回得礼物,一支白玉兰花簪,样式普通了些,胜在玉润灵透。

    秦观朱吃惯了苦,嫁到魏家以后也喜勤俭朴素,不好绫罗珠翠,本想着这发簪,她定会喜欢。

    他抿了抿唇,没有再说话。

    魏听风此去叁月,不曾有一日好好休息,满身风尘与疲惫,此刻神情更加狼狈不堪了些。

    他抬手正要遣退人,忽听得门外传来奶奶糯糯的一声唤:“阿爹?”

    魏听风一时回神,见乳娘抱着小丫头进来了。小丫头才两岁,取名解语,小名知意。

    知意长得灵俏俏、水娇娇的,眉眼更似魏听风,眼睛乌溜溜,甚为清亮。她性子娇软了些,好在嘴巴灵,牙牙学语时就会说好听的话,这点不知像谁。

    她揉着惺忪的睡眼,方才醒来,一听是魏听风回府,吵闹着乳娘带她来见阿爹,可见到满堂子的大人长辈,便不耍性子再闹了,乖巧地同他们一一行礼,最后才朝魏听风张开手,蹦跳着跑过去,“阿爹!”

    魏听风抱起来知意,因怕她碰了自己染着药气,就将她搁在腿上哄。

    他一边拆着知意头上未解开的小辫子,一边吩咐道:“你带着人马去槐东县跟修平会合。槐东县令与咱们有交,县衙正缉拿两名江洋大盗,棘手得很,你们帮帮忙。”

    “是。”

    “早去早回。”

    待人退下,知意揪住魏听风的领子,小小声说:“阿爹苦苦的。”

    魏听风温然一笑,乌黑不见底的眼睛些许柔软的光。

    方才他还觉这世道教十叁剑那等人搅得永不安生,现在抱着女儿,又觉这世上到底还有他一处归宿,如此也心安得很。

    知意说话还不算太流利,不过生得聪慧灵巧,如今已在念书识字了。

    “今天阿娘带知意挂灯笼,对灯笼许愿,这样,阿爹就不怕黑,能早点找到回家的路……”她用小胳膊紧紧抱住魏听风,“阿娘好好,不骗知意。”

    她闭眼蹭了蹭魏听风的脸颊,从不怕他脸上的疤,“我和阿娘,特别想你。”

    怪不得他见府门外又多了一盏花灯,原是如此。

    魏听风将知意搂住,笑道:“谢谢你阿娘,也谢谢知意。”

    “客气客气。”她咬住小牙齿,呲牙笑他,“阿爹,我想去放风筝。”

    魏听风应下,道:“你乖乖睡觉,爹明天就带你去。”

    知意高兴地点点头,又问:“那明早阿爹,唔……帮知意编小辫儿,好吗?”

    “好。”他从不拒绝。

    魏听风不太会疼爱小孩儿,只是跟着从前的魏长恭有样学样,尽力而为。好在知意懂事贴心,不曾教他有过一刻手足无措的时候。

    因此,他感激知意。

    魏听风眉宇清朗,亲了亲她的头发,将孩子交给乳娘抱下去,穿戴好衣裳,就到后院去找秦观朱。

    他蹑手蹑脚进房,未挑灯,见秦观朱睡得正沉,更怕扰她休息,便没靠太近,只远远望了一眼。

    秦观朱倒没有睡沉,迷迷糊糊间觉察有人,也就醒了。她瞧着背影熟悉,唤了声“饮寒”。

    “我在。”他往后退了一步,从屏风后探出头来瞧着秦观朱,“你醒了?”

    秦观朱起身,撩了撩垂落下来的头发,看见魏听风抱着薄被,正打算去榻上将就一晚。

    她低声道:“做甚么去?来床上睡罢。”

    魏听风回道:“我身上脏。”

    “又不嫌你。”

    她挪出些位置,魏听风踌躇了一会儿,放下被褥过去,贴着她身边躺下。

    这人甫一靠近,秦观朱便闻见他满身清苦味。一去叁月之久,回来即少不了伤,秦观朱蹙了蹙眉尖,很快背过身去。

    魏听风安静地躺了片刻,心头有无名的火隐隐燃烧着,他低低唤一声:“成碧?”

    秦观朱闭目假寐,没有应答。

    又过了一会儿,魏听风侧身支起身子,宽厚的手抚上她的肩膀,稍稍扳过来些许。

    他低头凑到她耳尖细细密密地亲吻起来,在她脖间瑕白的皮肉上流连,“成碧。”

    这一声唤似有千言万语,又空空如也,说不上甚么含义。不过他间隙着这样喃喃轻唤,不多时,呼吸变得急促灼热,原本小心翼翼的吻也逐渐深沉起来。

    秦观朱眉头蹙得更深,偏头躲了一躲。

    魏听风一僵,转眼又强硬地将她的肩膀再度扳过来,一手拢住她的脸庞,唇舌猛欺下来,缠逐着不放。

    秦观朱无法抑制地轻吟了几声,静谧的深夜里,两人唇舌交缠,难解难分,水津啧啧的响声愈发暧昧。

    秦观朱伸手推开他,明显的抗拒令魏听风一下停住动作。在黑暗中,炽热的火在他眼底安静地燃烧。

    秦观朱轻声道:“别了。快睡罢。”

    不知为何,魏听风偏偏就在此刻想起那段话来——

    他与秦观朱成婚不久,秦观朱就怀上了知意,加上她的来历,为此落下不少闲话。

    魏听风告诫府上众人,再敢乱嚼舌根,必定严惩不贷。

    下人自然不敢说主家的闲话,倒是魏家有位姑娘,算魏听风的表妹,曾冲撞到秦观朱面前,指着她责骂。

    “你别以为没人知道你的来历。你待听风表哥是真心么?我看未必!一只没人要的破鞋,见我们家大业大,贪图起富贵来,真是甚么违心事都做得出。也就听风表哥好骗,中了你这狐狸精的计,否则凭他的身份,岂能娶了你这样的女人!”

    他正巧撞见,听表妹这般出言侮辱,自是怒不可遏,处置起来没留半分情面。

    他从不信秦观朱会贪图富贵,亦不信她是有心谋之,故意接近他、利用他。自然,倘若当真如此,他也不会有任何怨言。

    那一切本是他心甘情愿。

    可有时魏听风也禁不住去想,秦观朱当初选择他,不过是迫于绝境的无奈之举,是濒临溺亡的人死死抓住了一块浮木,而非出自真心。

    奈何她又在不久后怀上知意,往后即便是有心反悔,再想离开也离不开了。

    魏听风庆幸能有知意,又痛恨自己卑劣与龌龊,竟妄想着拿孩子去困缚住她。

    该死。

    真该死。

    他从后轻轻环抱住秦观朱,额头抵着她的发,嗅着她发间清淡的香。

    秦观朱问他,“怎么了?”

    魏听风低叹了一声,“睡罢。”

    这件事他早就知道,梁慎行,那才是她真心爱过的人。

    *

    夜半时,魏听风伤口上用来镇痛的麻药就散了,疼痛一点一点醒,他也别想睡。因秦观朱在身边,他抿唇忍着,呼吸一阵急一阵沉,翻来覆去,很不好受。

    有一会儿秦观朱也醒了,她翻身过来,在他的后背轻轻拍了几下,声音又沙又软,直往他耳心里扫,“是疼么?”

    魏听风道:“不疼。”

    她覆唇过来,吻住他的下巴,“我去给你找点药。”

    魏听风攥住她的手腕,腿往她身上一搭。秦观朱本就迷迷瞪瞪的,心想知意与他真像,小腿一搭一缠,人就似狗皮膏药上身般贴了过来。

    沉重的睡意从头顶压到脚,她有些睁不开眼皮。

    魏听风没敢真贴过去,温柔地亲吻在她的眼睛上,哄人似的再回答道:“真不疼。”

    秦观朱咕哝几声,很快又睡了过去。

    往后几日,魏听风就卷着铺盖去书房里住了。秦观朱知道他在躲甚么,也不勉强,夜里就带着知意睡。

    魏听风身上的伤好得很快,魏家堆压的事务一处理好,伤口也长出了新肉。

    这日晚间他回到房中,见秦观朱正抱着知意用膳。

    她用帕子给知意擦擦小嘴,知意一眼瞥见门口的魏听风,两腿一蹬就窜蹦起来,“阿爹!”

    魏听风将知意抱起来,朗笑出声,拿鼻尖去蹭知意的脸,与她哄玩很久。

    魏听风身量颀长,人高马大的,知意爱骑在他肩膀上。有魏听风在,她从来不怕摔,高高一伸出手,仿佛就能摸得到天,搅得动云。

    知意玩得累了,趴在魏听风的肩膀上,睡得昏头昏脑。

    他侧首看到知意玉雪稚气的小脸儿,眼睛里多了些柔软,轻声唤人进来将她抱下去。

    今夜他有话想跟秦观朱讲,有知意在不太方便。

    人都遣散下去,魏听风回头陪在秦观朱身边坐,他眼稍稍斜过去,看她将云头剩下的几针绣活儿补上。

    秦观朱的针线精密漂亮,寻常绣娘都比不过。魏家名下经营的几间绣坊,隔叁差五就会派人来府上请教绣法。

    魏听风看她正绣祥云,给知意做贴身小衣,温声道:“真好看。”

    秦观朱喜孜孜地笑起来,道:“在望都的时候,我绣过贡品,错一针就会没饭吃。”

    魏听风也笑。秦观朱从前陪着梁慎行共患难,吃过许多苦头,如今熬过去苦日子,他替她高兴。

    魏听风道:“梁慎行辞官回望都了。”

    秦观朱一怔,不过也就怔了一瞬,她封了针脚,咬断绣线,垂眉回道:“听说了。”

    “你还记得问刀大会时,那些想要行刺你的人么?”

    秦观朱自然记得。那时她代替昭月郡主,赶去芙蓉城侍疾,蛮羌人打着魏家的旗号来杀颍川侯的家眷,也是那次,魏听风救了她。

    秦观朱还拿出弩箭,推测刺客是蛮羌人。

    不过魏听风当时有一疑问,藏着未解——既然那群人打着江湖的旗号,又为甚么要用羌弩,如此岂非自露马脚?

    这疑问一直待到问刀大会过后,魏修平才探查得知,原来他们不是蛮羌人,而是官府从牢狱当中提出来的亡命之徒。

    当日要截杀的,也不是秦观朱,而是昭月郡主。

    官府的人,亦是皇帝的人。

    即便没有蛮羌人从中作梗,从一开始,皇帝也要将这桩恩怨归算到蛮羌人的头上,栽赃嫁祸,以求中原武林与朝廷能够同心同德,抗御外敌。

    而之所以会选择昭月下手,一方面,因她是韩野王的掌上明珠,倘若她死在“蛮羌人”的暗杀中,韩野王必定勃然大怒,与大周同仇敌忾。

    另一方面,只有昭月死了,皇帝才能放心地重用梁慎行,否则他岂敢任由一个背靠韩国作支撑的人,在大周朝中翻云覆雨,搅弄政局?

    即便中途发展有些偏差,可这件事总算有惊无险地渡过去了。

    他低声跟秦观朱解释,叁言两语的,秦观朱纵然不通政务,但也大概听明白个七七八八,一股寒意渐渐窜进了心肺。

    真狠。

    秦观朱想,谁都是皇帝手上的棋子,一场问刀大会,不动声色地将所有人拎玩得团团转。

    往后的话,魏听风看着她是说不下去的。

    他起身去铜盆边洗手洗脸,装作不经意地提道:“虽然梁慎行已辞官归隐,但不出叁年,皇上必定召他回朝效命。”

    言下之意,就是一切都回到了从前。梁慎行还是梁慎行,从今往后,他与秦观朱之间再不必隔着任何人。

    “昭月郡主的事,我都知道了。其实,哪日你真想回望都去,我也愿意的。我这样的人,本没有福分……”

    他语无伦次,声音打了颤,不得已停下,深深缓了一口气。

    他再预备将自己的心意说清楚,就猛听见秦观朱冷不丁地来一句:“你过来。”

    她人坐在那里,直挺着背,微颔下巴,眼睛里雪亮,亮得跟刀锋一样。

    她性情里本就藏着刚烈与柔韧,在望都时她自己撑着个家,若没几分厉害,岂非谁都敢来欺负?

    可嫁予魏听风后,二人素来恩爱,秦观朱的厉害也全冲着外人使,魏听风鲜少见她板着脸,一时间有些无措,全然忘记自己想说甚么话了。

    他乖顺地走过去。

    秦观朱坐着,手握住桌角,越握越紧。魏听风立在她身边,她没看他,忍怒质问道:“你甚么意思?”

    魏听风:“啊?”

    秦观朱抬眼,道:“你这样的人?你是甚么样的人?”

    “我、我从前犯过很多错,按理来说早就该偿命了,是魏家……”

    “爹就是这样教给你的?教你一辈子都记得自己的错处?‘不怨不恨,能舍当舍’,这句家训,你当真明白么?”

    不怨恨别人,却唾弃自己;不争不抢,凡是他人所好,纵受切肤去骨之痛,他也能割舍。

    “梁慎行辞不辞官,跟我们有甚么关系?我嫁给你,如今连知意都有了,又是哪个人告诉你,我想回望都去?”

    秦观朱算是明白他这几日在别扭甚么了。

    她本就为魏听风受伤的事郁着情绪,如今见这厮当真不知自己错在何处,一股无名火就窜升上来。

    魏听风如此高大的人,在秦观朱面前,竟似犯错的孩子,呆立着听她训斥,脑子里空茫茫的,一句话也辩解不出。

    秦观朱一下站起来,险些撞到魏听风下巴。

    他躲过去,秦观朱又伸手将他勾了回来,魏听风不料她使出这么大的力气,动作中竟生出几分野蛮凶悍。

    魏听风不得不弯下腰,与她额头相抵。

    秦观朱逼得他无路可退,“我要走,也会带上知意,甚么都不留给你。”

    “成碧……”

    “怎么了?”秦观朱一手拽住他的腰带,再问,“你舍不得?”

    他怎可能舍得?可他还是说了,坦坦荡荡,真心诚意,哪怕须得忍耐不可名状的焦虑与痛苦,他还是说了,“成碧,我不想你勉强。”

    “好呀。”她仰头咬了一口他的唇,“我勉强,那我舍了你罢。”

    他指尖一抽一抽地疼。

    他此刻竟想起魏长恭来。想起那天在檐下,天灰蒙蒙地落着雨,他们没说上几句话,告别短促得令魏听风以为还有再见面的时候。

    仿佛魏长恭不日就会回来,责问他到底添衣裳了不曾。

    魏听风时常悔恨,若自己那日能出言挽留,或许魏长恭不会走得那般心无挂碍,他还能回心转意,念想起自己除了那已故的妻儿以外,在这世上,还有一个儿子。

    可魏听风不敢。

    他知道魏长恭不是他的生父,他属于云娘,属于“听风”和“饮寒”,从来都不属于他。

    话是这样说,可秦观朱没有停,愈发捧紧他的脸,手捏住他的耳垂揉捏,吻得一时浅一时深。

    野火从他心腹间烧起来,大有不可收拾之势。魏听风心乱了,想他怎可能舍得,又怎会甘心……

    魏听风双手掐住她细软的腰,往桌上一抵。秦观朱杵着手臂,险些教他覆下的躯体压住,下一刻整个身子就落进他胸膛中。

    他的身体坚实厚重,带着干燥的药气,本是沉稳的气息乱了套,张嘴逐住秦观朱半离的唇,用力啃咬吮吸着。

    炙热渐渐平息,他捧着秦观朱的脸,往她脸颊上啄了一下,“你别骗我。”

    “我骗你甚么?”

    “成碧,我不傻。”魏听风明白,即便她跟梁慎行不再是夫妻,可还是亲人,她心中始终有梁慎行的位置,这个位置是他无论如何都取代不了的。

    “我看得出,你在怨我不好。”

    “我当然怨。”掌心贴上他的胸口,秦观朱抚摸过那些刚刚落了痂的新肉,“可我是怨你知足,怨你不贪心。”

    秦观朱撤了些许,鼻尖似有若无地挨着他,“倘若你能贪心一些,想与我、与知意再过多些日子,往后你出门,我也不必再担惊受怕了。”

    魏听风闻言,像魇住了一般,他不想秦观朱是讨厌这样。

    “魏听风,你快死的时候,会想些甚么?”

    “我……”

    秦观朱的手从他的胸膛处往上探,抚摸着他的颈处,喉结在她手中上下滑动了一下。

    旁人惜命,皆不想死,可魏听风不同。

    “你会想,你活到今日都是别人恩赐的,哪怕死了也无憾,是不是?”

    他只得承认,“是。”

    “你了无遗憾,可我跟知意要怎么办?的确,你走了,魏家也不会亏待我们母女,可我要得又不是衣食无忧。饮寒,我想要你好好活,要你做一个好丈夫、好父亲。”

    魏听风哑口无言。

    “我这样日夜盼你,你却好,你跟我在为甚么事闹心?”

    他一听才知道自己方才的想法有多荒唐,他嘴拙,不知该怎么解释,便将她抱得更紧,贴到她唇上亲吻,亲一下,再亲一下,“对不起,成碧,对不起。”

    “我不想听你道歉。”

    他抓住她细白的手腕,搁在心口上,“你心里有我,我……”魏听风舌头都僵了,眼睛一阵酸热,只搂她胡乱吻了一通,“我很开心。”

    秦观朱听他说傻里傻气的话,忍不住笑起来,多日来的郁结也在顷刻间烟消云散。

    她半张着口含住他的唇舌,腿往他腰际缠蹭,两人不清不楚地抱在一起,仿佛血肉都快融作一处。

    魏听风粗糙的手从裙下探入,急切地扯下她的衣裳,叁两下扯了个干净。

    领口滑落,露出圆润的肩头,秦观朱肌肤腻白如瓷,摸着愈发滑软,如捏着水一般,令人爱不释手。

    她腿心间还有些干涩,手指突如其来地触摸,令秦观朱小声嘤咛了一下。

    她蹙眉,魏听风就吻住她的眉心。温热的吐息笼在她的眉头,秦观朱在他的安抚中渐渐舒缓下来。

    裙裳凌乱堆在腰际,展露出娇美光洁的身躯,她的身体已不青涩,如开得正好的桃花,风情万种,尽是艳态。

    乳峰浑圆雪白,魏听风一掌快似握不住,曲起食指捻弄着嫣红的乳尖。

    秦观朱低低呻吟着,本白如玉脂的身体逐渐转为淡色的胭脂红,已然是一副沉沦情爱的欲态。

    挑弄花心的指上牵连出一手滑腻的爱液,他吻着秦观朱,往径深处陷入两指,很快就听得她咕哝出两声难受的呜咽。

    魏听风轻声问:“不舒服么?”

    她摇头,手捏着他耳骨撩拨两下,玉穴里媚肉紧紧缠吮着他的手指。魏听风往深了搅弄几番,寻到花径当中敏感处细细碾磨着,勾得她魂酥神软。

    秦观朱与他好久不曾行欢,如今来这一遭,到底不适,她有些痛意,痛意之下更有隐秘的欢愉,折磨得她颠叁倒四,越发不能自持。

    一阵阵进出侵犯,快意越来越明烈,秦观朱软绵绵地发出一声欢叫,腿打起哆嗦,搂紧魏听风哭叫着泄了一回。

    他抱起秦观朱,放她在床上。魏听风褪去衣裳,秦观朱就看见他半身纵横的新伤,有些浅,有些很深,不知道哪一处险些要了他的命。

    秦观朱轻咬起唇,别过眼睛去不再看。

    火热灼烫的胸膛压下,秦观朱闻见他身上的汗气,两人肌肤相亲,紧紧贴在一起。

    魏听风拢着她的下巴,正过脸来与她相望,“我错了,好不?”

    他拿着她的手,往新长好得伤口上凑,这小心思落在秦观朱眼里,到底有些孩子气。

    她手指柔软温凉,轻轻抚摸过那些新肉,“哪有人会像你,连自己都不疼惜的?”

    魏听风一下松开笑容,低声道:“痒。”

    他五官生得英俊,藏着沉默的锋芒,可若是一笑,这锋芒就似剥开了刃,徒留下一片明亮与疏朗。

    他眼中始终怀有赤忱得、近乎天真的光,必须是经过沉渊涤荡打磨过的明玉,才会有这样的光亮。秦观朱抱着他,就像贴近一团火,火焰在跳动着,鲜活又温暖。

    粗长硬挺的阳物几乎是有些凶狠地顶送了进去,秦观朱咬唇仰起后颈,泛红的肌肤起了一层薄汗,在晦暗朦胧的灯火当中,乳肉上漾着淫艳的水光,越发显出欲态了。

    魏听风整根埋入,直挺挺插得秦观朱有些喘不上气。他半抽出身,又一寸一寸往里挺送,坚硬灼热的性器每次都磨得她阵阵战栗。

    秦观朱细细呻吟起来,指甲块要嵌进魏听风的背中,“别,别……啊……”

    细长的双腿缠住他的身子,  秦观朱难能受住这等折磨,口中央着让他停一停,偏魏听风趁势不饶,贴到她耳边咂弄吮吻,舔得耳朵湿濡濡的,腰际更软得不像话了。

    他抱着秦观朱侧躺下,将她全部纳进怀中,雪白的背贴着坚实的胸膛,秦观朱阖上眼,任他的唇在自己的脸颊、颈间游走。

    男人铁一般的手臂箍在雪乳上,勒得没了形状,肥白滑腻的乳肉仿佛要满溢出来。他揽起她一条腿,展露的交合处淫液黏连,湿得一塌糊涂,他直肏入深处,挺送得越发生猛。

    秦观朱浑身软麻,脑海中浑浑噩噩的,能感觉到的除了魏听风,还是魏听风,哪里还顾得其他,只随了性子吟叫不休。

    “啊,唔……”

    激昂的快意浪潮汹涌,秦观朱眼睛失神,深深浅浅地喘息起来,穴中阵阵收缩缠吞,一股热流淋漓乱淌。

    怀中的人欢愉至极,连呻吟声都变了调子,魏听风停下律动,放她凌乱地喘息着,一手将她紧紧抱在怀中。

    “你是我的女人。”魏听风声音低哑,混着些许颤抖,“成碧,我想一辈子对你好。换了谁来,我都不甘心。”

    倘若他当真放手,秦观朱的好就会属于另外一个人,怎么想,他都不甘心。

    秦观朱轻笑起来,眼色慵懒迷离,反手抚了抚魏听风的脸颊,他也贴过来若有似无地蹭了一下。

    秦观朱道:“好,我是你的。”

    魏听风想她想得狠,如此来回折腾不知多久,才结束这场酣畅淋漓的情事。秦观朱骨头酸软,连说话都提不起半分力气,到最后也只好任他摆弄尽兴。

    情爱过后,魏听风很快睡了过去。他身上带伤,几日几夜不见好好休息,如今抱着秦观朱才能安心酣睡。

    秦观朱也昏昏沉沉的,手指抚摸上他高挺的鼻梁,若有所思地想着事情。

    不多时,她似想起甚么,从枕下摸出来一串红绳铃铛。这是她与知意一同编得,也是她欠魏听风的信物。

    她小心挪开魏听风搭在她身上的手臂,起身将银铃铛系到他的手腕上。

    她趿上鞋去吹灭烛火,听床上魏听风翻了个身,牵起轻微的铃响。执灯的手一顿,秦观朱侧首看见铜镜里的自己。

    她记得,在这样的铜镜前,她尝过用簪锋抵上皮肉的疼痛,也记得人在万劫不复后,会徒生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绝望,还有疯狂的快意……

    她想着“死了罢,如此定能教梁慎行记一辈子”。

    也让他尝尝失去的痛苦。

    她看着镜子,簪尖在泛着青筋的颈脉上逡巡,在挑哪处下手最快最准。她的手在颤抖着,抵挡不住内心对死亡的惧怕,然而与此同时,她又无比决绝。

    就当秦观朱快挑准的时候,帐中烛火一下灭了,突如其来的黑暗令她打了一个哆嗦,那被她压抑在深处的恐惧,开始从四面八方翻涌上来。

    她怕得浑身颤抖,指尖冰凉。

    而后听到黑暗中传来一声无措的安抚,那个人说:“别叫。我不伤你。”

    ……

    “此刀左不过一件死物,不比姑娘珍贵。”

    ……

    “还请姑娘莫再如此轻贱自己,没有哪个人会拿自己的终身大事去换一把刀。”

    ……

    “成碧,我疼你。”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