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酒逢知己千杯少
自此以后,张迎美呐呐寡言,默默无语。她常常一整天呆在自己的房间里以泪洗面,身体逐渐削瘦,本来桃花般的面容也失去了往日的色泽。 常言道:“女儿是母亲的心头肉。”看到女儿整天愁眉苦脸的样子,张宝发的妻子痛心疾首,撕肝裂肺,同时也急火攻心,结果卧床不起,吃什么药都不管用,日渐削瘦,一年后离开了人世。在那些年月里,张家的血海深仇,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到哪里能讨回公道呢?宗、张、高三家人忿忿不平,到衙门告状,听说告的是董保福,那真是谈虎色变,没等将话说完,就被衙役拳打脚踢赶出了衙门。 确实应验了那句老话:“八字衙门朝南开,有理无钱别进来。” ——张家只能将这笔深仇大恨深深地埋在心底…… “跟董保福那样的大财主斗,那不是鸡蛋碰石头吗?”张宝发有些半信半疑问道。 “我听说不光是跟董保福他们那样的地主老财斗,更主要的是跟小鼻子斗,目的是把小鼻子从咱们的土地上赶回东洋去。”高长福也不知道自己说的对还是不对。 张宝发目不转睛地看着高长福的面部表情,带着怀疑的口吻问道:“跟小鼻子斗,把小鼻子赶回老家去,光靠文礼他们行吗?” “我想,光靠文礼他们是不行的……”高长福瞪着那双不大的炯炯有神的眼睛回答完了之后反问道:“你想想,我说老亲家呀,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呢?” 张宝发有些迷惑不解地说:“我说老亲家,你向来说话都是竹筒倒豆子——一干二净,今儿个好像总留点什么东西似的!咱们老哥俩说话一向是港口扛木头——直来直去,今儿个怎么拐弯抹角了呢?” “我说老亲家呀,看起来你真是蒙在鼓里。”高长福在屋子里神秘兮兮环视一周,然后将身子动了动,嘴贴近张宝发的耳边悄悄地说道:“听说口子里那疙瘩来了一位名叫特派员大个子的革命党人,是他组织一杆子人成立了天堂山救国大队。” “你说什么……说话不会大点声吗,这里也没有外人?” “听说口子里那疙瘩来了一位名叫特派员大个子的革命党人,是他组织一杆子人成立了天堂山救国大队。”高长福说话的声音比刚才大了一点,但是屋子里有第三者也很难听见。 “革命党人?”张宝发从来没听过这个名字,更不知道革命党人是干什么的,于是反问道:“革命党人是何方人士?成立天堂山救国大队能管用吗?” “我说老亲家呀,你是真不清楚还是装糊涂呢?”高长福不相信老亲家没听说过此事。 “你这是什么意思?” “看起来你真是一无所知。”高长福根据自己知道的情况,尽力解释道:“特派员大个子是一个人,革命党是一个组织,革命党人是这个组织里的一名成员,听说这个组织的成员遍及咱们华夏……也就是说,革命党要把咱们这些穷苦人组织起来,就像咱们现在张、宗、高三家人一样、团结的像一家人似的,谁家有困难就去帮助谁家……谁欺负咱们这些穷人,这个组织的人就去跟他们斗争……”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否解释清楚,因为他自己也不明白革命党人到底是干什么的,只不过听别人跟他讲过的那些,他再添枝加叶跟张宝发复述一遍罢了。 就在这个时候,高荣丽端着桌子走过来,放到炕上,看到俩位老人窃窃私语、神秘兮兮的样子,有些莫名其妙,于是笑着打断他俩的话问道:“二位老人家,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还瞒着我呀,怕我听见呢?” “饭做好啦?”高长福看着高荣丽走过来,明知顾问地岔开话题,因为他不想让女儿知道那些事,怕加重女儿对丈夫的挂念和担心,于是脑子灵机一动说:“我们老哥俩很长时间没见面了,这会儿见了面,能不说上几句体己话嘛。” “饭,早就做好了,刚才我在厨房里给你们老哥两个拌一些凉菜。”高荣丽朝她俩努一下嘴,然后莞尔一笑说:“你们老哥两个到了一起,难免要喝上几盅,没有凉菜就是下酒的话,那也不能喝得尽兴啊!” 张宝发和高长福再没说什么,默默无语对视着,等到高荣丽走出这个房间之后,各自装满了烟斗,用火盆里的炭火燃着“吧嗒吧嗒”抽着,像品味着美味佳肴似的,谁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在这里是很难说清楚的。高长福烟抽得快,不一会儿就吸完了一锅,接着又装上了,燃着后使劲儿吸一口,烟雾从嘴、鼻孔里往外冒,不时吐出几个烟圈圈。不到第二袋烟功夫,高荣丽就把桌上摆满了,热气袅袅升起。 一看便知,满桌上摆得都是庄户人家常吃的家常菜,所不同的就是那一盘子鱼放在中间——那是前几天从走村窜巷的小买卖人手里买来的六条黄花鱼,在桌上出现了三条。 本来那六条鱼是等着张文礼回来后做的,可是高荣丽发现公公这些天心情不好,每天不到天亮就起来,不是烧猪食就是干别的,作为儿媳的她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其实她自己也无时不在挂念着丈夫,丈夫离家出走近一个月了,也不知到哪儿去了,音讯皆无,这不能不让她牵挂。有的时候,她晚上睡觉做梦,常常梦见自己跟丈夫躺在一个被窝里亲亲热热,丈夫那温暖的大手抚摸着自己……她心里就有一种无比的甜蜜和幸福,可是一觉醒来,却是一场梦;有的时候,她也恨丈夫,为什么出去这么长时间了不给家里捎个信来,就是有重要事情的话,也应打发个人给家里捎个口信呢!可又一想,大姐张迎春告诉她的话:“文礼出门有事去做,可能很长时间不能回来……”恨又不知不觉消失了。她了解丈夫,更理解丈夫,因为她跟丈夫结婚近两年了,丈夫很少离开自己,每天都百倍地关心和体贴自己,因此,她断定这次丈夫这么长时间没回家一定有大事去做,要不然的话,绝对不会这样。 高荣丽把酒壶和酒盅拿了上来,然后斟满了两盅,微笑着说:“二位老人家,酒都给烫热乎了,快过来喝吧。” 张宝发欠起身子,移动到桌子边说:“我说老亲家,你倒痛快点啊!咱们老哥两个好长时间没坐到一起喝几盅了,今儿个难得凑到一起,就一对一喝,谁也不准耍滑头,不喝它个酩酊大醉绝不罢休。” 高长福也到桌前落了坐,笑着说:“喝那是肯定要喝的,跟老亲家见面高兴能不喝吗。不过……不过得有个条件,说句老实话,喝酒我可不是你对手,你得让我两盅,要不然的话,你还没喝到兴头上,我就钻到桌子底下去了,那可就没人陪你喝啦!” “你可别逗哏啦!我说老亲家,你的酒量别人不清楚我还不清楚吗?咱俩都是实实在在的人,就是上磨盘压着下磨盘——石(实)对石(实)吧……”张宝发端起酒盅热情地笑着说:“来,老亲家,先把这盅酒喝下去,然后吃点菜压一压。”说完,二位老亲家一碰杯,一扬脖,这第一盅酒很顺利地喝进肚里,肚里顿觉热乎乎的。 “这酒真不错。”酒一下肚,高长福立刻感到胃里发热,并连声称道。“好酒,真是好酒啊……这酒你是从哪儿买的,至少有六十度。” “这些酒是我儿子在没出门之前,到孙家屯酒厂买的,是纯高粮酿造的,你说劲儿能不大吗?” “怪不得这么爽口……老亲家,我说出来不怕你笑话,孙家屯酒厂在我们这疙瘩是出了名的,我有好几年没喝到孙家屯酒厂这样的好酒啦!” “那好,今儿个咱们老哥两个就多喝几盅,最后谁也不能说熊话……”张宝发说完看着老亲家笑了起来。 常言道:“酒,越喝越厚,钱,越赌越薄。”这句话说得一点不假,细细品味,确实是这个理儿。酒过三巡之后,话也就愈说愈多了,什么李家长张家短的,天南地北,无所不谈。古人云:“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不知不觉,两个人十几盅酒已经喝进肚子里了,就有些“云山雾罩”了,双眼看什么东西都是模模糊糊的,但神志还清醒。 这时,张宝发才注意到小女儿张迎美还没过来吃饭,于是看站儿媳高荣丽问道:“荣丽,你去偏房看看迎美,都到这个时候了,她怎么还不过来吃饭呢?” “爸,你是知道的,家里有外人,她从来不露面。”高荣丽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我还算是外人吗?”高长福听到女儿的话赶忙接过话茬说。“荣丽,你赶快过去给迎美叫过来,我也好长时间没看见迎美这孩子啦!” “我说老亲家,你也别见怪,自从迎美那年出了那档子事之后,就怕见外人,现在还强多了,这你是知道的。”高荣丽走出房间之后,张宝发长长叹了一口气,完后对高长福说。“我这个当爸的也理解孩子……咳,没办法呀!” “老亲家,咱们摊上迎美这孩子就算烧高香了,要是换上别的孩子,说不定会做出什么傻事来呢!”高长福的话既像同情张家当年所遭到的不幸,又像赞美张迎美爱惜生命的精神。 “咳!”张宝发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这孩子你是从小看着长大的,虽然她从小就性格倔强,却爱说爱笑,但是,自从被董保福祸祸了之后,性格就发生了翻天覆地变化,少言寡语,独居闺房,不见外人……现在都二十大几了,就是不出嫁,谁给介绍对像,她连面都不见就给人拒绝了,有什么办法呢!要是别的闺女没结婚的话,我这个当爸的就能做主,可对迎美这孩子不行啊,因为她在这个事情上,心灵深处造成了极大的创伤,如果我给做了主,那么所产生的后果是不可想象的……” “她二姐迎花嫁到奉天去了,离咱们这疙瘩远……你没让她大姐迎春跟她推心置腹唠唠吗?”高长福问道。 “能不唠吗。”张宝发看着高长福回答道。“迎美说她这辈子不想嫁人,因为她想等待机会报仇雪恨……但愿老天有眼,她能如愿以偿报上这个仇。” 张迎美刚走进屋里,俩人的谈话戛然而止。高长福看着张迎美的面部表情便微微一笑说:“大侄女,快过来吃饭吧,再待一会儿饭就不热乎啦!” “高大爷来了。”张迎美迎合一句,然后到饭桌旁坐下,拿起筷子准备吃饭。 听到迎美开口说话了,张宝发心里感到特别高兴。多少年来,迎美跟外人说话的次数有限,粗心的他都能记下来。 高长福向张迎美的碗里挟一块黄花鱼肉,然后笑着说:“孩子呀,多吃点,身子骨是人的本钱……快吃吧!” “谢谢高大爷。”说毕,张迎美开始吃起来。 大家沉闷了一会儿,高荣丽觉得二位老人酒喝得也到量了,于是说:“我看酒喝得差不离了,我给你俩上饭好吗?” “不能上饭,”高长福将两个酒盅往女儿高荣丽面前的桌上一放,示意继续倒酒,等她斟满之后,高长福伸出颤巍巍的右手将其中一盅酒端给张宝发,然后用左手端起另一酒盅……碰杯,一饮而尽,完后说:“倒酒……” “爸……别喝了,酒喝多了伤身子骨,何况你都五十多岁的人啦!”高荣丽生气地说。 高长福听到女儿的话来气地说:“你是不舍得给你老爸我酒喝是不……” “爸——,瞧你说哪儿去啦!”高荣丽马上变成了笑脸,她怕父亲再生气,因为她知道高长福的脾气,如果不让他喝下去,弄不好饭不吃了不说,可能抬屁股就走人了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