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章 父子之间
顾绮听罢,感慨道:“说起来张掌柜的,出身也是寻常吧?” “嗯,他是皇后娘家的家生子儿,说是娘娘还没出嫁的时候,一句话救过他父亲,所以张掌柜对皇后很忠心的。” 顾绮一笑,伸了个懒腰,其身再次站到床边,看着外边早已抽了绿叶的藤架: “不但是忠心吧,也是孤注一掷了。” 四通票号里有内鬼,而张掌柜不可能猜到那对天家父子耍花枪的事情,却还是坚定站在了极可能失势的太子一侧。 不单单是为了富贵险中求,也是为了曾经的一点恩义。 只是他在做这个决定的同时,做出了将张桐和芝麻都放出来的决定。 纵然他有个不测,至少能保住这二人。 想来还真是物以类聚,谢霁周围的人,不管私下里怎么嫌弃他们的三公子傻乎乎的,怎么当面就敢翻白眼,却都待他忠心且诚意。 都是心思九转却又方正厚道的人。 张桐见她发愣,问道:“姑娘,在想什么呢?” 顾绮轻轻点着桌子,笑道:“我在想,御河竞渡之后,谁会先向我们发难。” …… 而如今,引起了顾绮无数感慨的谢霁,已经回到了西郊凤栖山下,圈禁他的那座庄园之中。 此时入夏,郊外是漫山遍野的葱葱郁郁,只是因史之故,此处向来人少。 因着谭旋送来的那封信,谢霁心情闷闷,所以还没到西郊时,就已经弃车步行。 他走得极慢,周围的景色虽美却愣被他看出萧索之意,暗自丧气了许久,又觉得这般心情着实辜负了大好风光,便强打起精神来。 幺儿在他身旁偷偷看着,见他一会儿闷气一会儿强颜欢笑的,便低声道: “公子,那封信到底写了什么?竟然能至你这般烦忧?” 谢霁听问,却没有立刻答话,半晌才幽幽道:“南疆的信,当今镇南侯的女儿,在昆明府知府家做游园的时候,失足落水,殁了。” 幺儿顿时惊得眼睛都圆了。 这段日子,他早看出谢霁对当今镇南侯的怀疑,只是蓬莱乡回来之后,他只说没有镇南侯涉案的痕迹,所以他以为就没事儿了。 那可是先镇南侯的弟弟,未来太子妃的叔叔,若真的是坏人,上官家那位大小姐就太可怜了。 却没想到,会发生了这种变故。 当今镇南侯有两子一女,而女儿上官练与大小姐上官绮,并称南疆双姝,如今不过十五岁,却就这么夭折了,好可怜呀。 他急忙安慰道:“逝者已矣,公子别难过。” 谢霁只是摇摇头,并没有接话。” 而幺儿也不敢再多说了,只小心地跟在他身后。 主仆二人慢慢沿着小路向前,拐过去之后,清冷得可怜的庄园就在眼前,只是本应在门边的黑鸦军都不见了。 只有一个褐衣男子站在院前,地上摊着斧子、凿子、锯子之物,和外圈篱笆墙上的一处破损过不去。 男子三十五、六岁上下的年纪,唇上留了一圈小胡子,麦色的皮肤,比一般人更魁梧些,兼之长得不苟言笑,很容易令人将他当成坏人。 谢霁走过去,停在那人的身边,而那人头也没回,只是对着屋子扬了扬下巴,道:“公子进去吧,等很久了。” 话音刚落,篱笆墙又断了一条,破洞更大了。 男子挠挠头,搞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谢霁看见他,便已经猜到谁在里面了,但并没有立刻往里去,而是问道:“陆总将做什么呢?我走的时候,这篱笆还好着呢。” 黑鸦军总将,陆程。 陆程极无辜地抬头看着他,两手一摊道:“我也不知道,我过来的时候,就坏了。” 说话间,他还拍了一下篱笆墙。 一侧的墙,随着他的动作,轰然而塌。 谢霁被他逗笑了:“总将不碰,就不会坏了。” 黑鸦军中人人都知道,陆总将力气极大,而且不太会收敛力气。 是以纵然昭明帝很信任他,也不敢让他碰自己,而黑鸦军上下,最怕的就是陆总将哪天高兴,拍拍柱子、院墙之类。 会塌。 “哦。”陆程觉得他说得有道理,那张从来都是板着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点或可称为笑容的善意。 他整衣拱手,礼道:“看见公子一切安好,陆某就放心了。” “不敢,”谢霁急忙避身回礼,“如今我的身份,当不起总将这一礼。幺儿,你在这儿陪着陆总将修篱笆。” “是。”幺儿立刻笑着应声。 而谢霁深吸一口气,终于迈步走进院子,推开了那扇久违的房门。 已近知天命之年的昭明帝,坐在他的那张书桌之后,带着个西洋舶来的镜片,随手拿着本他走之前看了一半的书,随意翻看着。 因为保养得当,所以昭明帝看起来似乎尚不到四十岁。 见谢霁进来了,昭明帝的目光越过那本书,将那镜片取下,打量了他一番,开口道:“瘦了些,却没黑。” 这父子久别重逢时略带的尴尬,被昭明帝简单的六个字,便打破了。 谢霁眼眶一热,忙忍着眼泪,跪倒在地,大礼道:“不孝儿见过父皇。” 昭明帝“嗯”了一声,道:“起来吧,站过来些,让朕好好看看。” 谢霁依言起身,走到书桌之侧,昭明帝在他的胳膊上捏了捏,复又皱起了眉头:“这奔波一场,怎么还细瘦成了这样?朕可怎么和你母亲说呢?” 谢霁笑了:“毕竟是在海岛上带了二月有余,母后如今可好?” 昭明帝不是十分爱笑的人,不过每次提起张皇后的时候,他都容易露出笑容。 “好,如今她撂了挑子,胃口都好了许多,再有一个多月,你便又能多个弟弟或者妹妹了。” 谢霁听说张皇后平安,也放了心,复又问道:“那父皇见过那艘铁甲火船了吗?” 昭明帝的眼神略一晦暗,点头道:“看见了,很好,你做得,当真很好。” 谢霁轻咳了一声:“儿没做什么,是信君查到的那些人,也是他一力护着儿,可惜……” 不仅是可惜真正的林昭,也是可惜那位顾贤弟,做了那许多,却不希望别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