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六章镜花水月(四)
gaga/arighjsot; 章阁台下房里,厮茗烟正同其他轿夫玩马吊牌,这房里火炉热水都齐全,玩起来也格外尽兴。 万心则背手站在窗口,望着木格纸窗也不知在想什么。 须臾,门帘子一撩,走进来章阁台办事员,冲众人拱手行礼:“各位兄台,相爷有令,遣在下来通告一声,今日有边关急报,相爷留在阁中过夜,请几位先回府吧!” 这在秦翎墨身上不是什么稀奇事,茗烟他们早就习以为常。万心也曾见过他为处理公务留宿章阁台,是以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等办事员离开后,茗烟等人结束牌局,打道回府。 胡滢得知秦翎墨留宿章阁台后也没什么大反应,既然是边关急报那肯定是出了大事。她不是分不清轻重缓急的作女,国家大事面前她还是乐意分出一晚的时间来。 正因为他们都了解秦翎墨的脾气,都不觉得他为办公留下有什么可疑。殊不知,秦相已经李代桃僵。 照惯例,秦翎墨留宿章阁台后,第二日就由阁中备轿前往早朝。所以茗烟他们并没有赶去,而是在府中该干啥干啥。 胡滢也没闲着,酒肆过年期间已经休息过。早点开业就能继续赚钱钱。这可从来不嫌多。 她这一上午都有点心神不宁,账目是算错好几次,连黄豆都奇怪她是怎么了。 酒来来往往,生意一如既往地红火。胡滢却没了心思,想了想决定去看看翎墨。她总觉得会有什么事发生。 只是她还没出去酒肆的门,一店伙计就风风火火地闯进来。他满脸惊慌,盯着胡滢嗫嚅了半天嘴就是说不出半个字。 这孩子不知受了什么惊吓,脸型都隐隐要变回黄毛狐狸的模样。 “咋了?是天塌了还是地陷了?”胡滢将他领到柜台来,免得被人看到什么端倪。 店伙计左右环顾,凑到胡滢耳边叽叽咕咕说了片刻。她脸色蓦地一变,一把抓紧店伙计的胳膊,急急追问:“你说的都是真的?敢骗我打断你的腿!” “姑奶奶在上!可不敢胡说,就,就在前街上……” 不等伙计说完,胡滢已经风一般窜了出去。 ——姑奶奶,不得了了!宰相大人在前街杀人了!什么原因我也没来得及打听,就知道死了五六人,都是妇孺幼童! 耳边还残留着店伙计惊慌失措的话语,胡滢心里止不住地往下沉。墨墨虽被坊间污蔑成黑心宰相,她却最清楚,墨墨心怀天下,绝对不会随意伤人性命,尤其是妇孺老幼。 不祥的预感犹如荒草丛中窥探的恶兽之眼,让人心中发寒。 她以最快地速度赶到前街,刚转过街角就听到一声凄厉惨叫。黑乎乎的一团影从人群里飞出来,正落在胡滢脚边上。 她低头一看,是条血肉模糊的胳膊。这要是一般女子见了恐怕早就吓到腿软,胡滢却沉着脸往人群里钻。 不等她挤到最前头,周围那些挤压拥堵的百姓突然呜哇哇乱叫一气,随即逃命般四散而去。 刚才还堵得连街道两旁的建筑物都看不真切,此时已经跑得毛都不剩一根。 在纷纷奔逃的人影空隙间,胡滢先是看到地上那一片触目惊心。 一位荆钗布裙的妇人跪在当中,双手合握着把雪亮的刀,鲜红的液体顺着锋刃缓缓淌落。她满脸泪痕,神情呆滞,浑身颤抖不止。 她面前躺着个男孩,胸前血红一片,脸沾满污垢,正极力睁开眼,死亡已经映照在他原本澄澈的眼瞳里。 妇人身旁横七竖八倒着几具尸体,男女老少皆有。尸体当中,另有个五六岁左右的女童,瑟缩着幼的身躯,连哭泣都不敢大声,生怕惊动了某些恶鬼。 “造孽啊!造孽啊!” 胡滢身旁还有大胆的屠夫没跑,这满脸横肉见惯了血腥场面的男人也直撮牙花,连连不忍。 此时的胡滢什么都听不见,望向前方的目光一点点上移,终于落在那一地血腥的后面。 秦翎墨斜靠在步辇上,没有绾起的云鬓长发垂落肩头胸前。他身穿深紫镂金蟒纹单衣,外披藏蓝色折枝团花外袍。如此重彩极为少见,而半敞的领口自锁骨至胸膛一览无遗。美得妖孽,已经完全不似平常自律严明的秦相。 他唇带微笑,像是在看好戏般注视着那持刀跪地的妇人。眼中纯粹的冰冷,如波澜不惊的死水。 这不是秦翎墨! 胡滢一眼就认准,她家墨墨是不会如此看待百姓人命的。有那么一瞬间,她想跳出去质问,到底是谁胆敢冒充她郎君。可念头刚起,就被她死死按住了。 不行!胡滢你要冷静!既然敢假冒当朝宰相,就绝非寻常宵所为,你不能冲动! 她不断告诫自己,强行压下源源不断的愤怒。与秦翎墨相伴到如今,她也学会了凡是都要寻因问果。 不管是什么人出于什么目的,既然在此假冒秦翎墨,那么…… 胡滢心中一凛,转身就跑。 敢这么明目张胆,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真正的墨墨已经出事了! 要不是她对秦翎墨绝对的熟悉,有些身在夫妇的默契与爱慕,单从外表上根本看不出那是个假货!这不是一般人做得出来的。冒充宰相是死罪,不会有人开这种玩笑,何况还借此杀人…… 胡滢脑袋里不停思索,并不全是为了想明白真相,更多的是为了驱除心底越来越强烈的不安与惶恐。 她想要见到墨墨,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强烈! 秦府,皇宫,书苑……所有可能的地方都转过,毫无踪影。怀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胡滢潜入章阁台。 然而里里外外搜寻了好几遍,始终不见秦翎墨的踪影。 胡滢站在公堂内,遍体生寒。从未觉得有这么冷过,眼前的世界都蒙了黑白纱影,看不真切,不敢相信。 就在她站立的地下数丈深处,秦翎墨倒卧秘密监牢的地面上,脸色苍白如鬼,发丝凌乱堆垂肩头。他泛青的唇微颤,徒劳地张开却只有短促刺耳的咿呀之声,在这孤寂的囚室里慢慢弥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