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风萧萧,酒淋淋(十五)
意想不到的喊声在这施法现场如此突兀,始料不及。清脆的童音混杂在亡魂惨叫以及法诀咒念当中,就像狂风急雨中的幼蝶,似乎随时都会折陨鳞翼般脆弱。 肖洛猛地回头,循声望见果然是小仲子站在阵法外的石台阶上。 “你快离开!”肖洛来不及研究他是如何跑到这里的,只能先呵斥他离开。 而小仲子非但没走,还飞了起来。就在肖洛要他走时,六岁娃娃的身躯嗖地悬在了半空中,宽袖兜住风,向垂在身侧的羽翼。 普通人当然不会飞,哪怕是有着独特命格的孩子那也是不可能突然浮在空中的。 肖洛心一揪,知道事情不妙。 “宗主大人啊!好久不见呢!” 如莺歌燕语般的嗓音却透着隐隐寒意。让人一听就知不怀好意。 有女人的身影款款走来,妙曼的只裹着殷红抹胸以及露肚脐的灯笼裤。素纱薄如翼,尤其借着阳光让本就横看成岭侧成峰的美景更是烟霞弥漫,浑圆香雪呼之欲出。 她赤着脚,涂的黑指甲闪着微光,像一溜镶嵌的黑曜石。 “祭红?”肖洛紧皱眉峰,紧握手中璇玑。他心神有错,璇玑节旌上未开的花刹间枯萎半数。 “哎呀!宗主原来记得啊!真是荣幸!” 女人拍手,娇憨浪漫的神情不似半点妖娆。平心而论,她容貌艳丽却不俗,透着摄魄的美。 祭红又说道:“我可是费了不少劲才找到这里,你可不能三言两语的就将我打发。” “先放了小仲子!” “这不成!你心狠我可是知道的,没点保障我心里怕怕”祭红嘴上笑着,眼里却半点笑意全无“你想这娃娃无事,就放了天青!” 肖洛冷言“天青作恶多端,永囚千骨塔。” “他都是为了我!” “那又如何?对你好就能害死四百多条人命吗?”肖洛不为所动“你若还念着他曾经对你的好,为他日日祈福说不定来世还能落个好命。” 祭红脸色一沉,怒喝“我不管!我不管死多少人!与我都无关,我只要天青!” 肖洛显然不想多费口舌,转眸直盯着被悬在半空中的小仲子。看得出来,他正努力忍着不哭,脸蛋都憋得通红,小手向着肖洛伸去,渴望着搭救。 祭红见他不搭理自己,扬手一挥,小仲子就瞬间向上又拔高一丈。 她笑道:“这个高度,小娃娃摔下来可就是遍地生花,宗主大人你忍心吗?” “这与他无关,他不过是个六岁小童,拿他撒什么气!” “怎么会无关?他对你很重要不是吗?”祭红笑得志得意满“让你也感受下什么叫心急如焚。” 当年一段恩怨说来话长。祭红天青本来是先皇铸就的一对龙纹樽。在一切尚未缘起时,他们双双供奉在庙堂中。 风光无限时受千万人膜拜。 祭红,其色艳若朱霞。千窑一宝,鸿运当头。 天青,其色青如天,明如镜。百般隽永,传世荣光。 然而某个时刻起,两樽渐通灵性,幻化成人。双双情深义重,结为琴瑟之好。这本无可厚非,但祭红因铸造时就留下的病根而体质羸弱,天青为她费尽心思,终于走了邪路。 夺走四百多人神魂精元为祭红重炉再塑。情是深了,无辜性命却化作一抔抔飞灰。 当年是肖洛擒住了天青,囚在柴桑郡的千骨塔里永不见天日。 一段连志怪传奇里都写烂了的老套故事,现实里不厌其烦地上演,烧心烧肺难以平息。 肖洛觉得手脚发凉,他沉声问道:“你怎么会知道小仲子的?是你把他掳来的?” “这你不需关心,也别拖延时间。我知道你想等阵法完成后救人。我要你现在就决定——”祭红笑盈盈地很美“是要放弃封魔阵还是要他死?” 浮在小仲子似乎被无形中掐住了喉咙,猛烈地咳嗽起来。眼泪终于憋不住,扑簇簇掉落。 “快叫几声!帮你的宗主哥哥做决定!”祭红扬声说道。 小仲子却抹了抹眼睛,又紧紧咬住嘴唇。看来他认定自己喊叫会让宗主哥哥为难。他是个懂事的孩子。 然而这一幕落到肖洛眼中却瞬间让他情绪不受控,竟然向前一步。顿时整个封魔阵动荡,空气里像浪涛般的波纹涌动,守阵弟子皆面色难看,有体质稍弱者口角喷出血来。 肖洛亦受影响,神色凝重。手中攥着璇玑忽地红了一瞬,又恢复了常态。 祭红却笑得开心,有几分癫狂之态“你快选啊!拖下去千骨塔崩塌,小娃娃也摔死了,看你这宗主的脸面放哪里!” “……”肖洛咬紧牙关。 比“你娘和我掉河里你救谁”还要更经典也更痛苦的选题就是——救一个还是救一群。 生命不能量化,任何人除非罪孽滔天外都不该白白送死。可有时候就是如此残酷,救一个就会有千万人因此蒙难而死。救众生又怎么放得下自己重要的人? 祭红没再催他,只是将小仲子吊得更高。这个距离,摔下来绝无生还的可能。 身后的千骨塔裂隙动摇,亡魂的凄厉鬼叫震天。 曾有人既想功德圆满又怕辜负佳人,于是留下“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的诗句。放在此刻都显得渺小。 世间到底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所有人都获救? 一面,他职责所在,除魔卫道不能罔顾无辜性命。 一面,他转生好友危在旦夕,不能放弃。 任何人,都不敢妄言此时此刻问心无愧。 肖洛的眸光从痛到静,终于结了层冰膜般凝固住差点涌出的水光。他猛地转身,冲千骨塔高举璇玑。 幡幔飞扬,节旌花开。 封魔的法诀再次响起,绵绵不绝于耳。 祭红神情刹间阴森,猛地一挥手。 悬在高空的小仲子犹如断线的风筝直坠地面。 血花飞溅,脑浆崩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