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风萧萧,酒淋淋(十三)
方余生从未想过自己还有再次进到秦府的时候。当初他为救千里伤了腿,护卫没法再干,老王爷给了点银子就让他出府自谋生路了。 最早老王爷还没出事时,千里也常帮忙,俩人日子还过得去。后来远走流放,余生日子就不好过了。要说也刚三十来岁,就瘸着腿糊纸盒勉强混口饭吃,这搁谁身上都好受不了,但余生想到自己兄弟在荒蛮之地前途未卜,也就咬牙坚持住了。 如今千里遭这么大罪,他心里难受。也确实有到近前照顾照顾的意思。 只是这也就是想想,千里在相爷府上,他一瘸腿草民能做什么? “你来府上吧,正好有些轻松的杂役,你可以做。每月例钱半两,两石米,肉三斤。可以就近跟千里作伴。你可愿意?” 当秦翎墨上门提出此建议时,千里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等反应过来后千恩万谢地答应。 他靠糊纸盒每天也就一文半钱,一月也就四十五文。虽然十六文钱就能买一斤肉,然而日常挑费就捉襟见肘,他还时不时要喝药,跟本沾不上荤腥。若不是朝廷对大杂院贫户区每月救济三升米,两斤土薯。恐怕他真活不到现在。 这一下他就能每月领到半两银子,还有米与肉。更重要的是可以就近照顾自己兄弟千里,他余生要是不答应那才是开天辟地的大傻子! 当下他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卷起铺盖卷就能走。考虑到他腿脚不便,秦翎墨让他同乘一辆马车一起打道回府。 余生是感激不尽又惶惶不安,就这么到达了秦府。 人交代给万心,担着管家之职就要发挥作用。右护法倒也不负所望,干脆利落地安排好住处。杂役就是平时在厨房择择菜,这活坐着便能干。 千里因为身份特殊,又需要养病,独自在偏院里,与余生他们住的下房就隔着一道墙。原本是要安排在一处的,是余生坚持自己是仆人,要跟其他小厮杂役住一起。 “反正就隔着一道墙,也不远。我来来回回也正好可以锻炼锻炼自己腿脚。” 既然他自己都这么说了,万心也就随他去了。 当晚,有间酒肆打烊后胡滢就回到秦府。她已经与翎墨在青丘山成亲,两口子不住一起还住哪里? 至于晚上的乐趣,这正新婚燕尔的时候,当然是芙蓉帐暖度,情绵绵,床摇摇。 千里没想到还会见到余生,这落难兄弟俩也差点持手相看泪眼。这么多年苦与难终于有倾诉的时候,这秉烛夜谈,久久不散。 而皇宫里,秦御人是难以入眠,谁的牌子都没翻,站在书房窗前一会儿笑一会儿皱眉。周围人大气都不敢喘。还是王公公跟着年头长,知道皇上心思。 “陛下,相爷成亲是喜事,也好开枝散叶留下点血脉。淮王爷就相爷独子,现在总算是能延续下去。” “……王德全啊,就你知道怎么劝朕。” “老奴不敢,皇上心里早就这么想,只是被老奴给说出来了而已。”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朕不能让翎墨当不孝子。”北唐皇帝转过身,面容疲倦沉肃“太后以前就暗示过让四叔这支就这么断了,朕当没听见。只是翎墨始终也没看上的姑娘,现在终于都定了。只是朕总觉得这太突然,好像以后就更不能像以前那般自如。” 王公公琢磨片刻,说道:“皇上,恕老奴多嘴,相爷心在社稷,与您心怀天下志同道合,日后绝不会疏远的。” “好!你说得对!”皇上终于龙颜大悦“赏王公公鎏金玉佩一对!” “老奴谢主隆恩!” 王公公跪地谢恩,大冬天的背后衣衫都贴着肉,已叫汗水浸透。 翌日,一切正常。秦翎墨上朝,胡滢则蹦哒着去有间酒肆开门生意。有些流言风语全都进不去她耳朵。至于秦翎墨,谁敢在他跟前嚼舌根? 倒是祁阳郡王楚修仁巴巴跑来问婚约的事,在自己犯蠢的边缘试探。结果被秦翎墨直接戳破,回绝,警告三连。 这可是天打五雷轰! 偏生怀玉郡主还拍手称好,并且当着众官宦千金的面表明自己喜欢金公子。 楚修仁气得上不来气,又舍不得打女儿。一下患了不停打嗝的怪毛病,据说连喝了三天韭菜汁才好,脸都喝绿了。 聚集王城的外商都被统一安置在鸿胪区,名义上是方便管理,暗中自然是为了好监控。除了有个别商人投机倒把外,大问题却没发现。 线索跟人们玩起捉迷藏,也是无可奈何。 两日后,酉时二刻,秦府。 正当秦翎墨与胡滢用晚膳时,万心突然敲门进来,脸色十分难看“宗主出事了。” 胡翎二人对视一眼,忙追问情况。万心也是刚接到宗门传音,具体情况还不清楚。 三人不再耽搁,秦翎墨叫人备马,反正胡滢跟万心是不走寻常路的,马车用不上。 就这样,宰相大人快马加鞭,胡滢与万心飞檐走壁,向着玄心正宗总坛而去。 到了之后才得知,肖洛将自己关在寝殿之内什么人都不见。 “到底出了什么事?”秦翎墨问道。 跟随肖洛的左护法雨幕攥紧了拳头。 两天前,肖洛他们赶到柴桑郡后就直接去往千骨塔。每个地区看守的塔各有不同,亡魂越多,积怨越深,塔就越高。 柴桑郡的千骨塔有八层高。在众塔中只算是中等。雪白的塔身纤尘不染,飞翘的檐角垂挂着殷红的花铃,无风自响。侧耳倾听,有呢喃之语。 这塔本来该静静屹立千年,然而此时却像是被人从中劈开般出现深黑的裂隙。 无数冰冷的眼珠在缝隙中转动张望,寻觅着逃脱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