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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凉。 不是凉…是林凉。 小翠已是好几天没来按摩院了,听着徐嬷说杂时,店里的阿姨才晓得她已经走了,只背上一个绿色发黄的小包,说去春城,准备洗头换面不做这行了。 那时的雪,才刚刚飘落,染了一城的霜白。 阿姨们大都是欣慰的,小翠还小,被渣滓蒙了眼沦落到这,睁眼了,到还有年轻的机会。 哪像她们这,离了婚带着孩子的,已尝尽婚姻的苦难,如履薄冰。半老徐娘了干上这行,还谈什么第二春,只得是在丑恶和不耻里做上小半辈子,也不知何时脱身。 脱身后,又怎去隐瞒烙痕… 就着风雪,房里的女人磕着碎食,又叨起了自己那点不堪的过去。埋怨着前夫的穷酸,怨恨娘家的冷漠,还有的懊悔般,说搬个盘子累死累活才挣俩钱,早来卖该多好。 女人们翘着二郎腿,廉价的衣裙落在小腿上,屋里破旧的空调吱呀的送着暖风。 宋轻轻望着窗外的小雪。 春城…会比这里暖和么。 小翠的男友张山便老是来这闹,大吵大嚷的,拿着空酒瓶就往地上摔,说是徐嬷这个老娘们把小翠给藏了。 徐嬷真真对这无赖气得发浑,这二混子还敢有脸来骂人。 若不是他打得小翠鼻青脸肿,身上挂着血的,她能不跑吗? 便拿起扫帚就撵他,张山也就气势上蛮狠些,哪有粗鄙的骂街大娘撒泼,直被打得撒腿就跑,为这事,徐嬷还顺道去村里买了条恶狗,得下次他再来,就二话不说放狗咬他。 小翠走后,张山也没钱买酒了,郁闷了两天,便盯上院里那个痴傻的呆子,趁她出了门就尾随她,到了超市便恶声恶气的伸手问她要钱。 宋轻轻到还真给他钱了,张山一脸浑笑的,瞧着她水灵的脸蛋儿,便忍不住捏了把,也不过是一时心痒,拿着钱买几罐酒就走了。 宋轻轻买了包瓜子,是徐嬷要的。 她缓缓的走着,手揣在兜里,纷纷攘攘的人群,擦身而去,或是正面而来,又或是后面而过。 只偏偏有一个人,略过后,会让她停下脚步。 这个背影,她藏得很深。 曾握着铁制生锈发褐的窗栏,总望着这个背影,从对面的门口走出,穿过花坛,略过老树,再转个弯,便望不到了。 她缓缓的抬了头,望着渐行渐远的背影,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 她着急的咿呀着,带着小跑,想去唤住那个背影,可就是出不了音,她难受得掐着嗓子,甚至蛮力的敲打着喉咙,想让声音快点出来,去喊住他,去唤他。 “凉…” 她终于说出了,可是不是这个…不是… 不是凉。不是… 男人的背影渐渐的,没入一群放学涌来的人潮中,她惶急的奋力奔跑着,可就是追不上他,她缓缓的红了眼眶。 她想起来了。 是…林凉,他是林凉…她等了很久很久的林凉。 “林凉!”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扯着嗓去呼唤他,连喉咙都震得发疼,疼到泣血。 男人听着声,转了脸,只张望了两下,又走了。 她逆行于嘈杂纷涌的人流,奔跑着,不遗余力的去推开每一个人,又被每一个人推搡拥挤着,不停的退回原地,又不停向前疯跑着。 向他靠近,哪怕一点点…就一点点… 可是… 却只眼看着他,坐上车,那车子开得很快,她再也追不上了。 她一时呆在原地,睁着眼,难受的喘息一呼一呼的吐出白雾,腰部岔气得疼。 海洋般的人群,逐渐的,消失了。 那天回了按摩院,她搬着小红凳,着那身碎花衬衣和长裤,就那样坐着,坐整整一夜。 徐嬷便心疼得,让她坐屋里等,她一直摇头,只固执的坐在那,说他回来了,怕他找不到她,她得在这一直坐着。 只得为她拢上厚厚的毯子,搬来了暖炉,又在她手里塞个热和儿,便让她在外面等着。 傻子总做些匪夷所思的事,莫说那人会不会来,这天黑了谁又会来寻她,说了半天也不听,偏固拗的折磨自己,也难怪被人说是傻子。 徐嬷摇了摇头,进了门。 第二日,放学后,林玄榆等在学校门口已然过久了,可那老女人还没来。他皱着眉看了看手表,一时有些气恼的走向了按摩院。 那老女人就裹着一层厚毯,坐在那破凳子上,四处张望着,眼里是不同于旧时,而强烈的期盼。 她的嘴微张着,一糥一糥的。 他朝她挥了挥手,含着怒气喂了她好几声,她都不回,只念自己的,也只望自己的。 他压着性子凑近了听她嘟囔,略微的听着她常说的那字。 凉。 待再细细的听上两秒,便像是针穿头顶般,刺得他指尖发凉,不由得呆了眼,看向她。 她说…林凉。 有些细枝末节便蜂拥而出的,好似水滴石穿般连结,一层接一层的在他脑里闪出。 从草莓酸奶,到某个人的失态,还有他大概十一二岁时,在饭桌上听得他表哥的那些荒谬事儿。 说他曾为了一个女人,放弃了高考,甚至放弃了读大学,又不知道为何出国去了。 一时嗡嗡作响的脑,燥得他有些不知所措的,不知又为何的掏出了手机,给那人打起了电话。 宋轻轻,这个老女人,从始至终等的人,终一而往在意的人,是他的表哥… 他竟只是个观众般… “喂…”他抿了抿唇,低垂了眼睫,鞋子踢拉着积雪,便吞着喉咙,又说,“表哥…你来这接接我…” 他收了手机,放进兜里,瞧着这个还在嘟囔的女人,收了动作,双手揣进了怀里。 照他表哥那晚的说法,想来是放弃了她,只她还在傻等着。 罢了。 林玄榆弯了身子,只隔上一块硬币的距离,脸对着脸,视着她空茫的眼。 让这个老女人死了心也好。他想。 酽黑阑夕,一座老旧的小巷通口,立着一柱白色街灯,只有杂乱无章的雪点,落入一束垂黄的光,又散飞进黑沉的夜里。 一个黑色大衣的男人,隐在黑角里,唇间的白雾涣散,愁苦的烟味从指间里朦胧馀生。 他瞧着远处亲吻的熟人,轻轻挑起了嘴角,右手处的香烟又放进嘴里,缓吸着烟涩味。 原来昨天的男人并不是什么丈夫,不过是个恩客…原来她一直绕在他身边,和林玄榆… 他一时有些发笑,眼底冒着猩红的血丝。 她竟做了妓女,任各种男人践踏,在他好不容易把她拉出来之后… 他笑自己也糊涂了,老忘了傻子是不懂爱,也不在意的,任凭你怎样的掏心掏肺,挖空自己… 雪恍恍间落在他的烟上,冻了他的烟火星。 他也曾沸腾的冒着人味的蒸汽,也曾沸热的爱过一个姑娘。 林凉的烟雾过他的眼,是生冷的白气,凉到眼角有些微涩,他下意识的揉了揉眼角,蹙眉虚眼间,那两人已经分开了。 他按了按车钥匙。 敞静的巷道,人烟几近寥寥,这一条巷是城落著名的红灯区,是男人的温香港,排排坐落的打着按摩小院塑料招牌的猫儿屋,此时放下了它的遮帘,翻云覆雨。 车喇叭音响彻了整巷,荡着回音。 轰鸣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