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世求生 第46节
精神紧绷的乔奚连忙跑过去, 以为又出了什么事,只见对面马路上七八个人打了起来。细细一听,原来是几个朋友一起逃命,其中一个跑进自己家之后把大门关了起来, 任跟在身后的人怎么敲门都不开。好在老鼠追得不紧,他们赶紧跑到另外一幢别墅,那里的人给他们开了门,让他们及时躲了进去。 广播通知可以回家之后,死里逃生的几个人咽不下这口气,便找上门算账。那人的家里人自然要护着自己亲人,一说两说便打了起来。 “当时我看见了,我还在想,他们要是跑来我们家门口求救,我要不要开门。”奚静云复杂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可能是看我们家院门关着,他们没过来, 去了另一幢开着院门的别墅。说实话, 我当时是狠狠的松了一口气。” 第一次知道还有这一回事的乔奚不禁后怕,如果那群人向她妈求救, 她妈很有可能会开门,就像她在井房会给有希望鼠口逃生的人留门一样, 那是活生生的人命, 本可以不用死的人。 可家里只有她妈一个人,万一躲进来的人起了歹意怎么办? 不是她愿意把人往坏处想, 而是这个世道下,人会或主动或被动地慢慢变坏。 “别开门,就算求上门也别开门。”乔奚看着父母,神态无比认真,“爸,妈,我不在你们身边时,你们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现在这种环境,好心未必有好报。” 乔远山和奚静云怔了怔,乔远山忙说:“知道知道,我们又不是三岁小孩儿,这点判断力还是有的,这世道,顾好自己吧。” 说话时,他看着奚静云,大概是医者仁心,奚静云的心就比较软。在新闻里看见遭遇可怜的人,她会捐点钱,还资助了十几个山区儿童。可今非昔比了,好心可能招来祸事。 奚静云失笑,旋即眼望着楼下的混乱叹了一声:“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我知道。这还不到一年,就变成这样了,我都不敢想以后会变成什么样。” 对面楼下的混乱很快被附近的工作人员赶来制止,打成一团的两拨人被分开,教育一番后让各自回家。 小区的混乱却才刚刚开始,广播里再三提醒被老鼠咬伤抓伤的人赶紧前往办公楼,无论伤口多小都不能疏忽大意。同时呼吁住户减少外出、不要串门、不要聚集,至于生活物资,政府会免费发放。 上面为了避免引起恐慌,只说新型弧菌,可住户不是傻子,老鼠会传染疾病是常识。很快的,一部分人意识到上面在担心小区爆发传染病,所以把小区封禁起来,避免疾病扩散。 恐慌情绪瞬间扩散,然而试图离开的人没几个。离开这里后,去哪儿呢? 家?家早没了。 收容所吗?收容所怎么可能收留他们。 外面随便找个地方?没有空调,一天的时间就能把人活活热死,更别说还有雷暴、老鼠和坏人等等危险存在。 事实就是,就算小区真的爆发传染病,他们也只能继续留在这里听天由命,起码这里有空调抵御高温,有房子抵御雷暴老鼠,有警卫抵御坏人,还有政府免费发放物资。 少数几人不管不顾想离开,被门口警卫拦下,他们哭他们闹,然而改变不了既定的事实,最后被强行遣送回家。 “还请配合我们的工作,如果再有下次,我们会考虑缩减你们的粮食配额。” 粮食配额就是命,被掐住命门的人只能颓然认命。 周围的人或愤怒或悲哀或麻木地看着这一场闹剧。 中午,穿着防护服的工作人员挨家挨户登记情况和发放一周生活物资。 乔奚没开门,隔着老远和他们喊话:“不好意思,特殊时期请见谅。” 工作人员理解,他们本来就不打算入户,每天接触那么多人没准自己身上就带了细菌,进进出出反而造成传染。 工作人员一边记录一边问话:“没关系,我们来了解下情况,你们家几口人?” 乔奚回:“三口人。” “有没有人被老鼠咬伤抓伤,或者身体不舒服?不要隐瞒,及时就医才是当前最好的办法,自己硬扛着只会把问题拖大,还会威胁家人的健康。” 乔奚:“没有,我们没正面遇上老鼠。” 工作人员:“好的,这里有一些水和食物,你待会儿来拿,里面还有温度计和消毒用品,记得每天监控体温和消毒,有问题吹哨子,我们会马上过来。” 乔奚婉拒:“谢谢,这些东西我们家都有。”外面的东西,她不敢用,拿了也是浪费,还是留给需要的人吧。 工作人员知道这家底子厚,当下物资十分紧张,能省一点是一点,便不再多说,前往下一家。 “他们也怪不容易的。”奚静云感慨。 乔奚轻轻地点了下头,多亏了这些人,不然整个社会早乱了套,还得死上更多更多的人。 乔远山乐观期待:“上面这么重视,应该能控制住。” 但愿吧,不过乔奚不敢太过乐观。她在乔远山和奚静云的食水里加大了用血量,已经坚持大半年了,还是不能确定到底有没有效果,他们依然进不了空间。至于体质改善?确实没生过病,连个头疼脑热都没有,不过他们以前身体就很好不怎么生病。况且这一年,每天都在锻炼身体,有助于提高抵抗力。 所以乔奚也说不准自己的异想天开到底有没有用,反正目前看来没有副作用,那就继续,多多少少是个心理安慰。 到了晚上,广播又响起来,里面传来许太太从容镇定的声音,回顾这一次灾难,安抚住户情绪,鼓励大家积极面对挑战,最后是奖惩。 就说到了乔奚他们白天看到的那场闹剧,明明有时间却把朋友关在门外的人被通报批评,罚了一年劳役并且扣除半年的粮食配额,封禁解除之后执行。 一起通报批评的还有一个人趁乱偷走好心收留他的主人家金戒指。 还有人逃跑时,把同伴推出去吸引老鼠的注意力。 …… 这些行为显然违反公序良俗,不利于社会和谐发展,如果不加以严惩,会有更多人效仿。 有批评的,自然也有表扬的。 像是救了五个孩子的柳馨,就被通报表扬了,除了精神上的表扬之外,还奖励了一百斤大米一桶大豆油一只熏鸡一只酱鸭,这奖励可比给钱实在多了。 惩恶扬善,总归是一件让人愉悦的事,有利于稳定人心,能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住户被封禁在家的焦虑。 居家隔离之后,小区变得格外安静,外面只有工作人员走动,里面的人哪怕住在同一幢别墅也不敢随意串门,一来人人自危,二来没心情。 这一次小区伤亡惨重,老鼠突袭的时候,正是人们的出行高峰期,很多人选择在那个时间段出门办事,或者出门透透气。老鼠来的又快又急,很多人来不及躲起来便被追上。躲在屋子里的人也不全然都是安全,不少别墅被顺着下水道爬上来的老鼠攻陷。 被老鼠当场咬死的就有三百多人,还有更多住户被咬伤抓伤。这一批人被紧急送往医院,有些人因为伤势过重不治身亡,还有一些人不幸感染新型弧菌和其他疾病。 死的死,伤的伤,小区一下子少了三分之一的人,一半以上的人家有亲人出事,谁还有心情串门。 偶尔的,会有生病的住户被工作人员送往医院,疾病并不是只有咬伤抓伤这种传播途径,老鼠全身带毒,所过之处都有隐患。幸好人数并不多,所以没有造成大范围恐慌。 慢慢的,第一批被带走的伤患中,那些没有感染疾病的住户,经过一段时间的隔离观察之后,安然无恙回到家中。被治愈的轻症患者,也逐渐回来。 连续十一天没出现生病的住户之后,小区的气氛明显变得轻松。上面通过广播鼓励住户,再坚持三天不出新感染者,就能解禁,恢复正常生活。 “可算是挺过去了。”乔远山难掩喜色,他不急着出门,但是着急万一爆发瘟疫,他们就得逃命。外面再怎么样都没法和家里比,能不走肯定不想走。 乔奚也高兴:“今天吃火锅吧,好久没吃火锅了,吃四宫格。” 奚静云点菜:“来个牛油锅底,再要点牛肚、黄喉。” 乔远山想了想:“我要个菌菇锅底,冻豆腐拿点。” 乔奚再加了番茄锅底和酸菜鱼锅底,各种肉片丸子蔬菜豆制品放了满满一桌。 小区的其他别墅里,住户们也在开心着,可算是熬出头了,他们一边分着工作人员刚刚送来的物资一边说笑。 “今天居然有番茄,上次的鸡蛋还没吃完,可以炒个番茄鸡蛋。” “这红烧肉罐头能吃吗,会不会有弧菌?” “有也高温杀死了,你当上面干嘛给你发罐头而不是生肉,就是怕你多想,你不要给我,我不怕。” “滚滚滚。” “想想还有点舍不得来着,这么关在家里也挺好的嘛,有吃有喝,自打离开收容所就数这一个多月过得最轻松。” 说的好些人沉默,还真有点来着。 “算了算了,我宁肯踏踏实实地累着,也不想提心吊胆地躺着。” 说的左右的人心有戚戚点头,一扭脸看见了阴沉沉走过来的罗大妈,众人互相看看,撇撇嘴赶紧拿起自己那一份物资。 楼长指了指别人挑剩下的那份物资:“这是你的。” 罗大妈低头看着烂了口子的番茄发焉的白菜,抬头看着楼长。 楼长被她直勾勾的视线看的不自在,碍于身份又不能直接骂,就说:“送来的东西都这样,大环境摆在那,都不容易,有的吃就不错了。” 罗大妈什么都没说,弯腰拿起地上的东西,转身走回自己的房间,砰地一下用力关上门。 看不见了,才有邻居小声抱怨:“以前是炮仗一样咋咋呼呼烦死人,现在是鬼一样阴森森吓死人。” “以前有个当干部的儿子撑腰,她当然嚣张。现在儿子媳妇都死了,就剩下她一个老太婆了,可不就得缩着。” “那也是活该,要不是他们家没堵住下水道,老鼠怎么会爬进来,我女儿怎么会被咬,幸好没出事,不然我跟她家没完。” “就是,再退一步要不是罗大鹏自己勾引别人老婆被打折了腿,也不至于那么一个大男人跑不出来。只可怜他老婆,被连累了,怎么就不换一换。小苏就是太老实了,干嘛冲进去帮忙,亲妈都不敢进去救儿子,就她犯傻。” “要我说,这妈心够狠的。我当时就不管不顾冲上去打老鼠,我就是自己让老鼠吃了,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我闺女给老鼠吃啊。” 楼长摆摆手:“行了行了,一人少说一句吧,临老失独,想想也怪可怜的。” 罗大妈站在房门背后,静静听着外面一句接着一句的议论,满脸的麻木死寂,直到最后,脸上肌肉不受控制都开始颤抖。 为什么没冲进去救儿子? 她吓得脑子里一片空白,两只脚生了根一样,一动不能动,等她反应过来,已经晚了,隔壁房间只剩下老鼠咯吱咯吱的声音。 她一直听着一直听着,听到救援人员来了。老鼠被赶走,她的身体终于能动了,她走进那个房间,看见了两具骨架子,骨架子上挂着破破烂烂的衣服,她认得出来,是儿子儿媳的。 儿子死了,被老鼠吃了。 她不能让儿子白死。 罗大妈眼珠子动了动,落在角落里的冰箱上,干裂的嘴角勾了勾,她慢吞吞走过去,缓缓打开冰箱,直勾勾盯着里面被塑料袋层层包裹的死老鼠,灰扑扑的双眼透出异样的神采。 第46章 三天后, 锦澜山庄封禁解除。 整个小区瞬间鲜活起来,在家里待了一个多月的人急不可待地走出家门。 有的赶着去工厂单位,虽然上面说不会影响他们的工作, 可现在僧多粥少,离岗这么久,万一被人钻了空子可怎么办?全家都指着这份工作挣钱吃饭,不容有失。 有的全家出动去井边打水, 吃的水不缺,洗漱的水却十分有限,就算待在空调房里没有出汗,可时间一长,照旧会脏。他们急着打水洗澡洗头,急着打水洗脏衣服。 有的赶着去超市,快月末了,这个月的粮食配额不用掉就会过期作废。 一场鼠灾下来死了不少人,可活着的人生活还得继续。这个步履维艰的世道,早就不允许人沉溺于悲伤不可自拔。 罗大妈静静听着左右邻居的热闹, 整幢别墅七户人家,就她家死了两个, 其余六户人家一个都没死, 凭什么他们家不死人? 要死就该一起死,那才公平。 夜深人静的后半夜, 所有人都睡去,罗大妈提着水桶走出家门, 路上只有穿着防护服的巡逻队。 个别人把白天当黑夜黑夜当白天过, 就会故意找人少的时间出来打水,巡逻队见怪不怪。 罗大妈从容镇定地与巡逻队擦肩而过, 来到静悄悄的井房,关上门落了锁。 她拆开叠在一起的两个水桶,露出水桶底下的五个网袋,每个网袋里有一截放在碗里的死老鼠,三只老鼠被她平均分成了五份。老鼠是她那天鬼使神差偷偷藏起来,当时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藏,现在她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