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节
老夫人笑道:“是画?上次我说喜欢那云梦真人的花鸟图,难道你去高价买了一幅?” 王锦文但笑不语,取出匣子里那一幅装裱好的卷轴缓缓在桌案上展开来。 老人家眯着眼睛细细地看了半晌才抬头叹道:“果然是好!看看这孔雀的翎毛,居然如此逼真,还有这牡丹,看着就像真的一样,这颜色从淡渐浓,过渡自然,花型独特,看着又喜气……唉哟,也不知道那道士是怎么画出来的。” 听到这里,王锦文脸上的笑容不禁微微一滞。是啊,画得这样逼真,如果说作画的人没有见过孔雀和牡丹,可能吗?可是,泸州应该是没有孔雀的吧?赵家家境也不太好,这画技她到底是跟谁学的? “奶奶,您要是喜欢,以后让她画给您看都行!”王锦文回过神来,慢慢地开始试探老人家的态度。 老夫人略有些吃惊,忽然道:“咦,这画上并没有云梦真人的印章,难道是仿的?”但随即老人家又摇摇头,“如果是仿的,能仿到这个程度,也不必再借云梦真人的名号了。” 老爷子也踱过来看了看这幅画,摸着胡子点点头道:“这云梦真人也算开创了一代新画风,必定流放千古,这画要好好留着。”接着,老爷子便走回主位坐下来,直接道:“你找到了那位云梦真人了?他并不是什么隐世道士,对吧?” 王锦文点点头道:“爷爷猜得不错。他现在就在京城,我与她兄长关系莫逆,也是无意中猜到她的身份。后来一问,果然就是她。她家里画了很多画,却说‘物以稀为贵’,所以只送了几幅出去售卖。爷爷,孙儿想……” 说到这里,王锦文忽然撩起袍子跪在了祖父面前,诚挚道:“爷爷,奶奶,那云梦真人其实是个女子……” “你说什么?这画,是一个女子所作?”老夫人惊奇地问道。 听到这里,连老爷子都不淡定了。看着孙儿这个样子,他很快就明白过来,问道:“那女子多大年纪?” 王锦文回道:“开了年就十六了。” 老夫人惊呼:“这么小?怎么可能?她什么时候开始学画的?” 王锦文低着头回道:“听她哥哥说,她三岁的时候就喜欢用炭条或树枝在地上画画。她父亲见她在绘画上极有天分,在她五岁的时候让她女扮男装拜了一位县学的夫子学画。” 老爷子沉吟了一下,认真地评价道:“如果这位姑娘真是云梦真人,以她在绘画上的天分,配你倒也不算太差。对了,她在诗文上如何?” 王锦文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今年十月,她带着母亲、嫂嫂和五六个下人从泸州去京城,在金州的时候遇到了强盗,将她们的行礼全都抢走了。到了京城以后,她写了一幅字挂在书房里,当孙儿踏进书房的们见到那幅字的时候,心中极为震撼。” “那字写得极好?”老夫人问。 老爷子也不禁来了兴趣:“到底写的什么?是一首诗?” 王锦文抬起头来,满脸热切激动道:“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什么?” 两位老人一时间还没醒悟过来,等他们醒悟这就是那幅字的内容时,两位老人也震惊了。这女子好狂傲的口气,可为什么却又一点不让人反感? 听到这里,老爷子终于问到了核心问题:“那姑娘家境是不是不好?到底有多差?” “她父亲是祁丰十二年的举人,当年乡试上的策论皇上也是赞赏的,还让人发在邸抄上给全国各地的官员传看。可惜他拒绝卢氏的招揽,得罪了卢氏,后来在去京城赶考的途中被卢氏的杀手暗害了。”王锦文对安齐的出身一直是非常清楚的,当年三皇子曾特别关注过赵世华这个人,让他印象很深刻。 王锦文这么一说,老爷子也想起来了。九年前卢氏一族被打压,好像就是因为泸州一个举子被冤枉作弊一案闹到了京城引起的。 “她兄长现在如何?”老爷子继续问道。 “她兄长是去年泸州乡试的解元,现在国子监读书,今年十八岁。” 老爷子沉吟了一下,叹道:“十七岁的解元,居然没有参加今年的会试,反而到国子监读书,看来这孩子目光长远,是个真正聪明通透的。既然你之前就与她兄长交好,那性格才学都应该也不错。只是现在,她的身份也确实差了一点……” 老夫人也明白过来,不由看着孙儿轻轻叹息了一声。 王锦文人品才学都不差,若不是有特殊原因,早就中了进士入朝为官了,又怎么会一直混迹国子监。而他的婚事这些年来两位老人家也没少操心过,可是议了没有十个也有八个,总是不能成。其中的原因两位老人家心里也清楚,王锦文的嫡母是不愿意这个庶子有一个强大的妻族超过自己的儿子,可如果对方家世差了,两位老人家也看不上,觉得委屈了自己的孙儿,如此就拖到了现在。 老爷子沉吟道:“如今皇子争储已经越来越激烈,八大世家也难免涉入其中,你既然认定了平王殿下,娶个寒门小户的姑娘也好。” 王锦文听到这里,唇角终于露出一丝笑容来。 老夫人也点点头道:“等过了年,就让你母亲派人去提亲吧。你年纪也不小了,早点成亲生个孩子,我和你祖父也就能放心了。” 王锦文欢喜地对着祖父祖母磕了个头道:“多谢爷爷奶奶成全!” 就在这时,王锦文的长随过来,通报说京城来的赵公子和赵姑娘拜见七少爷。 王锦文一怔,子贤怎么来了?还将然姐儿也带来了?到底出了什么事? 第七十九章 王锦文正要告退回去,老夫人却道:“请赵公子和赵姑娘过来,我们也见见吧!” 于是,王锦文没有回去,安然兄妹反倒被带来了老太爷和老夫人的院子。老太爷和老夫人很多年不见外人了,就是亲戚们上门,他们也极少见,因此,看到一对陌生的男女被引进老太爷和老夫人的院子,王家的下人亲戚们都感到很意外,很好奇。 安然和哥哥跟着两个引路的婆子过来,一路上倒也从容自然,让两个引路的婆子暗自钦佩,听说是小门小户出来的,不过这气度却是像见过世面的。 一开始听说王家的老太爷老夫人要见他们,兄妹两个也很意外,好在他们虽然来得匆忙,好歹也算准备了礼物的,便将那幅百寿图随身带着。 安然前世皇宫都去过,比这更精致的苏州园林也去过,王家的院子也不过是大气二字,真要比优雅精美,倒是比不上苏州园林的。 安齐在国子监呆了半年,那也不是白混的,对人对事,都能冷静从容的对待。 进了院子,只见暖阁外面有四个婆子四个丫头站在外面等候传唤,有人打起帘子,兄妹两个先后进去,就见王锦文已经候着他们了。 “子贤,赵姑娘。”王锦文忙过来打了招呼,只是看着安然的目光带着几分打量,却又一闪而过,似乎有意躲闪。 安齐抱拳道:“锦文兄,我们兄妹不请自来,还请见谅。” 王锦文笑道:“子贤不必客气,到了这里,就跟自己家一样。我祖父祖母和五姐都在里面等着见你们呢!”说着,王锦文又看了安然一眼,低头道,“我祖母和五姐都很喜欢赵姑娘的画。” 安齐一听,不禁心中一动,回头看了安然一眼。当初王锦文可是答应了他不会将安然就是云梦真人和顾家三少的事情外传的。王锦文竟然告诉了老太爷和老夫人,想来该是对妹妹有意的了。 安齐心中高兴,他一直觉得,只有像王锦文这样人品贵重才貌双全的人才配得上自己的妹妹。但随后他又心中一慌,糟了,他好像忘了提前告诉妹妹了。妹妹的婚事,连娘亲都不敢做主,他这样子牵线搭桥的,只怕妹妹又要恼他了。 已经到了地方,王锦文该交代的也交代了,便引着他们进内间去。 “祖父,祖母,五姐,赵公子和赵姑娘来了。” 安齐和安然落落大方地走进去,唇角含着淡淡的笑容,目光一扫,已经将里面三位主人看清楚了。 两人在摆放好的蒲团上跪下来,给两位老人家磕头请安道:“晚辈赵安齐见过老太爷,老夫人,祝愿两位老人家仙福永寿,万事如意!” 在这个时代,晚辈拜见长辈就得磕头。他们是王锦文的朋友,到了王家不给人家的长辈磕头是不礼貌的。而王家的老太爷老夫人受了他们的礼反而是对他们的看重,有很多人想来给两位老人家磕头,人家还不见呢! “好,好,快起来给老身瞅瞅。”老夫人呵呵笑道,送了一块碧玉佩作为表礼,很是慈祥。 “多谢老夫人!”安然一看那玉佩的玉质颜色就知道是块难得的好玉,真是受之有愧,可不收就是看不起老人家了,她只能收下。 “所谓君子如玉,我看子贤就极有君子之风。”那边,老太爷也给安齐送了一个玉扳指当表礼,安齐谢过收下,那自然也是好玉。 而后,王锦文亲自走过来将安齐扶起来,王静媛也过来扶起了安然。 安然认出这位就是带他们进来的那位夫人,心中感激,忙又对着她裣衽行礼道:“见过夫人。” 王静媛拉着她的手道:“不必多礼。我夫家姓崔,你叫我五姐就行。” 安然可不敢应承,于是只能笑笑。 老夫人和王静媛见安然容貌清丽,目光明亮,气质从容大方,心里已经有些喜欢了。不禁在心里评价着,小七到底还是有眼光的,这姑娘虽说出身差了些,但腹有诗书气自华,一点都不显小家子气,人品才貌都是出众的。 这时,安齐已经将他们带来的百寿图双手递给了王锦文,又对老夫人躬身一礼道:“听说老夫人寿辰在即,我们兄妹冒昧上门,也没有什么好东西能拿得出手的,便和妹妹写了一幅百寿图,略表心意。还望老夫人莫要嫌弃。” 老夫人呵呵笑道:“不嫌弃,不嫌弃,这是你们兄妹的孝心,老身岂能嫌弃。听我们小七说过赵姑娘的字写得极好,老身可是有些等不及了,快拿来给老身看看!” 王锦文打开盒子,取出一幅来不及装裱的字来,在老太爷和老夫人中间的炕桌上展开。 房中伺候的人见那盒子里居然是一幅没有装裱的字画,心里就有些看不起。然而当那幅百寿图完全展开以后,不说在房中伺候的下人,就是见多识广的老太爷老夫人和王静媛以及有了心理准备的王锦文都不禁感觉眼前一亮,被这幅字狠狠地震撼了一把。 名为百寿图,就是一百个寿字。安然用不同的字体不同的大小写了九十九个不同的寿字,又用这九十九个寿字组成一个大大的寿字,加起来刚好是一百个寿字。安然不知道,百寿图是在宋代才兴起的,在现今这个时代却是第一次出现。因此,不说她的字写得如何,单单这份独创的心思,就足以令人惊叹了。 “好!好!好一个百寿图!赵姑娘果然蕙质兰心,这是老身今年收到的最好的寿礼!快让人裱起来,过几日生辰宴上,老身要将这百寿图挂在大堂中央,让来往的宾客们都看看,呵呵……” 老夫人高兴极了。老太爷也摸着胡子含笑对安然点点头道:“这姑娘不错,字写得好,这份意头更好。” 安然低着头,裣衽行礼道:“老夫人和老太爷抬爱了,我们兄妹出身寒微,能拿得出手的,也仅有这份心意而已。” 安然低着头很是汗颜。当时急匆匆的,她哪有用心写?难道这个时代还没有百寿图?不是说这个东西在古代送长辈很流行的吗?见了房中这些人的表情,安然不禁心中哀叹,完了完了,王锦文已经将她就是云梦真人的话说出去了,如今她又弄出个百寿图来,只怕三皇子很快就要知道了。她该怎么办? 王锦文小心地将这幅百寿图收起来,装好,让人立即拿去小心装裱。老夫人却对安然招招手道:“叫然姐儿对吧?过来过来,坐到老身身边来,让老身好好看看!” 安然微微低着头走过去,行礼之后才在老夫人身边坐下。 老夫人拉着她的手,见她双手十指纤纤,骨骼匀称,倒是极好看的一双手,又摸到食指和拇指指腹上有硬茧,便笑道:“一看你这手就知道是一双能写会画的手!还有两日就是老身的寿辰了,你们兄妹就在这儿住几天,有空陪老身说说话,要是能给老身再留下一幅字画什么的,老身就更高兴了。呵呵!” 安然答应不是,不答应也不是,只能道:“谢老夫人抬爱。”他们是来取画的好不好?怎么好像事情反而越来越糟了呢? 那边,老太爷也将安齐招到身边坐下,与他谈论诗书,偶尔也说说政事,还询问了他没有立即参加会试的原因。 安齐的回答让老太爷不住点头,最后含笑道:“我们家小七看人向来很准,这次也没有让老头子失望。子贤是个稳重通透的,将来前途不可限量。我们小七能交到你这样的朋友,也是他的福缘。” 安齐忙谦逊道:“老太爷太过抬爱了,晚辈才疏学浅,需要学的东西还很多,来到京城大半年,倒是多亏了七少爷帮扶提点。” 王锦文在一边笑道:“叫什么七少爷,还跟以前一样称呼锦文兄就行了。” 安然这边,王静媛也不满地拉着她的手道:“你能写出‘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去还复来’这样傲气的诗句来,怎么能这样腼腆?你别怕,我祖父祖母都是和蔼的人。” 王锦文这个大嘴巴,他平日里看起来不是很淡漠的样子吗?怎么什么都跟家里人说了?连李太白的这句名句都出来了,她死定了。安然心中苦笑,却只能装下去道:“当时也只是一时义愤就这么说了一句,哥哥非让人家写下来挂在书房里,凭白让人笑话……” 都怪哥哥,都怪哥哥。唉,以后可怎么办啊!三皇子不会杀人灭口吧? 这时,老夫人又问了:“听说小七强要了你一幅山水画,也不知道是怎样一幅画,让你这么舍不得?老身可是好奇得很,你让小七取给我们看看可好?” 听到这里,安然想死的心都有了,原来王锦文还没有将那幅画给人看?唉,她又冲动了,果然自作孽不可活,早知道就等王锦文回京城再找他讨要了。 “老夫人客气了,其实那幅画也没什么,只是……只是上面写了一首诗,才不想给人看的……”安然想着算了算了,连天生我材必有用都让人知道了,再来一首江雪也就不算什么了。 听安然这么说,老夫人和王静媛更好奇了。王静媛忙招呼王锦文道:“七弟,快将赵姑娘那幅山水图拿来我们看看,这回我们可是经过主人允许的。” 安然忽然起身福了一礼道:“晚辈闺阁之作,还望老太爷老夫人七少爷崔夫人看过就算了,不要外传才好。” “好好好,我们自己知道就是,保证不告诉别人。”老夫人笑得更高兴了,又承诺道,“你画的那花鸟图,我们也不告诉别人。我们自己偷着乐,不过,你要给老身再画几幅才行。” 以王老夫人的身份,人家看得起你的画,也是安然的荣幸,她除了感激之外,还能说什么? 而王锦文得到安然允许,便亲自回自己院子里,将那幅山水图取了来。因为安然不想“才名”外传,王锦文便将暖阁里的下人都打发出去,这才亲自将画展开。 除了安齐和安然,所有人都紧张的盯着那幅画,就算已经看过好多次的王锦文自己,心里也是万分激动的。 终于,画展了开来,王锦文道:“祖父您看,这才是真正的传世之作!” 老爷子的他目光在画上一扫,第一眼只觉得这画布局意境还不错,只是显得清冷了些。他有些疑惑孙儿对此话的评价,但随后看到画上还有一首诗,便凑近了一看—— 就是这一眼,让老爷子不禁双眼一亮,赞道:“好诗!诗中有画,画中有诗,果然当得传世之作!” 老夫人和王静媛也看到了画上的诗,顿时不由对安然肃然起敬。 “果然是好诗!这诗画结合,堪当传世之作!”老夫人出身清河崔氏,也是名门才女,于这诗书画都是颇有造诣的。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哎哟,这首诗配这幅画可真是绝了!妹妹,你一定要认我这个姐姐,以后回了京城,也一定要去看我,有了好诗好画,一定记得叫姐姐去看。你放心,你说不让人知道,姐姐就谁都不说,就是你姐夫,我也不说。”王静媛拉着安然的手,看着桌上的画,竟然是越看越喜欢。 安然自谦道:“崔夫人过誉了,不过就是一幅画罢了,承蒙您喜欢,那是安然的福气。” 王静媛暗赞,这个行事低调聪明内敛的少女,竟然有着如此惊人的才气,再加上她的字和画,竟然是诗书画三绝,就是大隋第一才女她也当得。难怪她刚才要恳求她们不要将这幅诗画之事外传,若让人知道,以她的出身,难免不惹麻烦。看来要尽快让祖母把她和七弟的婚事定下来才好。 主人热情留客,安然和安齐只能留下来等老夫人寿诞过后再回去。王锦文让安齐跟自己住一起,王静媛又拉着安然跟她一起住。因而兄妹两个都没有住客院,这身份一下子就提起来了。很多人都在偷偷打听,不知道这赵家的公子和姑娘到底是什么来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