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老缺趾躬逢盛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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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很久,水漏进来比他们舀出去还快,使他们放弃了把水都舀完的念头,决定采取抢渡的办法。狗对小船很怀疑,贝尼把它们抱起来放到船里,它们立刻跳了出来。在这几分钟内,船里已渗进了好几时深的冰水。他们只得再舀水。于是裘弟爬到船里蹲下来。贝尼一把揪住两只狗颈项上的皮,把它们交给裘弟。裘弟紧紧抱住它们的身子,拚命压住它们的挣扎。贝尼用一根很长的橡树桠枝把小船撑离了溪岸。独木舟一离开冰层就进人了激流,被溪水向下游冲去。水渗到了裘弟的足踝以上。贝尼发狂似地划着桨。水从船边一个漏洞中进来了。狗现在却静静地待着,动也不敢动。它们在发抖,对这奇特的境遇感到恐惧。裘弟蹲下去用两手划水。 那些小溪在夏天显得多么友善啊。当他穿着单薄的破衣裤,船漏水只不过是叫他向任何一边的河岸凉快而又迅速的游一次泳罢了。可是目前他身上沉甸甸的呢制短外套和裤子,在冰水中却是最糟糕的朋友。那独木舟进了水,又慢又难以驾驭。可是,正当它顽固地沉向溪底时,贝尼已把它划到了对岸。冰水溢到了靴统以上,把它们的脚都冻麻木了。可是他们已登上陆地,终于跟老缺趾处在同一边溪岸上了,而且还节省了走一大段艰苦路程的时间。狗冷得索索发抖,抬头望着贝尼。等待他的命令。他并没有发出命令,只是立刻沿着溪岸向西南出发。在一些非常潮湿的沼泽里,他们只能折回到沼泽地上前进或者绕到地势更高的树林里去。这一区域正夹在乔治湖的汊湾和继续北流的圣约翰河之间。这是一个非常潮湿而又难走的地方。 贝尼停下来辨认方向。只要他们经过那足迹,他就可以靠老裘利亚找到它,但他不敢对它逼得太紧。他对于距离有一种神秘的感觉。他认出对岸那棵枯死的柏树,就是他们失去老熊后不久经过的那一棵。他放慢脚步,审慎地研究着冻结的土地。他假装发现了足迹。 他向裘利亚喊道:“它从这儿过去了。追上它。它从这儿过去了。” 裘利亚从冷得发木的状态中抖抖身子,摇着它的长尾巴,开始忙碌地在地面上乱嗅。走了几码路后,它发出一声轻微的吠叫。 “足迹在那儿,它找到了。” 那巨大的足迹印在泥浆里已经冻硬。他们靠眼睛就能轻而易举地跟踪追击。老缺趾闯过去的灌木丛中,矮树都被折断了。贝尼紧紧跟在猎狗后面。那熊一发现它不再被人追赶,就睡起觉来。距溪岸不到四百码的地方,裘利亚向老熊猛扑过去。那熊藏在灌木丛中无法看见。只有它笨重的跳动声传出来。因为狗就在老熊那皮肉坚韧的脚边紧挨着,贝尼不能盲目开枪。裘弟希望他爸爸尽量深入到那稠密的沼泽生长物中去。 贝尼说;“我们不能自己去截住它,没有办法,把它交给猎狗吧。我认为欲速则不达。” 他们坚持着前进。 贝尼说:“我们走得够意思了,它一定也精疲力尽了。” 他低估了他的对手,逐猎仍在继续。 贝尼说:“看来它似乎已经买好去杰克逊维尔的车票。” 熊和狗都消失在视线外,而且也听不到声音。那足迹在贝尼眼中,仍然一清二楚。一根断裂的树枝,一丛压弯的草,都像地图般展现在他眼前。甚至那冻硬的看不出足迹的地面也不例外。晌午前,他们走得气喘吁吁,不得不停下来休息。贝尼在逐渐大起来的刺骨寒风中,用手挡在耳后倾听。 “我好像听到了裘利亚,”他说。“正在逼逐它。” 这刺激把他们重新打发上征途。正午时,他们追及了他们的猎物。那老熊终于决定停下来决一死战。猎狗已将它逼到穷途末路。它那粗壮的短腿站定了,摇摇摆摆地侧过身子,咆哮着露出牙齿,耳朵在愤怒中平伏着。当它转过身去,准备继续退却时,裘利亚已经咬住它的胁部。列泼绕到它前面,跳起来去咬它毛毵毵的咽喉。它用巨大钩曲的前爪乱抓一阵,然后又转身退走。列泼从它后面跳上去。用牙齿深深地咬进了它的一条腿。老缺趾厉声痛叫。它以一种鹞鹰般的迅捷猛地转过身子,将那哈叭狗一把抓过去,并用两只前爪攫住了它。列泼痛苦地哀号着,然后勇敢地和老熊厮斗,不让它上面那熊嘴咬住它的脊梁骨。两个头前后翻腾。咆哮着,扑打着。每一个在保护自己的同时,都想咬住对方的咽喉。贝尼举起枪。他冷静地瞄准目标开了火。老缺趾紧抱着列泼倒了下去。它那劫掠残杀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现在,事情的结束似乎太容易了。他们曾追踪它。贝尼曾开枪打它。而现在,它就在那儿躺着 他们惊异地互相望着。他们走近那俯伏着的尸体。裘弟膝盖发软。贝尼脚步踉跄。裘弟觉得浑身轻飘飘的,好像他自己是只气球。 贝尼说。“我承认,我觉得这真是意外极了。” 他拍拍裘弟的背,跳起踢踏舞来。 他尖声叫道:“噫嘻!” 那声音在沼泽地中回响。一只樫鸟跟着尖叫一声,飞走了。裘弟受到他兴奋的感染,也尖叫着:“噫嘻!”老裘利亚蹲在那儿。抬头高吠,应和着他们。列泼舐着它的伤口,摇着那粗粗的短尾巴。 贝尼不成调地拉开嗓门唱道: 我的名字叫山姆。 我对此毫不在乎。 我不愿做穷苦的白人, 宁可做一个黑奴。 他又重重地拍着裘弟。 “谁是穷苦的白人?” 裘弟叫道:“我们并不穷。我们已猎到了老缺趾。” 他们在一起跳跃着,欢呼着,直到他们的喉咙喊哑了,松鼠也在他们周围的树上吱吱乱叫。他们终于得到了慰藉。贝尼笑得喘不过气来。 “我从来没有像这样欢呼和叫喊过。我敢发誓,这对我的身体是有益的。” 裘弟的狂热还未过去,他又欢呼起来。贝尼清醒过来。他俯身去察看那老熊。它足足有五百多磅重,全身的皮毛非常美观。贝尼举起它缺少一只足趾的前掌。 他说:“得啦,老家伙,你是个非常卑贱的敌人,可是却值得我尊敬。” 他胜利地坐在那强壮的肋骨上。裘弟抚摸着那浓密的软毛。 贝尼说:“现在让我们来捉摸一下。看看我们和这个大家伙正处在什么地方。它比你、我、你妈合起来,再加上一条母牛还要重呢。” 他摸出烟斗,装上烟丝,从容地抽起烟来。 “最好还是让我们定定心心的合计合计。”他说。 他是这样的兴高采烈,以致裘弟觉得无法解决的难题,对他来说,只不过是一次可以欣然接受的挑战。他几乎是自言自语地开始合计着。 “现在让我们来看,我们应该是在熊溪与大河之间。西面是去葛茨堡的大路,东面是大河。我们可以把这位黑绅士请到公马埠头——那儿一直有船上下——好吧,我们先清除它的内脏再说。” 把老熊仰天翻过来,真像要把满满一车面粉一下子翻过来那么沉。那厚厚的皮下脂肪,使它软乎乎胖鼓鼓的,很难让人抓住。 “它死了也与活着时一样的难对付。”贝尼说。 他们除净了尸体的内脏。现在老缺趾就像肉店中挂着的整爿牛肉一样洁净无害。为了便于贝尼工作,裘弟紧拉着那沉重的熊腿。他很激动,他从来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天,他的小手能拉着这样巨大的熊掌。虽然在这次追猎中,他除了跟在他爸爸那瘦小倔强的脊背后面跑,连一枪也没有放过,但是他现在却觉得自己强壮有力得不得了。 贝尼说:“现在让我们试试,咱俩能不能把它拖动。” 他们每人抓住一只前掌,挣扎着向前拖去。移动这躯体需要的力量极大。每一次拉紧了,猛拖一下,只能移动一尺光景。 “像这么拉法,恐怕我们拉到春天也拉不到河边,”贝尼说。“而且还得饿死在半路上。” 那光泽的毛掌滑溜溜地很难抓住。这是他们前进的最大障碍。贝尼坐在老熊屁股上琢磨办法。 最后他说道:“我们可以徒步到葛茨堡去讨救兵。这样虽然得费去我们许多熊肉,可是却让我们自己省掉不少麻烦。或者我们另外做一个便于拖拉的挽具之类的东西,坚持着拉到河边。可是这样,我们的心也许会拉得跳出来。或者让我们回家赶着大车来拉它。” “但车子不会在家啦,爸。妈赶着它到河边去参加圣礼了。” “啊,要不是你说,我几乎忘了今天是圣诞前夕啦。” 贝尼把帽子往后一推,搔搔头皮。 “那好,走吧,孩子。” “上哪儿去?” “葛茨堡。” 正如贝尼所判断的那样,通向大河边上那小小的居住地的大路就在西面不到两哩路的地方。从沼泽地和丛莽中转到宽敞的沙质大路上来,顿的觉得非常舒适愉快。虽然有一阵冷风吹来,但阳光却很暖和。贝尼在路边找到一丛鼠尾草。他折断草茎,让可以治伤的液汁滴入列泼的伤口。他现在打开了话匣子。他们一边走,他一边就讲起很久以前的,还能依稀记得的其它猎熊故事来。 贝尼说:“我像你这么高时,我的迈尔斯叔叔从乔治亚来看望我们。就和今天差不多的这样一个寒冷天气,他带着我,就在我们今天穿过的那片沼泽地上慢慢地游荡。我们并不期望什么特别的猎物。忽然,我们看见远处有一只像鹘鵳似的东西栖息在个树墩上,还好像在啄食什么东西。于是我们就跑过去。你猜那是什么?” “难道不是鹘鵳吗?” “根本不是鹘鵳。那是一只小熊。它正在戏闹地打着坐在它下面的孪生兄弟的耳光。它们看上去很温和,因此他跑上去捉来树墩上的那一只。好了,等他捉住它,发现没有东西可以装。你知道那小家伙若不装在袋中,是要咬人的。好,他们内地人在冬天都是穿内衣的。他脱掉外面的长裤,又脱下衬裤把衬裤的裤脚管打了一个结,做成一只袋子,把小熊装入袋中。差不多就在他拿起外面的裤子,正要重新穿上的时候,灌木丛中发出一阵折裂声,然后是一阵吼声和践踏声,那老母熊从稠密的灌木丛中窜了出来,径直奔他而去。哈,他拔腿就跑,一直穿过沼泽地,把小熊也扔下了。母熊把小熊连同那衬裤都拾了起来。但是由于它在他后面离得如此之近,它踏住的一根藤蔓,把我叔叔给绊倒了。他一跤跌出去,刚巧跌在荆棘和悬钩子丛中。而莫尔婶婶是个糊涂善良的女人,她一直弄不懂,他丈夫怎么会在这样冷的天气,没有了衬裤,跑回家来,而且屁股也擦破了。可是迈尔斯叔叔却常常说,那还不怎么叫人糊涂,而那熊妈妈对它小宝宝身上的衬裤,倒是永远也弄不懂哩。” 裘弟笑得浑身劲儿也没了。 他埋怨道:“爸,你把这么多故事都放在心里不肯讲。” “啊,这要等到看见发生这事儿的沼泽地,我才能想起来呀。还有,也是在这沼泽地中,一个非常寒冷的三月、我记得碰上另外一对小熊。它们因为冷,在呜呜地哭泣。初生的小熊并不比老鼠大,而且一丝不挂。这两个小家伙毛还没有长全。它们缩在红月桂丛中,挤在一起,像小娃娃似地哭泣。听!” 马蹄声清晰地从他们身后赶上来。 “现在,这事儿不算巧吗?不用一直跑到葛茨堡去求援了。” 马蹄声渐近。他们走到路边。骑马的人原来是福列斯特兄弟们。 贝尼说:“这简直就象我叫错自己的名字那么不可能。” 勃克带领着这队人马。他们沿着大路纵马飞奔。每个人都喝得醉醺醺的。他们勒住了缰绳。 “瞧啊!老贝尼巴克斯特和他的小公熊!嗨,贝尼!什么鬼差你上这儿来了?” 贝尼说:“我在打猎。这次打猎已策划很久。我和裘弟出来追赶老缺趾。” “啊哈!徒步来的?孩子们,快听他吹牛皮!这真比一对小鸡去扑鹞鹰还要玄哩。” “我们已打死了它。”贝尼说。 勃克浑身一震。整个行列似乎都清醒了。 “不要讲没影儿的故事给我听。它在哪儿?” “大约从这儿往东两哩路,在熊溪与大河之间。” “这不过是你的一厢情愿罢了。长久以来,它在这一带不知道愚弄过多少人呐。” “它是死了。我怎么知道它死了呢。我已经挖出了它的内脏。我和裘弟正上葛茨堡去叫人帮忙,把它拖出沼泽地。” 勃克在带着醉意的庄重神色中显出不容分说的态度。 “你上葛茨堡找人来运老缺趾?这一带最呱呱叫的沼泽搬运队不就在你身边吗?” 雷姆叫道:“我们把它运出来,你给我们什么报酬?” “一半肉!无论如何,我认为也得把这肉给你们。那熊侵扰你们的欠帐也一样多,而勃克还特地跑来警告我。” 勃克说:“你和我是朋友,贝尼巴克斯特。我警告你,你也警告我。骑到我后面来指路吧。” 密尔惠尔说道;“我不知道今天到沼泽中去了之后,、还有没有胃口再上巴克斯特岛地。我只想快些去参加欢乐的盛会。” 勃克说:“你一定也想去的,贝尼巴克斯特。” “你们要干什么?” “你还准备去参加伏晋西亚镇的圣礼吗?” “要是我们能及时把熊运回去,收拾好它,我们还是想去的。可是我们得很晚才能到达那儿。” “上来骑在我身后指路。孩子们,我们运出熊再去伏晋西亚镇参加圣礼。要是他们不欢迎我们,他们可以把我们扔出门外——只要他们有这个胆。” 贝尼踌躇了。到葛茨堡去,特别是圣诞前夕,很难求得任何援助。但是在那文雅体面的集会上,福列斯特兄弟也决不会受人欢迎。他决定先让他们帮助他,将那巨大的熊尸运回去,然后碰碰运气,重新打发他们去走他们自己的路。他翻身上马,坐在勃克身后。 贝尼说:“哪位好心人把我的哈叭狗带一带?它虽然没受重伤,可是已跑了许多路,还和熊厮斗了一番。” 葛培抱起列泼,放在他前面的鞍子上。 贝尼说:“我们出来的这条路,现在似乎同任何平坦的大道一样好走。你们马上就可以看到那地方了。” 他们出来时显得那么漫长的路程,在福列斯特兄弟的马背上,简直算不上一回事。巴克斯特父子想起从那顿早餐后,还没有吃过东西。他们在背包中摸出南莉琴雷特的面包和肉,大声咀嚼起来。贝尼那飘飘然的心情也和福列斯特兄弟的醉意混和在一起了。 他向后面喊道:“昨晚我在一个以前的女朋友家里过的夜。” 他们大呼小叫地喝起彩来。 “可惜她不在家。” 又是一阵欢呼。 裘弟悠然记起南莉琴雷特家的欢快气氛。 他在密尔惠尔背后说:“密尔惠尔,假如我妈是另一个人,我还是我吗?还是我也变成另一个孩子了呢?” 密尔惠尔向前喊道:“嗨!裘弟想要一个新妈妈哩!” 他猛捶密尔惠尔的脊背。 “我不要新妈妈,也不要做另一个孩子。我只是想知道一下。” 密尔惠尔即使在清醒时也不能解答这个问题。在醉中只有下流的评论而已。 贝尼说:“现在只要过了那片低矮的硬木林,就是我们的熊啦。” 他们下了马。雷姆轻蔑地唾了一口。 “你这教士养的幸运儿” “只要愿意和它周旋,每个人都能猎到它。”贝尼说。“或者像我一样,有足够的疯狂劲儿去追踪它。” 怎样剖分熊肉,大家的意见不同。勃克主张不要剖分,以便有一头全然的外观。贝尼努力说服他这是不可能的。最后,大家一起说服了勃克,还是按照通常一分为四的办法来剖分这样巨大的熊。每块去了皮也有一百多磅重哩。他们把它剥去皮,四分了。那熊皮是完整的,连带着巨大的熊头和利爪灿然的熊掌。 勃克说:“我非得这样剥它的皮。我已有了一个寻开心的好主意。” 他们把酒瓶传了一圈。他们在四匹马上各放了四分之一熊肉,第五匹上放了熊皮,驰回大路。也只有像福列斯特那么庞大的家庭,才能装运老缺趾和巴克斯特父子。那行列兴高采烈。他们相互间前后呼喊着。 天黑后,他们才到达巴克斯特岛地。屋子已是门窗紧闭,既没有灯光,烟囱里也没有袅袅的炊烟。巴克斯特妈妈已经赶了马车到河边去了。小旗也不在附近。福列斯特兄弟翻身下了马,又喝起酒来,还嚷嚷着要水喝。尽管贝尼建议准备晚餐,可是他们的心早就在伏晋西亚镇了。他们把熊肉挂进熏房。勃克执拗地紧抓住那熊皮不肯松手。 裘弟在黑暗中绕着自家门窗关闭的屋子,觉得很特别。好象是别人住在这儿,而不是巴克斯特住在这儿似的。他绕到屋后叫道:“小旗!这儿来!你这家伙!”没有那尖细的蹄子重击地面的回答。他又满怀恐惧地高声叫喊。最后他转回到大路上。小旗从树林里向他疾驰而来。裘弟紧紧地抓住它,使得它不耐烦地拚命挣扎。福列斯特兄弟已大喊大叫地在催促他了。他渴望小旗能跟他们一起去,但是他不能忍受它的再一次逃跑。他把它领进棚屋安全地拴住,然后出来插上门,以防野兽侵入。他又跑回去打开门,将他背包中的食物撒给它。福列斯特兄弟们对他咆哮起来。他重新插好门,心满意足地跑到密尔惠尔身后爬上了马背。在他回家前,他对小旗总算放了心。 当福列斯特兄弟沿着围栅鱼贯而出,像一大群乌鸦似地爆发出那刺耳的歌声时,他也跟着他们唱起来。 勃克唱道: 我去看我的苏珊, 她在门口和我相见。 她说我不必来此, 再也别来把她看。 密尔惠尔叫道:“啊哈!雷姆,这歌怎么样?” 勃克继续唱道: 她已和鲁法斯相爱, 他有杰克逊1那样的名气。 我直盯着她的脸说: “再见了,小姐苏珊珍妮。” ---- 1安德鲁杰克逊(andrewja1767—1845),美国将军,一八二九——一八三七年任美国第七任总统。 “啊哈!” 葛培接着唱出了婚姻的悲哀。每一节末尾的叠句,大家又齐声合唱。 我娶了另一个女人, 她象魔鬼的奶奶那么凶狠。 我但愿再打光棍。 丛莽中回荡着他们的呼喊。 他们在九点钟到达河岸,大声喊叫渡船。过了河,他们骑着马直奔教堂。教堂里灯火辉煌。院子里,马啦,货车啦,牛啦,牛车啦,满满地系在树下。 贝尼说道:“现在我们粗野难看得很,不好参加教堂的圣礼。还是让裘弟进去替我们拿些吃的东西出来,怎么样?” 可是福列斯特兄弟,已不是干涉和劝说所能管得住的了。 勃克说:“现在你们都来帮我做好准备。我要把魔鬼从教堂里吓出来。” 雷姆和密尔惠尔替他蒙上熊皮。他四脚着地趴在地上。可是因为那熊皮是在肚子下面剖开的,使得那巨大而沉重的熊头向前耷拉下去,因此他不能得到逼真的效果。贝尼急不可耐地想进教堂会,好使巴克斯特妈妈放心。但福列斯特兄弟却不慌不忙。他们捐献出两、三副靴带,将熊皮紧紧地捆在勃克胸前,效果完全符合勃克的要求。他那宽阔厚实的肩背把熊皮撑得鼓鼓的,几乎象熊皮的原主一般。他发出了一声试验性的吼叫。他们一起涌上教堂的台阶。雷姆猛地将门推开,把勃克放了进去,然后把门拉回来,只留下一道足够宽的缝,使其余人能往里面窥视。起先,参加圣礼的来宾们还没有注意。勃克摇摇摆摆地向前走去,他如此逼真地模仿着老缺趾那滚动的步子,使得裘弟脖子后面的汗毛直竖。勃克吼叫起来。集合着的人群一起转过身子。勃克停住了。一霎时大家惊呆了,然后所有的人乱纷纷地从窗口逃出去。好似狂风扫落叶一般,整个教堂顿时变得空无一人。 福列斯特兄弟们走进门去;纵声狂笑。贝尼和裘弟跟在后面。突然,贝尼扑向勃克,把熊头拉到一边,使勃克的脸露了出来。 “快去掉这东西,勃克。你想被射死吗?” 他一眼看到一个窗口有枪筒的闪光。勃克站起来,熊皮滑落在地板上。那些逃走的客人又涌了进来。在外面,一个妇人尖叫着,怎么也劝不住;两、三个孩子在惊慌地号哭。聚拢来的人群第一个反应就是愤怒。 一个男人喊道:“这可真是个庆祝圣诞前夕的好办法,把小孩的魂都吓掉了。” 可是由于节日的气氛强烈,而福列斯特兄弟们醉后的欢笑又有感染力,大家的兴趣都集中到那巨大的熊皮上去。人群中不时有人哄笑。最后,整个教堂都大笑起来,而且大家认为勃克看上去比那老缺趾本身还要象一头熊。那巨大的老熊已经横行了好几年,它的威名在这儿是人所共知的。 贝尼被大部分的男人和孩子包围起来。他的妻子祝贺了他,又匆匆跑去拿来一盘食物。他坐在一条教堂长凳的边上,背靠后面那朴实无华的光秃秃的墙壁,准备吃东西。他刚吞下几口,男人们那些迫切的问题就缠住了他,他只得滔滔不绝地叙述起那追猎的经过。那盘食物就搁在他的膝盖上,再也无法吃了。 在那陌生的色泽和光采中,裘弟怯生生地左顾右盼。小小的教堂,点缀着冬青、槲寄生和那些捐赠的室内花草,无核小葡萄和天竺,叶兰和海甘蓝等。煤油灯在沿墙的架子上闪耀。天花板被绿色、红色和黄色的彩色纸遮蔽了一半。在教堂前部,往常布道的讲坛,现在摆上了一棵圣诞树。树上挂满耀眼的金银丝、成串的爆玉米花、硬纸剪成的各种图案和一些玛丽特雷伯号船长赠送的闪闪发光的圆球。大家交换完礼物,一包包东西散置在树下。小女孩们神情恍惚地四处走动。在她们那格子布的平坦胸前,紧抱着新制的布娃娃。那些太幼小的,挤不到贝尼身边去的男孩子,都坐在地板上玩耍。 食物放在圣诞树附近的几张长条木板桌上。赫妥婆婆和他妈妈向他冲过来,把他领到桌边。他发觉他受到的光荣也染上了甜蜜的芳香。女人们挤过来围住他,纷纷递食物给他。她们也向他打听猎熊的情形。起先,他一句话也回答不出来。他只感到热一阵,冷一阵,一只手拿着的一盘“色拉”也倾了出来,另一只手紧紧捏住了三只不同的饼。 赫妥婆婆说道:“现在让他自便吧。” 忽然,他恐怕自己会错过回答问话的机会,失去当前凯旋的荣耀。 他很快地说道:“我们几乎跟了它三天。我们追上它两次。我们曾经陷入泥塘,爸说那可危险哩。最后我们终于截住了它。” 她们都谄媚地洗耳恭听。他浑身来了劲儿。他开始从头说起,而且竭力想模仿贝尼的讲法。说到一半,他低头看看面前的糕饼,顿时失去了讲故事的兴趣。 “这时爸就一枪把它打死。”他匆匆结束了他的故事。 他拿起一大块黄油蛋糕,贪婪地咬了一大口。成群的女人们又给他拿来更多的糖果。 巴克斯特妈妈说:“现在你拚命吃蛋糕,待会儿别的东西就吃不下了。” “我不要吃别的。” 赫妥婆婆说;“让他自便吧,奥拉。他可以在平常时候去吃那些玉米面包的。” “我明天就来吃它们。”他预约道。“我知道你对玉米面包的印象很好。” 他吃了一种糕饼又吃另一种糕饼,然后又从头开始吃起。 他问道:“妈,当你离家之前,小旗回来了吗?” “它在昨天天黑时回家的。我说这真叫人担忧,它回来了而你没有回来。后来,南莉琴雷特——她今晚也在这儿玩了一会儿,报告了你们的消息。” 他赞叹地注视着她。他想,她穿着黑呢服装,确实很漂亮。她那灰白色的头发梳得油光水滑,脸颊由于满足和骄傲而涨得通红。别的女人都尊敬地向她说话。做贝尼巴克斯特的家眷,他想,真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 他说:“我在家里给你藏着一件好东西。” “是吗?那不是红红的,光溜溜的东西吗?” “你找到它了!” “我得经常打扫屋子。” “你喜欢吗?” “再漂亮也没有了。我本想戴上它,可是我想你一定喜欢亲手交给我。你要知道我给你藏的东西吗,还是现在不说?” “告诉我。” “我给你买了一袋薄荷糖,而你爸用鹿腿骨给你做了个刀鞘,是配奥利佛送你的那把猎刀的。他还做了个公鹿皮的项圈,给你的小鹿。” “怎么他做这些东西,我一点也不知道。” “当你一睡着,他就给你再蒙上一条被单,你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他叹口气,身心都感到了满足。他看看手中吃剩的糕饼,把它塞给他妈妈。 “我不要吃了。”他说。 “你也吃得差不多了。” 他环顾一下周围的那伙人,不觉又羞怯起来。尤蕾莉娅鲍尔斯和那沉默寡言的摆渡的男孩,正在屋角玩“造房子”的游戏。裘弟远远地注视着她,他几乎不认识她了。她穿着一件镶有天蓝折褶的白色童装,蓝缎带打成的蝴蝶结在她那两根猪尾巴似的辩梢上晃荡。他忿忿不平起来,但不是对她,而是对那摆渡的孩子。尤蕾莉娅隐隐约约似乎是属于他,裘弟的。他可以随心所欲地对待她,即使用土豆丢她也行。 在教堂后部靠近门口的地方,福列斯特兄弟形成了他们自己的一伙。大胆的女人们也给他们拿去几盆食物,虽然向一个福列斯特瞟上第二眼,就会招来诽谤。这些汉子和女人在一起,喧闹得更利害,酒瓶也重新传开了。福列斯特兄弟的嗓门轰轰作响,压倒了那节日盛会上嘤嘤嗡嗡的人声。小提琴手们跑到外面,拿来他们的乐器,调好琴弦开始拉起来。他们跳起了广场舞,还招呼着别人参加。勃克、密尔惠尔和葛培引诱着那些吃吃傻笑的姑娘做他们的舞伴。雷姆在圈子外皱着眉头。福列斯特兄弟跳起了一场疯狂而噪杂的舞蹈。赫妥婆婆退下来,坐到远处的一条凳子上。她的黑眼睛因愤怒而闪烁着。 “我早知道这些黑妖魔在此,你永远也别想请我上这儿来。” “我也如此。”巴克斯特妈妈说。 她们像石头似的并肩坐在一起。这是她俩第一次观点一致,和和睦睦。裘弟被那哄闹、音乐、糕饼和兴奋搞得昏沉欲醉。外面的世界是寒冷的,可是教堂内却由于木柴炉子的怒吼和挤在一起流着汗的人群的热气,显得又热又闷。 一个新来的男人进了教堂门。他身后带进来的一股寒冷空气,使得每个人都抬起头来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有几个人注意到雷姆福列斯特和他说话,那人回答了几句,然后雷姆又和他兄弟们说了些什么。一霎时,福列斯特兄弟一拥而出。围着贝尼的那伙人满意地饱听了他的狩猎故事,现在正用各人自己的故事在作补充。那些跳广场舞的人减少了。有几个妇女跑到那群猎人旁边,抗议他们听狩猎故事的专注劲儿。新来的人被带到依旧堆满食物的桌子边吃东西。他是一个刚从轮船上下来的旅客,轮船正停泊在码头边装木柴。 他说:“夫人们,我刚才告诉那些人说,还有别的客人在这儿和我一起下船。想必你们都认识他们。奥利佛、赫妥先生和一位年青的太太。” 赫妥婆婆站起来。 “你肯定他是叫这个名字吗?” “怎么,当然喽,夫人。他说他的家就在这儿。” 贝尼推开人群朝她挤过来。他将她拉到一边。 他说:“我想你已经得到了这个消息。恐怕福列斯特兄弟已上你家去了。我准备到那儿去尽力排除纠纷。你去吗?假如你能去的话,因为有你在场,他们会出于羞愧而收敛一些的。” 她急急忙忙地拿了她的披巾和无边女帽。 巴克斯特妈妈说。“现在我就和你一起去。我要立刻给这些流氓一点颜色看。” 裘弟跟在他们后面。他们跳上巴克斯特家的马车,调转车头朝河边驶去。天空忽然异常明亮起来。 贝尼说;“一定是哪儿的森林着火了。啊,我的天!” 那火光的位置决不会弄错。转过路的拐弯处,沿着那夹竹桃的树巷下去,熊熊的火焰冲向夜空。赫妥婆婆家着火了。他们拐进院子。那屋子已成了一堆大篝火。火焰照亮了房间里的陈设。“绒毛”夹着尾巴向他们奔来。他们从车上跳下来。 婆婆大声叫道:“奥利佛!奥利佛!” 离火几码之内,已灼热得难以接近。婆婆奔向熊熊的火焰。贝尼把她拉了回来。 他高喊着压过那火焰的怒吼声和屋子的爆裂声:“你要烧死么?” “奥利佛在里面呀!奥利佛!奥利佛!” “他不会在里面的。他一定已经逃出来了。” “他们一定用枪打死他了!他一定在里面!奥利佛!” 贝尼用力拖住她。在那明亮的火光下,地面被照得清清楚楚,上面有马匹践踏和往来的蹄印。可是福列斯特兄弟和他们的坐骑已经不见了。 巴克斯特妈妈说道:“那些黑鹘鵳简直没有干不出来的事。” 赫妥婆婆拚命想挣脱贝尼。 贝尼说:“裘弟,看上帝面上,快把车赶回到鲍尔斯店里去打听一下,有谁看到奥利佛下船后上哪儿去了。要是那儿没有人知道,再到教堂里去找那个陌生人打听。” 裘弟爬上车座,勒转凯撒,上了那条小巷。他的双手像是麻木了,在缰绳上乱摸。他惊慌得再也想不起来。究竟他爸爸叫他先去店里,还是先去教堂。如果奥利佛还活着,即使在他心里,他也永远不再背叛他了。车子拐入大路。冬夜的天空星光灿灿。凯撒打着响鼻。一男一女正沿着大路漫步往河边去。他听到那男的笑声。 他喊道:“奥利佛!”一面从那还未停稳的车上跳下来。 奥利佛喊道:“瞧那是谁在独自赶车。嗨,裘弟。” 那女的是吐温克薇赛蓓。 裘弟说;“上车,快,奥利佛!” “什么事这么匆忙?你的礼貌哪儿去了?这样和女人说话。” “奥利佛,婆婆的屋子着了火。是福列斯特兄弟干的。” 奥利佛将他的袋子往车上一扔,把吐温克抱上车座,然后从车轮旁一跃而上,接过缰绳。裘弟爬上来坐在他身边。奥利佛一手从怀里掏出他的左轮手枪,放在身旁的车座上。 “福列斯特兄弟已走了。”裘弟说。 奥利佛扬鞭催马,那马一溜小跑进了那小巷。矗立在火焰四周的房架展现在眼前,那火好像是装在一只箱子里一般。奥利佛喘息着。 “妈不在里面吧?” “她在那儿。” 奥利佛停住车,他们跳了下来。 他叫道:“妈!” 婆婆向空中扬起两条胳膊,朝着她儿子飞奔过来。 他说:“安静些,好啦,妈。别害怕,安静。” 贝尼陪伴着他们。他说:“再没有一个男人的声音比你更受欢迎了,奥利佛。” 奥利佛推开婆婆,注视着那屋子。屋顶塌落下来,一股新的火焰窜上去烧着了栎树上挂着的苔藓。 他说:“福列斯特兄弟是从哪条路走的?” 裘弟听见婆婆喃喃地说道:“啊,老天。” 她定了定神。 她大声说:“现在你要找福列斯特兄弟干什么?” 奥利佛猛地转过身子。 “裘弟说这是他们干的。” “裘弟,你这蠢小子。那真是孩子的想法。我离家时有一盏灯没有熄灭,就在打开的窗子前。一定是窗帘被风吹过去烧着了。整整一晚上,我在参加圣礼时心里还一直感到不安。裘弟,你一定是想惹大乱子吧。” 裘弟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他妈妈的嘴巴也张大了。 巴克斯特妈妈说:“怎么了,你知道。” 裘弟看见他爸爸紧紧攥了一下她的胳膊。 贝尼说:“是的,孩子。你不能牵连好几哩路外那些无辜的人。” 奥利佛慢慢地松了口气。 他说:“我当然很高兴这不是他们干的。否则,他们一个也别想活。”他转身将吐温克拉到身边。“诸位,请见见我的妻子。” 赫妥婆婆犹豫了一下,然后走向那姑娘,吻着她的脸颊。 “现在我很高兴,你们把事情定下来了。”婆婆说。“也许奥利佛时常能有时间来看看我。” 奥利佛搀了吐温克的手,绕着屋子走去。婆婆严厉地向巴克斯特一家说道: “假如你们把事情泄露出去你们想我能为了一所烧掉的房子,就让两块土地上撤下福列斯特兄弟的鲜血和我那孩子的骸骨吗?” 贝尼两手按住她的肩膀。 “亲爱的夫人,”他说。“亲爱的夫人,我不是已经领会你的意思” 她微微颤抖。贝尼抱住她,使她安静下来。奥利佛和吐温克回来了。 奥利佛说:“妈,不要太难受。我们要在河边替你盖一所最漂亮的房子。” 她鼓起勇气。 “我不要,我已经太老了。我想住到波士顿去。” 裘弟看着他爸爸。贝尼的脸拉长了。 她挑战似地说:“我想明天一早就走。” 奥利佛说道:“怎么,妈离开这儿?” 他面露喜色。 他慢悠悠地说道:“我总是从波士顿上船出发的。妈,我喜欢那儿。但我把你放在那些北佬中间,真担心你会发动另一场南北战争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