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皮文学网 - 都市青春 - 伴星引力在线阅读 - 第64章

第64章

    我像个小丑,穿着一条牛仔裤,赤裸上身,在舞台上张开双臂。重金属的鼓点蠕虫般钻进耳膜。胸口烧得太疼时,就灌一口烈酒。酒液麻痹神经,放大快感。头顶纸屑纷纷扬扬如无声的暴雨。

    凌晨五点,提前下班,濒死的黑夜四处求生。我醉倒在路边,四仰八叉地躺着,像条流浪的野狗。

    偌大的城市,却没有收留我的角落。

    我反手撑在身后,侧躺在人行道边,从屁股后的口袋里摸出自己的手机。

    解锁三次才成功。我点开池易暄的头像,将聊天记录向上滑去,看着时间线回到上周、春节,回到我初来乍到北方城市,回到那完全空白的一年。

    突兀得好像被人用白色油漆覆盖掉伤口,可是它从未愈合,现在才渗出血来。

    池易暄在以我无法企及的速度向前奔跑,我企图追赶,却发现我的一切都在十九岁按下暂停。

    如果没有白炀……

    如果不是因为白炀……

    我总是这样幻想,平行世界里的池易暄仍然在唤我“白小意”,会将他不爱吃奶油蛋糕的秘密永远保存在心底。

    可是白炀又有什么错?我才是那根膈应他的刺。他太无辜,被迫背上父亲再婚时带给他的包袱,没有怨言。其实我都明了。我没有他聪明,却不是彻头彻尾的傻瓜。

    我想起来初三模拟考试,他从第一名退到第三,我从倒数第四升到倒数第十。池岩让他自己在家吃剩饭,却带着我出门吃披萨。我向妈妈求情,希望能把哥哥稍上。池岩走到卧室门口冷眼看着他儿子:

    “弟弟好心,邀请你一起来。”

    “我不饿。”池易暄背对着我们写作业。

    池岩转向我,“他不领情,我们出发吧?”然后牵起我的手,“今天想要吃什么?老爹让你选三种口味!”

    我被继父牵着朝门外走,回头看见我哥的背影,蜷在书桌前小小一只,好孤单。

    以庆祝的借口,多点了一份披萨打包回家。我刚换上拖鞋就去找池易暄写作业,趁池岩不注意时从外卖盒里偷出刚从餐厅带回来的夏威夷披萨给他。

    我哥冷冰冰好似一个机器人,“我说了不饿。”

    “怎么可能?你今晚都没吃饭吧?我看水池里都没碗。”我问他,“我去给你加热一下?”

    “我不要。”

    我兀自跑进厨房,加热后又噔噔噔跑回房间,放到他面前。今天考试进步了,我心情很好,他却当着我的面将碟子甩回我的书桌上,左手写字,右手撑着脸,整个手掌盖住脸和眼角,似乎我碍到他的视线。

    我爬回书桌前,自己吃掉了披萨上的菠萝片。

    下一次考试时,我故意漏写了几道题,这回变成了倒数第一。可怜的池易暄,什么都没有做错,池岩却要骂他自私,质问他怎么当的哥哥。我心中愧疚,没想到我哥这样也会挨骂。

    晚上复习错题时,我闭紧嘴巴。我们俩的书桌一直并排摆放,平时我找他说话,椅子一转脚一蹬,就滑到他身边。今天我连笔都不敢转,怕吵到他,趴在桌子上直打瞌睡,一直想不出来解法。

    迷迷糊糊睡着了,醒来时发现口水将试卷打湿,而我哥站在我身旁垂眼看着我满是红叉的试卷。

    他将圆珠笔的笔尖点在一道错题上:把这三个点连起来,再看。

    我吓了一跳,还没睡醒就听话地连起三个点,抬起头困惑地望着他。

    他盯着我:还不懂?

    我摇头:不懂。

    我不懂为什么今天他不生气。

    他拉过椅子,在我身边坐下,开始和我讲题,难得耐心。还调侃我这么笨,以后该怎么办。

    不是还有你吗?我说。

    他有些无可奈何:哥又不可能陪你一辈子。

    那是我第一天长大,第一次明白人的心里可以容纳许多层想法。

    哥哥虽然装作不在意,但享受被聚光灯环绕的感觉。我是那根陪衬他的绿叶,绿叶可不能长成红花。

    我想,他是享受拯救我的感觉。享受被我需要,享受我成为全世界的最后一名时,有他来拉我一把。

    所以我模拟考睡觉,喊他去给我开家长会;逃课上网时,网吧选择离家最近的那家。

    就连高考也漏做了几题。

    大学快要毕业,却和招生官大聊特聊篮球;选择打工的夜店时,先将地址设置在他公司附近。

    他享受拯救我的姿态,我愿意被他拯救。可我的贪心也跟着疯涨,我觊觎起他得到的东西,仿佛一夜之间有了自尊心,想要做出更体面的选择。

    我知道自己要是真走了狗屎运,进了他们公司,他绝不会想要被人发现我是他弟。所以我做好了跟他扮演陌生人的准备。我希望他为我感到骄傲。我在他的扶持下获得了成功,他是我人生的高光,我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我知道他可能不情愿,却没想到他如此不情愿。

    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走回家的。地上躺过以后,衣服脏得没眼看。刚推开家门,撞见我哥在玄关处换皮鞋,他掀起眼皮,目光落到我身上时变得嫌弃,食指关节屈起后在鼻尖前掩了下。

    多么羡慕他,永远西装革履、风度翩翩。我在他面前如一根野草。

    我将手指点在胸口,有气无力地说:“哥,我这里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