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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想将剩下的一半经文诵完,却是心乱如麻,原本倒背如流的经文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那两个影子似的宫人又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后。 太后站起身,快步走出佛殿,回到自己的禅院中,径直走进草木深处的小佛堂。 这是她静修之所,烨儿走后,她曾在这里度过了无数个寂寥的长夜。 小佛堂里空空荡荡,除了席簟蒲团和一只香炉,便只有一尊半人高的白玉佛像,若是仔细看就会发现,这尊佛像的面貌栩栩如生,与故太子竟有八九成相似。 自从桓煊派了那两个宫人来,她还是第一次打开这小佛堂,因她不愿让任何人发现她的秘密。 可眼下她已顾不得了,她太彷徨,太恐惧,太需要慰藉。 太后抽出三支香点燃插进香台,久久凝望着佛像的面容。 她做错了吗?她当然没做错,错的是他们。 若是她的烨儿还在,她就不会如此孤立无援。 正想着,一支香忽然灭了。 她心头一跳,忙起身在油灯上点燃。 片刻后,香又灭了。 她忙起身换了一支,还未点燃,那支香在她手上断作了两截。 太后手一颤,断香落在地上,她颓然地跌坐在蒲团上。 “连你也觉得我错了?”她抬头看着佛像,“连你也怪阿娘?” 佛像慈悲庄严的面容在她的泪光里微微扭曲,显得哀伤悲戚起来。 太后心中大恸,伏在地上痛哭起来。 许久,她停止了哭泣,起身擦干眼泪,向那两个宫人道:“备驾,本宫要去太极宫。”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即便长女神情不似作伪,她还是要亲眼看见才相信。 先帝的丧礼之后,桓煊便住在太极宫的两仪殿中。 步辇行至殿外,天已深了。 太后一下辇便听见寝殿中传出僧人诵经驱邪的声音,她的心便是一沉,桓煊并不信佛道,只有在帝王病入膏肓的时候,才会请僧道来做道场。 她向寝殿中走去,太监总管高迈迎上来。 “皇帝如何?”太后道。 高迈肿着眼皮:“回禀太后,陛下已昏睡了一日一夜。” 太后皱起眉:“带本宫去看他。”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殿中,绕过床前屏风,高迈撩起御床前的帷幔。 殿中灯火如昼,皇后往榻上看了一眼,顿时如坠冰窟——这俨然就是当年的噩梦重现。 她定了定神道:“医官怎么说?” 高迈一开腔,眼中便淌出泪来:“郑奉御说若无对症的解药,依譁恐怕……” 他哽咽了一声:“恐怕就在这两日了……” 太后身子不自觉地一颤。 其实她根本不用问,在世的人中或许没有人比她更熟悉这种毒药引起的症状,她不但曾寸步不离照顾中毒的长子,在向萧泠下毒前也在宫人身上试过。 自先帝大殓又过了六七日,她一看就知道他已到了弥留之际,即便想自欺欺人也不能够。 要想用苦肉计骗她没那么容易,桓煊甚至不屑骗她,他是真的心甘情愿陪萧泠去死。 她忽然一刻也呆不下去,“腾”地站起身,转过身快步向殿外走去,仿佛背后有恶鬼在追赶。 待她走后,桓煊缓缓睁开眼睛。 他醒着,但确实中毒已深,没有几日可活。 高迈抹着眼泪:“陛下,要是太后真的没有解药怎么办?” 桓煊只是虚弱地笑了笑:“我本来就是在赌,愿赌服输。” 高迈道:“陛下为何猜测太后藏有解药?” 桓煊微微偏过头,看着他道:“当初桓熔买通了陈王府的方士给大哥下毒,他自己也服了半碗有毒的七宝羹……” 他喘了口气接着道:“根据赵昆留下的医案,这种毒药即使少量吞服也会留下遗症,若是分量拿捏不好,中毒身亡也难说……桓熔这么惜命的人若没有解药,怎么会为了洗脱嫌疑服下毒羹?” 高迈道:“即便有解药,未必在太后手上……” 桓煊点点头道:“所以我是在赌。” 他顿了顿,眼中流露出些许讥诮之色:“你不知道太后这个人。她一辈子都想把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不到最后一刻都会留着后手以防万一,何况……” 他捂着嘴咳了一阵,从高迈手中接过绢帕掖掖嘴角的血迹:“她在为先帝侍疾的时候,每日亲尝汤药,你看她可有半点中毒的迹象?” …… 太后坐着马车回到蓬莱宫,在榻上辗转反侧至半夜,一闭上双眼便是方才在两仪殿中看见的情景,那张与烨儿肖似的脸庞在眼前挥之不去。 好不容易挨到天明,她从床上坐起身,向内侍道:“请长公主入宫一趟。” 长公主闻讯便马不停蹄地往蓬莱宫中赶,到达母亲佛院时,朝阳才刚升起,草木上的露珠在晨曦中闪着晶莹的光,大长公主不顾有孕,提着裙裾快步走上台阶。 皇后跪坐在蒲团上,脊背微微佝偻,一夕之间她的头发似乎又白了许多,穿着一身青布禅衣,看起来已与寻常老妪无异。 她整个人像是个泥塑的空壳,眼中只有深深的疲惫。 长公主心中五味杂陈,轻轻唤了声“母亲”。 太后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将身前小几上一个小瓷盒向她推了推:“解药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