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页
桓煊凝视着她的眼睛,想从她淡漠的眼眸中寻找一丝心虚的痕迹,却什么也找不到。 随随其实叫他看得有些心虚, 只是情知不能露出破绽,勉力强撑而已。 好在这时侍从端了茶床和茶具进来,她借着斟茶的当儿,不动声色地垂下眼帘, 再抬眼时, 又是气定神闲的模样:“殿下的伤势如何了?” 桓煊听出她声音有些喑哑,蹙了蹙眉道:“你的嗓子怎么了?” 随随清了清嗓子, 抿了口茶汤道:“无妨,只是微染风寒。” 桓煊细细打量她, 只觉她脸色也有些苍白,眼下微微泛着青,似乎还瘦了些。他皱着眉头道:“这种节候最容易染上风寒, 别仗着自己习武底子比常人好些就不放在心上, 穿得这么单薄也难怪会着凉……” 话说到一半,他蓦然察觉她眼中笑意,立即抿紧了嘴。 随随晃了晃手中的杯盏:“殿下怎么突然光降?” 桓煊一见她这若无其事的模样便气不打一处来,可又拿她束手无策, 平白憋得自己胸口疼,他没好气道:“若是我不来,你是不是打算不告而别?” 他以为她至少要辩白一二,可她只是“嗯”了一声,又喝了一口茶。 桓煊拿起榻边的金银平脱紫檀匣子,放到案上,揭开盖子:“上回你忘了拿走。” 随随往匣中一看,是上回那盏玲珑剔透的琉璃莲花灯。 桓煊道:“今岁上元又没放成河灯,只能明年陪你放了。” 随随本以为有些话无需说出来,她一直不去见他,意思已经很明白,可有的人偏偏装糊涂,她便只好把话说透。 她将匣子往前推了推:“多谢殿下好意,不过我明年大约不会来长安。” 她望着他的眼睛道:“以后也许都不会再来了。” 桓煊道:“无妨,魏博想必也有放灯的习俗?没有也无妨,我们可以随便找条河放。” 他忽然想起那里靠北,气候比长安冷,上元节河水或许还没化冻,不一定有放灯的地方,他又补上一句:“就算河都冻住了也可以在浴池里放……” 他说到一半忽然停住,因为他已看出她的脸色不对。 她眼中一闪而过的不是惊讶,也不是无动于衷,而是迷茫和恐惧,仿佛忽有一场噩梦降临。 桓煊从未在她眼中看见过这样的神色。恐惧自然是因为在乎,不管他在她心里的分量如何,至少她心里有他。可是桓煊丝毫不觉得意,只是心疼,他很想抱她入怀,告诉她不会有事,可他不能。 在随随听来,桓煊这些话的确不啻于噩梦重临。 她浑身的血液仿佛冻成了冰,上一个打算这么做的人曾经风华无双,如今却成了皇陵中的一具枯骨。 她掐了掐自己的手心,微笑道:“不必了,我不喜欢放河灯。” 桓煊道:“是你约了我放河灯,萧绥绥大将军一诺千金,不能出尔反尔。” 随随冷冷道:“殿下知道我是骗你的,我是个骗子。” “无妨,”桓煊注视着她的双眼道:“不管你是不是骗我,我已经当了真。既然答应要陪你放灯,我就必须践诺。” 他顿了顿:“只是放灯而已,萧将军难道还怕我赖上你?” 可他们都知道太子是不能随意离京的,上元去魏博看灯意味着什么。 随随道:“殿下有伤在身,还是早些回去静养为好。末将还要入宫谒见,不能叫圣人久等。” 她说着起身一礼,转身便向外走去,背影竟有些仓皇。 桓煊在她:“萧绥绥!” 随随脚步一顿,可并没有转身,反而加快了脚步。 桓煊从案上拿起莲花灯,站起身追上去。 他情急之下忘了背上的伤,一个趔趄,带倒了旁边的屏风。 木屏风砰然倒地,随随刚走到台阶中间,终于停住脚步转过身来。 桓煊牵动伤口,疼得脸色青白,眼眶却微微发红:“你欺负我受了伤跑不过你?” 随随眉头动了动,眼中闪过一丝不忍。 桓煊顿时找到了法门,向前趔趄几步,扶着门框,轻嘶了一声:“疼……” 随随知道他是有意为之,可伤口疼也是真的,隔着好几步都能看见冷汗顺着他鬓角滑落。 桓煊见这招果然有用,得寸进尺道:“萧将军扶我一把……” 随随向四下里望了一眼,她和齐王见面,侍卫们都识趣地退到了院外。 桓煊虚弱无力道:“好歹相识一场,萧将军就见死不救?” 说着左摇右晃,仿佛立即要摔倒。 随随明知是苦肉计,却也只能走上前去,伸出胳膊让他扶住,否则以他的性子,真能栽倒在地。 桓煊仿佛瞬间变得孱弱无比,弱柳扶风似的,往她身上一靠:“多谢萧将军。” 随随没好气道:“殿下先去榻上歇会儿,末将叫人将犊车停到院外。” 说着将他扶到榻边,铺上软垫,让他趴下。 桓煊乖乖趴在软垫上,仰起头来看她,眼神清亮:“伤口似乎裂开了……” 随随睨他一眼:“我去找大夫。” 桓煊急忙拽住她袍角:“不必麻烦,没什么大碍,你替我看一看便是。” 随随道:“我不是大夫,不会看伤。” 桓煊道:“这伤还是你缝的,没人比你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