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页
父子俩对饮数巡,皇帝放下茶杯,若有所思道:“你在北边,可曾听到过萧泠的消息?她当真死了?” 桓煊轻轻撂下酒杯,眼中流露出些许遗憾之色:“儿臣也曾派人多方打探,萧泠当时身中流矢,当场毙命,断无生理,许多人都可作证。” 皇帝皱起眉,摇头叹息:“可惜东安王一生忠烈,膝下无子,惟得一女,谁知天不假年,血脉就此断绝,实在可悲可叹。” 话是这么说,眼中却流露出如释重负之色。 二十多年前那场大乱之后,朝廷势弱,积重难返,节度使的势力却日益膨胀,表面上臣服于朝廷,实际上与裂土而封的诸侯相差无几。 其中又以河朔三镇节度使势力最大,麾下有二十万大军,七年前东安王萧晏病故,剩下个平庸无能的弟弟,外加一个女儿,满朝文武都松了一口气。 谁知萧晏的女儿萧泠英才天纵,青出于蓝,恰逢奚人扰边,她自请将兵,以三千兵马大胜奚人二万骑兵,而此时她才刚及笄。 这场大捷当时震动朝野,然而与她后来数年的胜仗相比却不算什么。 河朔有这么一位战神坐镇,边关固然安宁,但皇帝头顶上好似悬着一柄利剑,夜里都睡不安稳。 大雍边关最耀眼的将星忽然陨落,而且是在稳操胜券的一役中,死得还那么轻易,总让人难以置信。 但是萧泠一死,没有人可以统领河朔三镇,她叔父萧同安坐不稳这位子,河朔军早晚分裂,朝廷只需坐山观虎斗即可。 解决了心腹大患,皇帝终于高枕无忧。 桓煊心知肚明,却有些五味杂陈,萧泠比他大两年,成名更在他之前。他暗暗在心中将她视为唯一的对手,只盼有朝一日能与她比肩。 如今他再没有与她一较高下的机会,只能抱憾终身。 同为少年将帅,总是有几分惺惺相惜的。 “说起来,你长兄和萧家娘子幼时还定过亲,可如今两人都……” 当年他替长子和萧氏女定亲,也是羁縻之意。 可惜萧晏死得早,萧泠又横空出世,两人的婚事本该不了了之,哪知…… 想起长子当初的忤逆,皇帝的眼神暗了暗,随即那些复杂的心绪都化作一声叹息:“罢了……” 斯人已逝,那些都不重要了。 思及长兄,桓煊心口也有些发堵,垂下眼帘,沉吟半晌方道:“逝者已矣,阿耶切莫太过伤怀,请以御体为重。” 皇帝颔首:“你回京是喜事,不提这些了。” 两人都没了谈兴,默默用完午膳,皇帝吩咐宫人撤席。 桓煊见皇帝面露倦态,便起身告退。 皇帝道;“你阿娘嘴上不说,心里定然记挂你的,你去看看她吧。” 桓煊神色一黯:“是。” 皇帝轻叹了一声,吩咐黄门备辇,执着儿子的手,坚持将他送到殿外,看着他登辇。 出了徽猷殿,步辇往北行,刚过永巷,忽听一阵脚步和环佩声由远及近。 桓煊不经意地抬眼望去,只见对面的深巷中,几个宫娥和婢女簇拥着一个年轻女子款款行来。 他的心脏陡然一缩。 第5章 那女子身形纤弱,即便披着白狐裘也能看出削肩细腰,水色单衫上绣着银丝竹叶,下着孔雀绫褶裙,清新得仿佛一泓秋水。 只是看不清面容,因她头上戴着一顶纱帷。 晴日微风,轻轻掀动轻纱,时而露出如玉的小巧下颌和半片朱唇,总也看不真切。 只是惊鸿一瞥,也知道纱帷下定是张绝色的脸。正因看不真切,才越发惹得人心痒难耐。 对面一行人也发现了齐王的车辇,慌忙避让至道左。 女子低低地垂下头,本就纤如春柳的身子竟微微发颤。 桓煊的目光像是被人用一根线牵引住,再也挪不开。 高迈觑着主人脸色,心头不由一跳,他家殿下铁石心肠,不可能在路上见着个美人就发怔。 能让他露出这种神情的,普天之下惟有一人——阮微月。 第一日回京,才进宫就遇上这位,当真是孽债!他在心中哀叹。 果然,片刻后,只听桓煊沉声道:“停辇。” 他下令停了步辇,却没有降辇的意思,只是凝眸望着那女子。 微风习习,送来女子身上熟悉淡雅的芬芳。 他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女子的身子轻轻发颤,如风中的柳枝,越发显得袅娜而楚楚。 她盈盈一礼:“民女阮氏,拜见齐王殿下,殿下万福。” 她的声音也和姿态一样纤细温婉,微带吴音,犹如出谷黄莺。 三年前在灞桥边的柳树下,她便是用这把世间最温婉柔细的嗓音,说出最残酷的话语。 桓煊的目光落在她春葱般的手指上。 她正紧紧攥着手中的象牙扇柄,他的心好像也被这只手攥紧了。 “阿嫂别来无恙?”他的声音冰冷,却有些喑哑,虽是从自己喉间发出,却那么陌生。 阮月微和太子尚未成婚,他本不该如此称呼,但却脱口而出。 他不怪她,也无意伤害她,但终究不能释怀。 阮微月身子一颤,几乎站立不稳,好在身边婢女眼明手快扶住了她。 半晌,她才颤声道:“承蒙殿下垂问,民女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