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页
黎下拿过长几上太姥姥和太姥爷的遗像,擦去上面的灰尘,凝视良久,才又放回去,然后他进了西面的套间——妈妈如果来,都是住在西套间。 什么都没有,妈妈走之前把被褥收进了柜子,柜子没有上锁,但黎下没有打开。 他在这里时,都是住西厢房,那里有太姥姥太姥爷专门为他定做的全套家具。 他愣怔了片刻,锁了门,来到院子里,背靠橿树坐下,伸直了腿闭上眼睛。 杉下正溜着墙根圈地盘,看到他出来,欢快地“呜呜”了两声,继续圈地。 黎下闭着眼睛说:“我的都是你的,费那尿干嘛。” 太姥姥去世时,把这个家留给了姥姥,姥姥和姥爷已经决定,他们百年之后把这里留给女儿齐飞燕,齐飞燕只有黎下一个孩子,因此全家人都认为,这里以后当然是黎下的。 可黎下并不这么认为,他一直希望母亲能遇到个值得托付的人,再要个孩子,最好是女儿,女儿贴心,人老了有个细心的女儿在身边,那是福气。 黎下生活上很糙,他自觉就算再用心,也贴心不到哪儿去。 如果他的想法能现实,这里将来肯定是小妹妹的,就算妈妈和小妹妹在城里生活,在大祭岭这样的地方有个家,休假时回来放松一下也不错。 在黎下心里,除了梨花坳,哪里都不是他真正的家,这个感觉与生俱来,他再努力也没办法改变。 现在的问题是,妈妈根本就不打算结婚,可她孤孤单单一个人,年轻时还好,等老了…… 黎下睁开眼,天差不多黑了。 他晃了晃脑袋,把里面乱七八糟的念头晃出去,站起来:“杉下,开路。” 杉下圈完地后正在巡视,听到黎下发话,撒腿向街上跑去。 黎下锁大门时,扭头看了眼西面的40号. 40号原来是黎下太舅爷家,也就是太姥姥的哥哥家。 太舅爷和舅爷舅姥姥去世后,现在就是表舅家了,表哥齐勤九商大学毕业后在学校旁边接下一家书吧,表姐齐勉九商大学毕业后挨着书吧开了个蛋糕店,表舅、表舅妈去帮忙看店,每月回来个三五天,只有齐勉每年夏天出去旅游的时候能回来多住些天。 今天,表舅家还是没人。 黎下往齐修贤家走。 齐修贤家是中街9号,在村子东头,黎下和杉下得穿过几乎整条街。 黎下从没想过把农场开在梨花坳,不仅仅是因为梨花坳没有适合种植的土地,而是他压根儿没想过,从一开始,他计划中的农场就是在风回岭之外,大祭岭或鸡鸣岭,最远不超过青龙镇和古盲岭,在这个范围内工作,他能够天天回家。 他最希望在大祭岭,一是离家最近,二是他对大祭岭有感情,农场如果办得好,可以带着大祭岭人一起赚钱。 所以,他想找齐修贤问问情况,如果大祭岭村公所不打算出租属于他们村的山地,黎下再去找鸡鸣岭的人商量。 齐修贤是黎下在大祭岭上学时的学长,比他高一届,两个人在小学之前彼此脸熟但没打过交道。 齐修贤除了学习好,还有个特别的爱好——吹口哨。 而黎下的口哨吹得非常好,或者说,黎下在音乐方面特别有天分。 再复杂的歌,最多听两遍,黎下就能用口哨流利地吹出来,就算不是歌曲,黎下兴致来了,随口吹个调调都十分悦耳,人听人爱。 黎下说话也非常好听,这个好听不是指说话技巧,而是他的声音质感,清朗而醇厚,一呼一吸皆入韵。 他在大祭岭得到“花迷”的绰号,就是因为这个。 花迷,是九商一带对画眉鸟的土语发音。 而在外人给黎下起这个绰号之前,黎下在家里的小名也是“花迷”。 在姥姥眼里,黎下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好的,她说,黎下的哭声都比别人唱歌好听一万倍,她从小就有的偏头疼就是黎下的哭声给治好的,家里人还都支持姥姥的说法,所以,黎下真正拥有“花迷”这个绰号的时间,其实是他还只会在襁褓里哭闹和睡觉的时候。 黎下初一时,齐修贤初二,两个班教室挨着。 有一次课间休息,齐修贤听到黎下和树上的黄鹂鸟对着吹口哨,惊为天人,非要跟他比,黎下被缠得没辙,就随口吹了一段前一天晚上从电视上听到的一部介绍九舟森林鸟类的纪录片背景音乐。 齐修贤听完,不比了,非要拜师,黎下不答应,他口哨吹得好是天生,他对此并没有特别的热爱。 自己都不知道怎么练出来的,他拿什么教? 不过,他觉得齐修贤人不错,就答应没事的时候尽量多吹几次,让齐修贤自己领悟其中的技巧。 就这样,两个人成了好朋友。 可就算两个人因为口哨成了朋友,两个人一起玩时,黎下依然很少吹,他吹口哨都是心情极为快乐或振奋的时候,下意识地就吹了,平时根本想不起来。 齐修贤后来上了九商大学金融工程专业,因为成绩优异,研究生毕业后进了首都一家著名的投资公司,混得风生水起,第二年就花一百多万给老爸齐兰庭买了巨人国制造、号称世界上最安全的鹰牌汽车,第三年出钱让妹妹齐思贤做环球旅行,结束后又送她去英国留学,但他本人却在五年后,也就是去年年底,突然辞职还乡,当了村公所的会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