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9章 广陵城
这个跟了她十年的姑娘,她对她有过厌烦,有过怀疑,却终究不能离开她。荣华富贵,亡命天涯,如今,也唯有她在身旁。 城门的门楼上依旧是那两个遒劲的大字:广陵。 这座古老而又富饶的城,有过她太多的回忆,与无忧无虑的时光。 她迷恋着这座城。 马从门楼下的古道上奔驰而过,她将脸探出大氅之外,努力地告诉自己,只是来看一看陆现瑜。 “娘娘。”薛浩普唤她,“过了前方的集市,便是绿杨郭。” 绿杨郭是广陵首付陆家买下的园林。平日里闲来作为游赏之地,大多时候一直对着百姓开放。百姓眼里,只是广陵的一处园林景致。她却不会忘掉。 “嗯。”她点点头,“就在那吧。” 天寒地冻,绿杨郭的十里杨柳堤上已经是一派的萧条之色。河面上已经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偶尔能见着几只白色的鸟从冰面上一划而过,落下一条条白色的弧线,愈加显得冬日清寒。她着了身骁色的男装,立在长亭下面,突地只想看看这里的景致。 只是看看这里。 至于见不见陆现瑜,倒显得像是一件可有可无的事情。见故人,又如何? 她今日特意穿的这身男装,难道不是依旧不愿意让他知道,让他将从前的那个韩惟兄,那个谌凌烟,那个太子妃联系在一起。她不愿意,让他看到这样的一个自己。 她与陆现瑜就像是是朝着两个相反的方向前行着,永远没有同路的可能。年少时兄弟般的情谊,早被岁月的不堪,撕成一个个碎片,再也拼不回去。 薛浩普要还他的战马,她知道不过是为了找一个见他的借口罢了。物是人非,他能这样去见他,可是她不能。 薛浩普回来的时候她正在绿杨郭的寒翠苑。 冬青树与想雪松的点缀丝毫没有减轻院子里的萧索。避风的墙下一截像是被砍伐过的断木静静立在院中。她偏着头看它,突地笑道,“你知道这棵树叫什么吗?” 薛浩普沉静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微微地摇了摇头。 “其实这是棵银杏树。”她解释道,“有三百年了。可是许多年前,被天雷给劈断了,只留下这么短短的一截。但是你看着形状,可以想象它原来是多么粗的一棵树。” 她手朝上面指了指,“你看那树上面,有枯藤一样的东西。这棵树被焦雷劈的只剩下这么一些,是棵死树。可是那个藤,却是活的。那是后来长出来的凌霄花。春夏之时,凌霄花傲然绽放在这枯木的上面,显得尤为的傲骨铮铮。广陵的文人给编了个凄美的名字。” 她转过身来看他,嘴角微微一笑,“叫‘生死相依’。” 他一怔,下意识抬眼去看那棵枯木,“生死相依……” “原本这枯木是要被清理掉的,凌霄花开在上面,倒像是活了一般。人们觉得这是生生不息的生命气息,便一直这样留着。”她偏偏头,“世人都说广陵的景色美,我倒觉得这个故事不错。” “是。”薛浩普垂眼道,“这个故事令末将震撼。所谓自强不息,当是如此。草木尚且如此,何况是人。” 这话听来别有意味,她敛了笑意,“这个故事我说与薛统领听了。薛统领要说给我的,就说吧。” 他的眼埋得愈加的低,一如从前在她跟前的恭敬神色,“广陵陆家的陆二公子,一年前从朝廷辞官回来,接替父业,打理陆家的盐运生意,过的很是太平。” 她的眼里闪过一丝了然,有些笑意浮现,“他过的很好。”声音轻轻地像是耳边拂过的微风,“那就好。” 薛浩普仿似有些诧异,头低在那里不看她,“此次前去陆府,完全是叙旧……别无其它。” 他没有与陆现瑜说过她在广陵,微微扬了脸看他,眉头微微上挑,像是在询问什么。薛浩普继续道,“陆现瑜在广陵过的很是安宁太平,其夫人身怀六甲,像是不久便要临盆……” “这果真是件喜事。”她道。她倒是险些忘了,四年前离开广陵的时候,他便已经迎娶了别人。那时候谌洛仪总以为她是为情所伤,却不知她仅仅是伤感于那样被强迫的时候。她来广陵,果真不必再看一看他,他过的果然很是太平。 “广陵的景色果然不错……”薛浩普说的有些迟疑,“金陵离得不远,娘娘在这,多留几日也无妨。”他这样吞吞吐吐的说话,听来有些奇怪。他是以为她想多留些时候,再去谌府看看。 谌府的人不知道有没有都去了边疆,谌洛仪的妻子,她曾经的大嫂不知道有没有临盆。可是现在,她唯一不想去的地方,就是谌府了。 广陵,这样的冬天真冷。 “不用了。”她转身离开,语气淡淡地像是不愿意提起,“薛统领带奴婢,去金陵吧。” 他忍不住叫住她,“娘娘!” “薛统领!”她也提高了声音,“我只是一个戴罪的奴婢,统领以后不要这样叫奴婢。” 他置之不理,“在陆府时,陆现瑜曾与末将提及过一样东西。”他急急道,“琼花林的悦园里,有一株树,娘娘应该记得!” 她的脚步微微顿了顿,没有做片刻的停留,“不记得了。” 迷恋过。她在这个词中清醒过来,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其实她喜爱的只是那时候的那份感觉,并不是那个人。陆现瑜有了妻子,有了孩子,她对于他来说,也只是年少时的一份回忆罢了。何况是陆家的二少爷的年少回忆。 “你可不知道,悦园里的那棵连理枝,上面有个树洞。”十七岁的陆现瑜,一双狡黠的眼睛里满是璀璨的光芒,像是天上的星星。“我在里面藏了个秘密。” “是你心中的姑娘?”他的韩惟兄道。 “嘿!”陆现瑜咧开嘴笑道,“是我要对那姑娘说的话。”顿了顿一手揽过她的肩头,“韩惟兄,这件事我可只告诉你了,要是那树洞里……” “我才不会偷看!” “嘿嘿,那就好!” “那你告诉我做什么?” “就告诉你,憋的难受。” “……” 他们曾经是一起玩乐的酒肉弟兄,年纪有大小,却彼此称呼一声“兄”。可是又何尝不愿意是一份真正的君子之交。那时候她总觉得君子这个词极其的高尚,在男人堆里,也一直努力做好一个君子的模样。兄弟的秘密,兄弟心里的姑娘,又怎会轻易去揭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