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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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向外跑去。 桓煊顿时绷直了脊背,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小僮将院门“吱呀”一声打开,把一个人让进院中。 那女子身形高挑,看起来爽利又干练,穿一身妃色的丝缎夹绵袍子,披着灰鼠裘衣,灰黑色的风毛衬得脸白如玉。 她生得很美,也有一双水灵灵的眼睛,但她不是鹿随随。 她蹬着双鹿皮靴,冒着雪从庭中走过,向他们走来,靴子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犹如在碾着桓煊的心脏。 关六郎看了眼脸色煞白的主人,低声道:“公子没事吧?” 桓煊却仿佛什么都听不见,只是失神地望着那女子。 女子走进堂中,看了两人一眼,行了个福礼:“两位贵客万福。” 桓煊道:“鹿夫人?” 女子笑意盈盈地点点头:“不知两位贵客是听哪位朋友说起的?” 关六郎正要说话,桓煊的双眼却忽然一亮,大步向屋外走去。 女子讶然道;“客人何往?” 桓煊恍若未闻,出了堂屋,便即向内院走去。 女子提着裙子追上去;“客人请留步,郎君卧病在床,不能见客。” 她越是阻拦,桓煊只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 有客人来访,男主人避而不见,宁愿将妻子从店铺中请回来,怎么看都透着古怪。 他直到此时方才发觉疑点,真是一叶障目。 他越往里走,越能清楚地感觉到随随的气息,他没能护住她,她一定是叫他伤透了心,这才躲起来不见他。 身后女子的叫声仿佛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周遭的一切开始扭曲变形,视野变得暗淡。 但是桓煊什么也顾不上,趔趄着闯进别人家的内院,“砰”地一声推开房门。 房中弥漫着股药味,但他依旧能感觉到随随的气息。 寒风从门中吹进屋里,掀动了床前的帷幔。 床下摆着一双灰色缎面软鞋。 不等桓煊走到床前,一只青白瘦削的手拨开帐幔。 一张脸露了出来,是个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年轻男子。 男人生得俊秀,但脸色白中带青,眼窝和双颊凹陷,嘴唇干涸发白,显然病得不轻。 他一脸惊恐地看着桓煊:“你……你是何人……” 一句话未说完,他便捂着嘴猛咳起来,青白的脸涨得通红,像是要把心肝脾肺一起咳出来。 方才那女子追了来,快步走到床前,扶住她的夫君,紧张道:“郎君,郎君你没事吧?那客人走错了院子,别害怕,有我呢……” 桓煊往后退了一步,定定地看了他们一会儿,低低地道了声“抱歉”,便即转过身,仓惶地向外走去。 雪片纷纷而落,桓煊冒着雪向外走去,抬头望了望,天空是绵延无尽的灰色,阴冷厚重的铅云向他压下来,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从来不是个怨天尤人的人,可他自成人以来,第一次感到无能为力,他的随随没了,上天入地,他再也找不到她。 上苍让他遇见鹿随随,好像就是为了从他这里夺走她。 眼前的雪片变成一道道暗影,像春末苍白凋零的海棠花瓣,像一只只含讽带笑的眼睛,笑他已经疯了。 他也许是真的疯了,除了疯子,谁会听到一点捕风捉影的消息便不远千里赶过来,除了疯子又有谁会莫名其妙闯进别人的宅院里,找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 桓煊的视野越来越模糊,越来越黯淡,他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勉强支撑着往前趔趄两步,终于倒在了雪地上。 第65章 六十五 客人虽行事古怪, 但忽然晕倒在雪地里,主人家也不好袖手旁观。 田月容叫人帮着关六一起把人扶到厢房中躺下,又派仆役立即骑着马去请城中最好的大夫。 不多时, 大夫请了来, 把了脉,又向关六询问了几句, 脸色凝重起来:“这位公子染了风寒,未及时医治休息,仍旧冒着风雪连日赶路,原本是小恙, 如今邪气沉结在脏,已是三死一生……” 关六郎骇然道:“请良医尽力医治,若能治好我家公子,定以重金酬谢。” 田月容道:“沈大夫千金妙手, 一定要将病人治好。” 大夫道:“老夫悬壶行医, 自会尽心竭力,只是能不能治愈, 就看这位公子的造化了……” 说着再次将手指按在桓煊手腕上:“这位公子素日习武吧?” 关六郎道是。 大夫沉吟道:“原本身体底子很好,但似有肝郁之症, 是遭逢了什么变故?” 他顿了顿道:“正所谓‘肝藏血,血舍魂,悲哀动中则伤魂, 魂伤则狂妄, 其精不守’,即便伤寒之症可以治愈,若肝气不能纾解,长此以往精神虚耗, 必有病生。家人还是想办法开解开解才好。” 关六郎沉默着点头,可这种事又岂是旁人能劝的。 大夫才写完方子,桓煊醒转过来,向田月容道了谢,便要告辞回驿馆。 田月容知道以他的身份不可能留在陌生人的家中养病,便即借了辆马车给他们,让仆役帮关六一起搀扶桓煊上车。 关六郎要驾车,仓促之间顾不得马厩中的两匹马,只能留了锭银子作草料之费,托主人家暂且代为照看一两日。 田月容自然应允:“客人放心,寒舍有马仆照看,待你们方便时再来牵马便是。” 说着将他们送至门外,目送马车驶出门前窄巷,这才回身掩上院门。 马车一出坊曲,藏在暗处的侍卫们便跟了上来,关六安排人按着方子去抓药,其余人马护着齐王回了驿馆。 …… 待齐王一行走后,约莫又过了小半个时辰,随随才从后厅和挟屋中间的密室里走出来。 卧房中的病郎君听到动静,起身披衣走到厅中,向随随行礼:“程某拜见大将军。” 随随虚扶了他一下道:“程公子不必多礼,此番多谢你相助。” 那程姓男子微微抬眼,目光在随随脸上轻轻一点,立即垂下眼眸,青白的双颊连带耳根都泛起了红晕:“程某这条性命是大将军所救,能效微劳,是程某之幸。” 他的声音也和相貌一样清隽,像初融的雪水淌过春山。 随随道:“程公子安心在此养病,待我回到魏博,定帮令尊洗雪沉冤。” 男子长揖至地:“大将军深恩,程某粉骨碎身、结草衔环难报十一。” “程公子言重,”随随道,“久闻程公子文章如锦,惊才绝艳,待沉冤得雪,入京赴举,定然一鸣惊人,名满京都。” 男子道:“若家父冤狱昭雪,程某惟愿侍奉大将军左右,以效犬马之劳。” 随随笑道:“公子有不世之才,给我做幕僚大材小用了。” 男子坚决道:“大将军谬赞,程某文不昭、武不习,若蒙大将军不弃,是程某三生之幸。” 随随沉吟道:“程公子先安心养病,此事可从长计议。” 说罢便道了声“失陪”,向书房走去。 片刻后,田月容褰帘走进来。 随随放下棋谱,将手中一颗白子扔回棋笥里,抬起眼道:“走了?” 这话问得甚是无谓,若非确认桓煊已经离开,她也不会从密室中出来。 田月容将齐王如何闯进内院搜人,又晕倒在庭中的事说了一遍,觑了觑她的脸色道:“没想到齐王如此痴情,竟然亲自千里迢迢追到幽州来。” 随随也没料到桓煊会亲自来幽州,而且来得这样快,算算时间,他一定是日夜兼程地赶路。 田月容又道:“你真是没看见他方才的模样,看见我的时候整个人呆住了,脸色煞白,只有眼眶红红的,好生可怜。” 顿了顿道:“他病得那样重,你当真不去看他一眼?” 齐王身边日夜有侍卫守着,但若真要见一眼,总是有办法的,对随随来说也不算难事。 可随随毫不迟疑道:“我不是大夫,见他何用?” 田月容道:“大将军是不想见他,还是不敢见他,怕见了人舍不得?” 随随掀了掀眼皮:“有什么区别?” 她或许错估了桓煊对她的感情,或许他将对阮月微的执念转了一部分到她身上,可即便如此又如何?无论如何他们都已经结束了,若是早知他会动真情,她一开始便不会去招惹他。 田月容看她无动于衷,想起齐王可怜的模样,心下有些不忍:“齐王伤寒很重,沈大夫都说凶险异常。” 随随微微垂下眼帘:“叫沈大夫好生照看他。” 顿了顿,淡淡道:“他能熬过去的。” 若他是她认识的那个桓煊,不会因为这点打击便一蹶不振。 田月容不由想起当初故太子死讯传到魏博的时候,暗暗叹了口气,这种事也许真的只有靠自己熬过去吧,无论如何大将军都比她更了解齐王。 一时间两人无话,接着田月容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齐王来时骑了一匹黑马来,乍一看还以为是蹑影,不过那马脾气很坏,刚才我想摸摸它,它朝我蹶蹄子,要不是我躲得快就被它踢伤了。” 随随诧异地抬起头:“小黑脸?” 桓煊竟然把她的小黑脸也带来了。 “那是我在长安养的马。”随随道。 田月容“啧”了一声:“马倒是万里挑一的好马,就是这性子和蹑影差太多了。” 随随道:“马还在吗?” 田月容道:“在,那侍卫驾车走的,两匹马都留在这里。” 随随道:“我去看看它。” 说罢起身向前院的马厩走去。 小黑脸正百无聊赖地在马厩里踱着步,乍然见到随随,先是一愣,微微圆睁的眼睛渐渐湿润,接着它响亮地嘶鸣一声,高高奋起前蹄,似是要向随随奔来,奈何缰绳牢牢系在柱子上,它便回头用力啃咬。 随随快步走上前去,用力抱住马脖子,轻轻蹭着它:“小黑脸,好乖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