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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义侯伏倒在地,微带惶恐,太后恕罪,老臣十年前便遵懿旨秘密调开了青南城守军,连跟在老臣身边多年的副将也送到了漠北深处的边陲小镇,老臣实在不知钟海竟然也参与了当年一役,否则这些年又怎会提拔他,给我忠义侯府带来灭顶之灾,给太后您带来后患,还请太后明鉴! 本宫最不喜推脱之词。古齐善,本宫问你,当年之事除了钟海,可还有人证在世? 太后话中的冰冷之意让忠义侯手脚发凉,他忙道:太后放心,臣当年的副将早已改名换姓,无人能寻出踪迹。除了钟海,便只有老臣一人知道真相。瞥见太后眼底的杀意,忠义侯脸上浮出肃穆之色,太后留了我忠义侯府一丝香火,又替老臣保住了宫里的昭仪,老臣铭感五内,这条命死不足惜,绝不会说出让皇室失颜面的话来。 他努力挺直了身子,让自己看起来更可信,日后过堂,当着天下人,老臣只会言十年前误收消息,以为北秦骑兵要越过青南山攻城,才会在山下围剿,此事乃老臣一人之过,与旁人无半点gān系。太后放心,帝家军之事绝不会把帝家当年的谋逆案牵扯出来,就算是他们想查个究竟,也会断在老臣口里。 十年前嘉宁帝劝降帝家军的圣旨传来之前,他收到宫里送来的密信,太后不仅说出了帝家军化零为整秘密奔赴西北之事,连帝家军出现在青南山的时间也知道得清清楚楚。密旨令他领军拦住青南山通道,不放一个活口下山,他又惊又喜。惊得是此事若为天下知,必定受尽唾弃;喜得是助了太后一臂之力,古家自会贵不可言。果然,此后十年,忠义侯府平步青云,权势滔天。只可惜,到头来,空欢喜一场,长子背弃家门,嫡子碌碌无为,撑不起家门,他汲汲营营半生,只能寄希望于宫中那点他古家的皇室血脉,以图日后忠义侯府能崛起 至于当年之事的真相到底如何,不过是一句飞鸟尽,良弓藏罢了。帝家碍了太后的眼,又得尽民心,自然只有毁灭一途。 好了,只要你记得今日之言,哀家必会善待古昭仪肚子里的龙种,那也是哀家的金孙,你下去吧。 太后肃眉挥手,张福从殿外走进,扶起忠义侯,退了出去。 半晌后,太后绷紧的面容微缓,朝后靠了靠,神qíng幽幽。 皇帝,听了忠义侯之言,你该放心了。 脚步声在屏风后响起,嘉宁帝掀起玛瑙珠帘,沉着脸走出来,坐在太后对面的榻上。 太后见他不语,顺手拿起桌上的参茶递到他面前,瞥见他手上的伤,眼底微动,皇帝,你是一国之君,如此小事怎能乱了心神,损伤龙体。帝家军之事提起就提起,我们也不是无应对之法,此事过后,帝家便再也不是隐患。帝盛天整这么多幺蛾子出来,能奈我们何?刚才听你言,那帝承恩愿在本宫的寿宴上请大臣揭过此事,有忠义侯和帝承恩在,此事不足为患帝盛天恐怕做梦也想不到,她帝家女儿会被我们养成了这么个模样,哀家心里头真是痛快! 母后,当年帝永宁已经在帝北城自尽,帝家军群龙无首,您实在不必让古齐善截杀八万帝家军,我大靖尚有北秦、东骞两个虎láng之师在侧,实非明智之举。 嘉宁帝沉默半晌,叹了口气。 所以你才颁下劝降的圣旨?太后抬了抬眼,声音肃了起来:帝盛天还活着,死个帝永宁对帝家有什么损害,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有伤天和又如何,哀家老了,活不了几年了,这些罪孽哀家一人担着,下了地狱又如何,总归损不了咱们韩氏血脉。皇帝,到如今你还觉得太子是储君最合适的人选? 太后话锋一转,竟提到了太子身上。嘉宁帝明白太后话里的意思,太子天资聪慧,谦得爱民,挑不出半点错来。只可惜他太过在意帝家了。 母后放心,此事儿臣自有分寸。继承大统的人gān系韩家江山传承,马虎不得。 太后点头,眼底露出些许疲惫,挥挥手,示意嘉宁帝可以退下了。 嘉宁帝行了一礼,退出了慈安殿。 张福。太后幽冷的声音突然响起,张福推开殿门走进来,恭敬立着。 派人去西北查清楚当年参与此役的一万将士还剩多少,包括忠义侯的副将给哀家一个不留。 张福打了个寒颤,低头应是,退了出去。 这一次,慈安殿倒是真的安静下来。 这几日,皇城里的圣旨那是一道道的往下传。嘉宁帝先是谕令青南城守将掘开青南山,再是令大理寺卿重审忠义侯,一副查清此事的架势。不过结果出来前,一众大臣和百姓也只能眼巴巴的gān等着。 韩烨刚从围场练箭回东宫,便在宫门口遇上了垂头丧气的温朔。 自温朔晋升为户部侍郎后,便搬出了东宫,独自立府。他回京后琐事缠身,一时忘记向管家询问他的近况或者是他不太想面对温朔。 今日怎么来了?韩烨从马上跃下,把可怜兮兮的娃儿领进了宫门。 温朔跟在他身后喋喋不休的控诉:殿下,您在化缘山出了事,我和苑琴在任府一日日的望,您回京了也不见我。 你这个臭小子,如今翅膀硬了,独自建府快活得很,平日八抬大轿都把你请不回来,现在来倒打一耙,孤看你是想去老师府上再学个数日礼法了。 右相那可是出了名的严师,对他更是严而教之。温朔一听这话就发憷,急忙讨饶,殿下,我只是说说而已,别让我去右相府了,苑琴不见我,您要是也不待见我,我就没地儿可去了。 温朔悲从中来,说得那叫一个哀戚。韩烨脚一顿,转身皱眉,看他半晌,突然手上的马鞭顺溜的挥了过去,孤养了你十年,在你心里头就和个小丫头一般的地位! 温朔口不择言的下场便是被韩烨挥着鞭子在东宫里追了半日,闹腾的上下不安。 倒是东宫的守将宫娥多有感慨,亏得老总管聪明,遣人去把温小公子请了回来,殿下都半个月没笑过了,这回总算有了些笑容。 下午,温朔穿着被抽得只剩下布条的衣袍哭丧着脸跟在韩烨身后入了书房。想必知道他们刚才耗了不少体力,御膳房准备的吃食丰盛异常,饥肠辘辘的温朔láng吞虎咽,举着一个jī腿对着韩烨直傻笑。 韩烨额角直抽,想必是在任府混久了,这小子把苑书土匪窝的做派学得十成十,还说被任府拒之门外,满口谎言,任安乐疼他疼得跟眼珠子似的,比小时候更韩烨叹了口气。 望着无忧无虑的温朔,他突然问:温朔,你可想去寻亲生父母? 握着jī腿的手顿了顿,温朔沉默半晌,摇头,不想。 韩烨望着他,等他继续说下去。 我是在叫花子堆里被殿下捡到的要不就是我爹娘不再人世,要不就是他们不要我了,哪一种都好,没必要找了。温朔朝韩烨笑了笑,露出一排虎牙,放心,殿下,我没忘了这些年您当爹又当娘的把我拉扯大,等您老了,我把您当亲爹孝顺。 帝家之事定会有解决方法,虽然我不太喜欢那帝家小姐,但是陛下迟早会把这个媳妇儿还给您的,您放宽心,好好养伤就是了。 温朔放下jī腿,就着油腻腻的手替韩烨舀了一碗白米粥,递到他面前。 韩烨眼眶微涩,使劲拍了拍温朔的头,笑骂一声,你这个臭小子! 温朔嘿嘿一笑,低着头又开始猛吃。韩烨凝看他尚显青涩的脸庞,转头朝窗外看去,仿佛看见尚还年幼的帝梓元拉着虎头虎脑的帝烬言跑进东宫的画面。 韩烨韩烨,你快来看,我小弟抓了一只蛐蛐! 那时候她无法无天,在东宫内就敢唤他这个一国储君的本名。 可也只有那个时候,他在她脸上见到过那样纯粹的笑颜。 梓元,烬言已经长大,只可惜,你不能陪着他,我亦不能告诉你。 任府,苑琴走进书房,对着凝神查看西北卷宗的任安乐低声道:小姐,有人托门房传了口讯进来,邀您在涪陵山一见。 哦?是谁?任安乐抬首,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 苑琴默不作声,只是递上一把平凡无奇的竹剑。任安乐顿住眼,接过竹剑,站起身,行到窗边。 从她离开九华山,入安乐寨,回京师,像这般的竹剑,已有六年不见。 她记得极清楚,那些年,为了学好剑法,她曾经在帝北城外的九华山上练断了七百三十二把竹剑,她用斧头一把把削好,再一把把折断。 这是最后一把,她下山那日,留给了她的老师,也是帝家最后和她血脉相连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我刷了四十分钟才刷开作者后台,霸王票后台刷不开,所以昨天晚上和今天投霸王票的妹子们,明天才能感谢你们了。 但是写文两年多了,我好像有了第一个萌主,虽然我不知道咋算的,但是感谢你一直投的霸王票,谢谢你,清嘉。 第四更,NO结束。 (但愿你们能打开,但愿我能发出来。) ☆、84第八十四章 第八十四章 涪陵山坐落于京师西北,山下是皇家围场,山上有一清幽小寺,半山腰竹林似海,顶峰梅花殷红一片,难得的好山好景好寺。平日里文人骚客、达官贵族、贵家小姐多喜来此祈福求愿,陶冶陶冶qíngcao。 任安乐统共来过两回,一次是入京之初,在围场上一箭三雕技惊四座,十年后和韩烨的再次相逢;一次是现在,她徒步前来,取下配饰,换上最简单的麻布衣袍,外面裹了件大裘,如当年她一身无垢被带入九华深山时般,来见帝盛天。 帝盛天这个名讳太过遥远,云夏之上多野史传记,有尊其为帝家主,有骇其为修罗,但她更愿意称她一声老师,虽然她从来没有如此唤过。 其实任安乐八岁之前,对这个名震天下的姑祖母并无过多印象,太祖驾崩时,她才两岁,之后帝盛天隐迹天下,甚少现于人前。六年光景后帝家倾颓,她被洛家护下,洛铭西悄悄送她去永宁寺求医,帝盛天一直都未出现,直到两年后 帝家族人的祭奠之日,秋风凛冽,枯树遍山,她一个人抱着冥钱香烛花了两个时辰爬上九华山的帝家先辈坟冢,见到了那个坟冢尽头跪着的素白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