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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默然承受他施于我的命运,俯身三拜,日宴,缘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我克制不住后头的哽咽,泪光模糊里瞥见玄清隐忍的神色,终于有泪滑落于金砖,在烛火下闪出一点桔红的光,我继续道: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常相见。臣妾本是废弃之人,能得皇上爱幸,再度随侍左右已是万幸,今日能以鄙薄之躯为皇上尽绵薄之力,臣妾无可推诿。即便日后不得与皇上岁岁相见,也盼皇上万寿永康。 玄清,他应当是听得懂的吧,我要他郎君千岁,万万不能在因我而见罪于玄凌了。 玄清面色如沉水,恭身告退。 月色空濛如许,落在人身上如被雪披霜一般。这样炎热的天气,回顾西窗下,竟觉漏下的月光有寒凉之意,满地丁玄香堆积,亦如清霜覆地。 玄凌靠近我一些,几乎能感觉到他温热的鼻息轻轻拂在面上,他问我:你怎么打算? 我本能的摒住呼吸,臣妾不敢有违君命。 他靠得更近一点,迫视着我:朕问你,你答允和亲后会怎样打算? 睫毛上犹有泪珠未gān,将落未落的一滴,似小小一颗冰珠。我凄然一笑,臣妾还记得回宫那年的九月,皇上告诉臣妾梨园排了新曲子《汉宫秋月》,还曾携臣妾一同观看。昭君被迫离宫出塞,臣妾记得极清楚,昭君身负君恩,不肯远离故乡,在两国jiāo界的黑水河投水自尽。我低低道:臣妾不敢为蛮夷所rǔ,连累皇上清誉。 语毕,惊地想起玄清。当年为形势所bī回宫再侍玄凌已是迫不得已,若再居赫赫此生些世,我已经对不起他一次,断断不能再有第二次了。我轻轻吸一口气,夏夜带着花香苏靡的空气吸入鼻中如细细的刀锋般凛冽,激出我满腔酸楚的泪意。 他的目光探究似的逡巡在我脸上,片刻,他终于缓缓放开我的手腕,行至东室西侧的紫竹书架边,取下一个小小的青瓷梅花瓶。他过来,沉默的将瓶中的雪白粉末仔细撒在我手腕青紫处,细软的药粉触及肌肤有清凉的触感。他取过一卷细白纱布帮我包好,这是太医院新呈的消肿药,朕刚才在气头上,下手重了。 我不知他意yù何为,只得道:多谢皇上。 朕不是汉元帝!也不希望你成了有去无回的明妃昭君。他伸手温柔扶起我,颇含意味的看我一眼,从袖中取也小而溥的一个黯huáng纸包。我接过打开,那是一种研磨的极细的粉末,仔细看是浅浅的绿色,只有一指甲盖的份量。散发着薄薄的酒香。他不动声色,只低语道,只需一点点,用不着太费力,朕知道你聪慧过人,一定会让它派上用场。 我留得寸许长的指甲轻轻按在纸包上,指甲淡淡的蔻丹色映着那些绿莹莹的粉末,有种妖异的鲜明色泽。she人先she马,擒贼先擒王。皇上思谋不错,只是摩格子嗣不少,只怕杀了他也无济于事。 玄凌眼中有浅浅的笑意,单手抵着下颌,摩格有五个成年的儿子,英勇善战,不过都是有勇无谋之辈,不足为虑。唯一有些出息的是他第七子,乃是西域公主东帐关氏朵兰哥所出。只不过那孩子和十岁,算不得什么。玄凌厌恶的挥一挥手,似要甩掉什么脏东西似的,只要这个野心勃勃的东西一死,赫赫自然会臣服于朕,不敢在起祸心。 皇上思虑周详。只是摩格有大军护卫,臣妾自知得手后也难以脱身。我凝望他,缓缓启唇,只愿皇上能善待臣妾膝下的儿女,臣妾为大周殉身,死而无憾。 他微微一笑,仿佛与我闲话家常一般,放心,你一旦得手,朕自会安排人接应。你毫发无伤回来,还是朕最心爱的淑妃。他展臂搂过我,微笑仿若往日恩爱时一般,即便老六有什么不轨之心,朕也不会真生气,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也难怪他们船到垂涎于你。他停一停,骤然放重了语气,只是嬛嬛,不过旁人如何爱慕你的美色,你的心只能在朕这里。 他加大了搂我的手势,极用力的,似乎想要把我摁进他的骨子里去。我的面庞紧紧的被压迫在他的衣上,整个人似乎如窒息一般透不过气来。隔着他手臂的fèng隙,见窗外月色如霜,心底如下着一场无休无止的大雪,一片白沧沧的茫然。 39、西風愁起綠波間 次日晨起回去,玄凌便告知六宫,淑妃为熊罴所伤,忧郁成病,无法料理后宫事,命贵妃。德妃与贞一夫人。庄敏夫人共协六宫。挑选掖庭中自愿出塞得得窈窕宫女赐予赫赫可汗和亲,妃嫔宫眷无事不得惊扰淑妃。 贞一夫人的宠幸与荣光在一夜之间便轻而易举获得,这样的荣宠本是要惹人妒忌与非议的,然而众人无不清晰的记得她那日奋不顾身的深qíng,即便是庄敏夫人也不能苛责,更无旁人多言了。 只是槿汐偶然疑心道: 别的倒也罢了,只是那日熊罴xingqíng大作的原因是因为庄敏夫人的小帝姬举止不慎,怎么皇上也不责怪,反而给了庄敏夫人协理六宫的荣宠? 彼时我半靠在榻上,伸手剪了两块膏药对镜仔细贴好,揉着额角道: 胡蕴蓉耳聪目明,皇上不能不偏爱。 槿汐微微沉吟,眸光一跳, 皇上那日怎知娘娘午后与六王私下见面,只怕是 我眸中一沉, 我心中有数。我对镜微微一笑, 槿汐,贴了这膏药是不是更像忧郁成病的样子了? 槿汐眼角微湿, 娘娘位分尊贵,却要受此命行事,奴婢是在心有不忍 窗外开了一树又一树的石榴花,明艳艳的照在薄薄的云影纱上,仿佛浮着一朵朵殷红的云霞。 那鲜艳明亮的红映着我沉静如水的面庞,愈加显得我脸色发青,不忍卒睹。我悠悠道: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宠妃与臣子有何异,修成玉颜色,卖与帝王家,一并连xing命都是皇上的。若他真要我以身事敌,我除了一头碰死,还能有别的办法吗? 槿汐满面戚色, 一夜夫妻百日恩,奴婢总以为皇上会念些旧qíng的 我微微一笑,手指按着那云影纱上艳红的花影, 槿汐,你一向聪慧,怎么今日到婆婆妈妈起来了。 即便她素xing克制,亦难免愤然之色, 大周开国百年,奴婢未曾听说以帝妃之尊而受此折rǔ。 总有第一个,不是吗我握住她的手, 槿汐,我信不过别人,只能你陪我去。 她手指微凉,郑重搭在身边, 自娘娘入宫,奴婢不曾有一日与娘娘分离,娘娘不说,奴婢也会生死相随。 我 心口一热,无论人事如何凉薄颠覆,我总还有槿汐,总还有世事如霜里给我一息温暖与安慰的人。 忽听得花宜在外头轻声道: 娘娘,九王妃和隐妃来了。 槿汐咦了一声道: 不是说妃嫔宫眷都不得前来柔仪殿探望,以免扰了娘娘吗? 我想一想: 总不能连亲妹妹都不能来探望吧?反而落人口实,而且我猜必是玉娆去请求的,否则皇上也难答允。 槿汐念了句佛,道: 幸好四小姐是九王妃,否则奴婢真不能不担心。 我一笑, 去请进来吧。 玉隐和玉娆进来时我已经我在了g上,鬓发未梳只是蓬着,随手拿一条珍珠额帕束了,越加显得病容沉沉。玉娆一见变了脸色,急道:我说那日姐姐被吓到了,果然真的,瞧人都病成这样了。 槿汐忙上了茶,问道:三小姐和老夫人不曾来? 玉娆笑道:娘是最怕入宫的,爹爹也怕她错了规矩,何况这些年娘的身子一直断断续续病着,也不便来见姐姐。三姐是和翁主嫂子陪着娘亲呢。 玉隐在我g边坐下,仔细看着我的脸,淡淡道:幸好王爷救得快,否则长姊 玉娆抬首看了她一眼,笑道:若非二姐的面子,二姐夫也未必肯这样尽心救姐姐。 玉隐面色微变,yù言又止,只得微微一笑作数。玉娆笑道:二姐,咱们带来的东西呢,玢儿肯定只顾着和外头的人闲话了。那枝参可是我挑了好久的呢。 玉隐起身出去了,玉娆见无旁人,趁着为我扶正靠枕,俯在我耳边道:九郎已经得了消息,听说皇上有遣嫁意? 我瞥她一眼,六王告诉九王的吗?玉隐可知道了? 她摇摇头,着急追问道:是不是真的?她见我默然不答,登时脸色大变,恨恨道:我早知道他不好,竟不想这样薄qíng! 我微微沉吟,不得轻举妄动,失了分寸。我见她qíng急,亦是不忍心,我自有我的法子,你别急。 帘影微动,却见玉隐身形弱弱地进来,她今日穿得简素,不过一(裳)月牙蓝穿花蝶长衣,以杏色垂(丝)紧了,愈加显得细腰若素。家常弯月髻上髻了一双碧玉缠丝明珠钗,却是极名贵的南珠,微有光线处便熠熠生辉。玉娆一时掩不及焦急神色,玉隐眼尖,淡淡笑道:果真姐妹qíng深,长姊一病,四妹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玉娆忙转了脸色,笑吟吟道:自家姐妹,二姐难道不关心姐姐吗? 玉隐盈然有笑意,自然不是,她剥了一枚葡萄送至我口中,低首闲闲道:听说长姊病了,王爷原想来和我一起来探望的,结果一早九王府又来请,只好我和四妹一同来了。 我半倚着身子,有气无力道:男女有别,连哥哥和爹爹要来一次都极不容易,何况王爷这个妹夫。 玉隐哦了一声,唇角才有了一点温意,长姊病了难免口中发苦,再吃颗葡萄吧。 我摇了摇头,槿汐道:娘娘受了惊吓,这几天什么也吃不下,夜夜发噩梦,心悸头痛,奴婢看了都担心。 玉隐蹙眉道:温太医来瞧过了没? 槿汐道:贞一夫人产后失调的病一直没好,皇上请温太医好好瞧着。所以这几日都是旁的太医来看。 玉隐眉眼间忧郁之意更深,轻轻道:是不是因为前几天王爷救你的事,皇上不高兴了她艰难地咬着唇,王爷回去后就一直是不大高兴的神气,我问他,他也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