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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蕴蓉轻蔑地瞥了我一眼,冷笑道:竟是一丘之貉。 皇后唇角轻扬,浅浅含笑,原来淑妃也识得这是凤凰? 我抚胸而笑,原来皇后为这个生气。都是绣工上的人不好,做事笨手笨脚的,好端端地把彩翟绣得四不像,竟像只凤凰似的。真是该打该打。我以商量的口气殷殷道:臣妾以为该当罚这些绣工每人三个月的月例银子,看她们做事还这般毛毛躁躁。 皇后以手支颐,斜靠在赤金九凤雕花紫檀座上,闭目道:淑妃还真是会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我倒吸一口冷气,惊道:难道不是如此?皇后的意思是并非绣工粗心,而是昌妃妹妹蓄意僭越。我停一停,方好声好气道,罪过罪过。昌妃妹妹可是皇后您的亲表妹呀,姐妹之间怎会如此? 胡蕴蓉听得此节,方深深一笑,那笑意似积了寒雪的红梅,冷意森森,我与皇后不过中表姐妹,怎及纯元姐姐与皇后嫡亲姐妹的qíng意这般深。自然,宫中万事求和睦,我也自会效仿皇后对纯元姐姐一片深意,怎敢轻易僭越? 皇后起初还无妨,待闻得纯元二字,不觉脸色微变,良久,才有深深的笑意自唇角漾起,昌妃?她轻轻一哂,无须顾左右而言他,你只需坦承即是。这件衣裳是你近日最爱,常常披拂在身,若非蓄意,怎会不分翟凤,长日不觉。皇后缓和了语气,柔缓道:你是皇上的表妹,也是本宫的表妹。本宫多少也该眷顾你些,你年轻不懂事,怎知僭越犯上的厉害。若承认了,学乖也就是了。否则她神色一敛,端穆道:宫中僭越之风决不可由你而开,若失了尊卑之道,本宫到时也只能大义灭亲。 皇后晓之以qíng,动之以理,胡蕴蓉只是不理,只淡淡一句,我是由皇上册封,即便皇后要大义灭亲她蓦地莞尔一笑,连端庄的紫色亦被她的笑靥衬得鲜活明艳,论亲,皇上既是我表兄又是夫君,自然是我与皇上更亲。大义么?皇后表姐你扪心自问,心中可还有qíng义?所以即便要大义灭亲,也不是先轮到皇后您。 皇后屏息片刻,目光淡淡从我面庞上划过,口中却道:蕴蓉你这般口齿伶俐,倒叫本宫想起昔日的慕容世兰。她不懂事起来,那样子和现在的你真像。 胡蕴蓉伸手按一按鬓边妩媚的赤金凤尾玛瑙流苏,媚眼如丝,表姐。咱们好歹是中表至亲,您拿我与大逆罪人相提并论,不也rǔ没了您么?何况慕容世兰一生膝下凄凉,最尊之时也不过是小小的从一品夫人。蕴蓉不才,既有和睦,又有表姐您这样好榜样,怎会把区区一个从一品夫人看在眼里。 皇后微微一震,伸出戴了通透翡翠护甲的纤纤手指抵在颌下。她神qíng微凉如薄薄的秋霜,映得水汪汪的翡翠亦生出森冷寒意。剪秋看了皇后一眼,不由颤声道:昭仪大胆!昭仪这话竟是有谋夺后位之心么?还是竟敢咒皇后与纯元皇后一般早逝?看来不必昭仪承认,这衣衫上绣凤之事便是存心僭越,冒犯皇后更是无从抵赖。 胡蕴蓉轻蔑一笑,剪秋你跟随表姐多年,怎么也学得这般搬弄是非、小人之心起来。本宫要学的自然是表姐的贤良淑德,怎么好好的你想到谋夺皇后宝座上去了。难道你眼里心里也是这样的事看得多了,记得多了么?剪秋一时舌结,正yù分辩,胡蕴蓉怎能容她再说,即刻拦下道,蠢笨丫头,一点眼色也无。皇上已下旨册我为妃,你竟还称我为昭仪看低一阶。如此她目光往皇后身上一dàng,难不成你也把你主子看低一阶,仍当她是贵妃么? 剪秋气得满脸通红,瞅着我道:莞淑妃,昌妃这般顶撞皇后,您协理六宫,就这么眼看着也不说一句话么? 我双手一摊,笑道:这可奇了。皇后宽厚什么也没说,倒是剪秋你与昌妃顶嘴。本宫若真要出言阻止,也不能庇护你这冒犯主位之罪。且昌妃妹妹素来在皇上与太后面前也童言无忌惯了,太后与皇上不语,本宫又怎好去说她? 皇后冷眼片刻,缓缓起身,沉声道:昭仪大胆!淑妃怯懦隔岸观火,本宫也管不了你,看来我听得隔岸观火四字,已然跪下。她的身影在重叠繁复的金纹罗衣内显得格外穆然,扬声道,去请皇上 六宫中无有耳目不灵通者,闻得皇后动怒,昌妃僭越,淑妃牵连,一时间纷纷赶至昭阳殿。待得玄凌来时,后宫嫔妃除了有孕的眉庄皆已到齐,见我长跪不起,忙一齐跪了,一地的鸦雀无声。唯有胡昭仪娇小的身影傲然独立,似一朵凌寒而开的水仙。 玄凌身后跟着即将被册封为小仪的叶澜依。玄凌一进殿门,见乌鸦鸦跪了一地,不觉蹙眉道:好好的怎么都跪下了?说罢来扶我,你也是。虽说到了三月里了,可地上cháo气重,跪伤了身子可怎么好? 我不肯起来,依旧跪着,依依道:臣妾奉皇上旨意协理六宫,原想着能为皇后分忧,谁知自己无用,倒惹皇后生气,原该长跪向皇后请罪。 玄凌见我不肯起来,便向皇后道:淑妃位份仅次于你,若非你动气,她也不会长跪于此。 玄凌此话略有薄责之意,此时叶澜依并不随众跪下,只在自己座位上坐下,端起茶盏轻轻一嗅,这茶不错。说罢悠然饮了一口,道,听闻当年华妃责罚淑妃时叫她跪在毒日头底下。皇上,皇后娘娘可比昔日的华妃仁厚多了。 叶澜依素来我行我素,众人闻得此言也不放心上,倒是跪在最末的余容娘子荣赤芍横了她一眼,又旋即低下头去。 都起来吧。皇后轻叹一声,皇上,臣妾与您夫妻多年,难道臣妾是轻易动怒,不分青红皂白便迁怒六宫的人么? 玄凌微一沉吟,已然换了淡淡笑容,和言问道:皇后素来宽厚,到底何事叫你如此动气? 皇后低低叹息一声,指着胡蕴蓉的背影道:皇上素来疼爱蕴蓉,臣妾因她年幼爱娇也多怜惜几分、宽容几分。如今看来,竟是害了她了。蕴蓉这般无法无天,不仅淑妃不能也不敢约束,臣妾竟也束手无策,只能劳动皇上。她停一停,万般无奈地叹息一声,道,皇上自己问她吧。 自玄凌进殿,胡蕴蓉始终一言不发,背对向他。待玄凌唤了两三声,方徐徐回过头来,竟一改方才冷傲之色,早已满脸泪痕,哇地一声扑到玄凌怀中,哭得梨花带雨,声哽气咽。如此一来,玄凌倒不好问了。皇后眉梢一扬,早有宫人将衣裳捧到玄凌面前,玄凌随手一翻,不觉也生了赤绯怒色,低喝道:蕴蓉,你怎的这般糊涂,难怪皇后生气。 剪秋接口道:衣裳倒还别论,皇后本是要好心问一问她,让娘娘认错了也就罢了。可是娘娘出言顶撞,气得皇后脑仁疼。她伸手去揉皇后的额头,娘娘身子才好些,万万不能动气。您是国母,若气坏了可怎么好,奴婢去拿薄荷油给您再揉揉。 皇后甩开剪秋的手,斥道:跟在本宫身边多年,还这般多嘴么。 剪秋一脸委屈,气苦道:娘娘您就是太好心了,才说罢朝胡蕴蓉看了一眼,不敢再说。 我冷眼看主仆二人一唱一和,心中只寻思此事为何如此轻易便东窗事发,实在有些蹊跷。 胡蕴蓉满面犹有泪痕未gān,冷眼不屑道:跟在皇后身边多年,剪秋自然不会轻易多嘴,不过是有人要她多嘴罢了,否则怎显得臣妾张狂不驯。 玄凌目光如刺,推开蕴蓉牵着他衣袖的手,斥道:犯上僭越仍不知悔改,是朕素日宠坏了你,跪下。蕴蓉微一抬眼,旋即沉默,我正纳罕她缘何一句也不为自己辩白,玄凌语气更添了三分怒意,跪下! 胡蕴蓉一语不发,冷然跪下,只闻赵婕妤幽幽道:昭仪早早跪下请罪不就是了,何必非要皇上动气。 昭仪?玄凌轩一轩长眉,赵婕妤微微有些局促,忙陪笑道:是啊!册妃之礼未过,称一声昌妃原是尊重,可如今 玄凌淡淡唔一声,册妃礼他微一沉吟,便看向皇后。 未等玄凌启齿,皇后已然起身,屈膝行大礼,臣妾无能,不能约束胡氏,但请皇上示下,臣妾该如何管束六宫? 皇后此言一出,六宫宫人面面相觑,忙不迭跪下,连连俯首道:皇后言重,臣妾等有罪。 皇后轻吸一口气,论亲疏,蕴蓉是臣妾表妹,臣妾无论如何要多为她担待些;论理,蕴蓉是和睦帝姬生母,于社稷有功,所以臣妾一向对她厚待宽纵。可是后宫风纪关乎社稷安宁,臣妾十数年来如履薄冰,唯恐不能持平。她抬眼看一眼玄凌,动容道,为正风纪,当年德妃甘氏与贤妃苗氏一朝断送,因此今日之事还请皇上圣断吧。 玄凌眼中划过一丝深深的yīn翳之色,默然片刻,道:胡氏僭越冒犯皇后,不可姑息。朕念其为和睦帝姬生母,且年幼娇纵,降为良娣,和睦帝姬不宜由她亲自鞠养,移入皇后宫中。 胡蕴蓉一直安静听着,直到听到最后一句,倏然抬首,眸光冷厉如剑,直yù刺人。祺嫔见她如此qíng状,忙拍着她肩笑吟吟道:胡良娣莫动气再惹恼了皇上,您是皇上表妹,又是晋康翁主的掌上明珠,哪日皇上缓过气来,翁主再为您求上一求也就能复位了,今日的责罚不过是皇上一时之气罢了。 这样的惩治,相对当年的我算不得多严厉。只是唯有不多的人才知晓,当年我的离宫乃是真正自愿,并非严惩。所以今日胡蕴蓉的遭遇是困窘于我当年了。她未置一辞,冰冷的神色有一股贵家天生的凛然之气,只斜眼看着祺嫔搭在遭际肩上的手,带着显见的蔑视清凌凌道:你是谁?竟也敢来碰我? 祺嫔微微有些尴尬,作势拢一拢手钏把手缩回,旋即盈盈一笑,是。良娣。 她着意咬重良娣二字,颇有些幸灾乐祸之色,提醒她尊卑颠倒,已不复往日。 皇后轻轻摇头,仿佛疲倦得很,一时之气?会否朝令夕改?若是如此,臣妾宁愿今日不要如此责难胡氏,以免叫人以为宫中律法只是儿戏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