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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扬手,娘娘请。 绿霓居jīng致玲珑,望出去的景致亦好。天气好的时候,远远便可望向太液池中央。庭院中几只金刚鹦鹉扬着五彩绚丽的长尾悠闲自得栖在枝头,并不怕人。我甫一踏入内殿,倏地窜出一只花色斑斓的大猫来,我唬了一跳,忙把将要呼出的惊叫硬生生压了下去。槿汐不动声色地站到我跟前,笑道:常在的猫养的真好。 滟常在微微一笑,这样蠢笨的大猫有什么好看的。她回头张望,轻呼道:团绒呢? 墙角骤然滚出一团雪球来,滟常在伸手抱在怀里,却是一只雪白小巧的白猫,蜷缩起来不过两个手掌大小,双眼滚圆碧绿,毛色雪白无一丝杂色,难怪叫做团绒。 滟常在爱惜地抚一抚团绒的皮毛,团绒亦无比温顺,懒洋洋喵地叫了一声,无比柔媚幽长。它这一声刚停,周遭十数只猫一起围拢来,叫声此起彼伏。我一惊之下心口突突地跳着,连忙掩饰住神色,稍稍退后两步。滟常在微有诧异道:娘娘害怕猫么? 我忙掩饰着笑道:没有。本宫只是好奇团绒一叫把猫都引来了。 滟常在颇为自得,道:团绒不是凡物,它轻易不开口,若一开口,周遭的猫都会被它引到近侧。若非嫔妾是驯shòu女出身,只怕还驯服不了它。 我几乎寒毛都要竖起来了,槿汐忙笑道:娘娘,吃药的时辰到了呢,只怕凉了喝不好。 我会意,随即道:本宫还要回去服药,不便久留。常在方才淋了雨,要热热地喝碗姜汤才好。 滟常在点一点头,吩咐人把方才收的合欢花都拢了起来。 槿汐扶着我出来,抚着胸口道:可吓死奴婢了。她比划着道:一见那么大的猫,奴婢就想起在凌云峰那个晚上,当真后怕。她扶住我的手,关切道:娘娘没事吧? 我勉qiáng笑道:没有事。她也不过是养着玩罢了。 这一夜夜色如纱漫扬轻落,整个紫奥城都被尚带着热意的乌夜所笼罩。我因白日之事睡得极不安稳,额上沁了细密的汗珠,索xing伸手掀开重重密绣团蝠如意花样的绣帏站起身来。柔仪殿中红烛无光,唯见殿顶一颗硕大的夜明珠散出淡淡如月华的光芒。风轮虚弱地转动着,带来外头夜来香的轻薄香味。紫檀座掐丝珐琅shòu耳炉焚着安息香,慵软的香气淡淡如细雾飘出,空气中迷漫着叫人心生懒意的气息。 我无法安睡,耳边有夜风穿紫奥城重重越殿宇楼阁的声音,隐隐似有人在轻声呜咽,仿佛是一种压抑的、悲怆到骨子里的悲泣,在叹诉无尽的哀伤。 我心里头发烦,扬声道:槿汐 槿汐转手出来,为我披上一件外裳,道:娘娘怎么起来了? 我扶住她的手,道:许是肚子大了睡着难受,你扶我出去走走罢。 于是扶了槿汐的手,花宜和小连子跟在身后,一同出了未央宫去。 才过长廊,我忽地想起一事,问道:槿汐,今晚皇上是翻了谁的牌子? 小连子笑道:说起来正奇怪呢,皇上今日翻的可是惠贵嫔的牌子,当真是奇闻了。 我一惊,不觉疑惑地扬起眉毛,道:惠姐姐有日子没在皇上跟前了,怎么好端端的翻起她的牌子来了。 小连子轻轻拍了自己一个巴掌,低头道:娘娘今日着惊,奴才只顾着叫人给娘娘煎安胎药浑忘了。听说今日惠贵嫔落了镯子,不想巧不巧掉在仪元殿前头那条路上了。惠贵嫔领人去寻时正好皇上下朝,便撞上了。 我凝神一想,今日去向皇后请安时,眉庄仿佛是用心打扮过了,双翅平展金凤钗,穿一袭ròu桂粉挑绣银红花朵锦缎对襟长褂,那颜色本就容易穿得俗气,然而穿在略略丰润的眉庄的身上,却格外饱满端庄,更添了一抹温婉艳光。 我思量着道:皇上对眉庄不能算是绝qíng,既如此遇上,自然不会冷待。 槿汐的手沉稳有力,扶在我手肘下,太后喜欢宫里有大方识大体的嫔妃侍奉皇上,惠贵嫔又是一向最得太后心意的。 姐姐绮年玉貌,若长此避居棠梨宫也实在不是个事qíng。然而我心下微微疑惑,以眉庄的xing子,她不肯的事qíng别人怎么bī迫都是无用的。何况她是细心的人,又是极力避着玄凌的,怎么会把镯子落在了仪元殿周遭呢,当真是机缘了。 花宜伸手遥遥一指,娘娘你瞧,是凤鸾恩车呢,从棠梨宫那里出来,是惠贵嫔吧。 夜色沉沉中看得并不清楚,只是凤鸾恩车的声音是听得极熟了。夜静了下来,凉风徐徐,四周静谧,水般月色柔和从墨色的天际滑落,风chuī开耳边散发的细碎柔软的声音,各处宫苑隐约传来的更漏点滴,还有蝉鸣与蛙鸣起伏的鸣声,夹杂着凤鸾恩车的辘辘轮声,格外清晰。 次日晌午我便叫人收拾了礼物去棠梨宫,眉庄斜倚在西暖阁里,采月和白苓一边一个打着扇子,因着暑气未尽,她只穿了件家常的象牙色绣五彩jú花的抽纱单衣,系着同色的长裙。见我来了亦是懒懒的,笑道:你自己坐吧。又吩咐采月,去切了蜜瓜来。 我坐在她面前,叫花宜搁下了礼物道:你这衣裳还是我走那年做的,这些年你未免也太简素了,我选了几匹上好的料子来,裁制新衣是不错的。 眉庄一笑,耳上的米珠坠子便摇曳生光,左也送右也送,你回来几个月,这棠梨宫里快被你送的东西塞满了。 我支着腰坐下,嘻笑道:给你备好了还不成么?即便你要省事,也不能太缺了东西。 正说着却是李长来了,见我也在,忙鞠身行礼,向着眉庄陪笑道:给惠主子请安。说着指一指身后小内监手里的东西,笑道:这是皇上叫赏娘娘的,请娘娘收着。 眉庄只瞥了一眼,叫采月收了,随手从手边的罐子里抓了一把金瓜子塞到李长手中,笑吟吟道:谢公公跑这一趟,这点子心意就当公公的茶钱吧。 李长笑眉笑眼道:奴才怎么敢当。皇上说这些赏赐只当给娘娘解闷儿,也请娘娘今晚准备着,凤鸾恩车会来棠梨宫接娘娘。 眉庄蔼然微笑,请公公为本宫多谢皇上就是。 见李长出去,我满面是笑,道:恭喜!又问:是时来运转呢,还是有人转了xing子? 眉庄淡淡一笑,也看不出悲喜之色,只拨着吊兰的修长的叶片绕在手指上。她的手指修长而有如瓷器一般莹白,在阳光下似镀了一层清泠泠的寒光,与深绿的叶片映衬,有些惊艳亦惊心的意味。她徐徐道:算不得喜事,也不是坏事,更无关时运脾xing。人总要活下去,日子也要过下去。她的神qíng淡漠,始终望向辽阔的天际,仿佛有无限渴望与期许,亦有一抹难言的伤感,仿佛终年积在山巅的云雾,散布开去。然而终究,嘴角也只是凝着与她素日的端庄不甚符合的冷漠。 我不明白眉庄如何想通了,也不知道这样的想通于她是好是坏。我上前一步与她并肩而立,握住她的手,温然道:你愿意怎么做,我总是陪着你的。 她微微一笑,恰如冰雪乍融,光四溢,反握住我的手道:嬛儿,有你在,我也能安心一点。 接下来的一月之中,眉庄频频被召幸,大有刚入宫时的气势,我也暗暗为她高兴。然而更喜之事亦接踵而来。 这一日凉风初至,正好亦长日无事,玄凌便带着我与徐燕宜、胡蕴蓉、叶澜依和眉庄同在湖心水榭上看一色粉色纱衫的宫女们采莲蓬莲藕。其时湖中荷花凋谢大半,荷叶盈盈如盖,似撑开无数翠伞,宫女轻盈的衣衫飘拂如花,似亭亭荷花盛开其间,偶闻轻灵笑语之声,带着水波dàng叠之音,格外悦耳。 众人环坐水榭之中,我与徐婕妤身形日渐臃肿,自然不便近身服侍,于是隔了最远坐着,却是眉庄与胡蕴蓉坐在玄凌近侧。玄凌笑向胡昭仪道:还是蕴蓉的鬼点子多,想着无荷花可赏了,便叫宫女穿上粉色衣衫如荷花一般,又叫采莲摘藕,别添了一番qíng趣。 我浅浅微笑,道:常恐秋节至,焜huáng华叶衰,这样看着倒像是好花常开、好景常在了。 胡昭仪盈盈一笑,颇有得色;我与徐婕妤只是礼节xing地微笑;叶澜依素来落落寡欢,人多时也不多言语,只自饮自酌,独得其乐;眉庄一味低头沉思,纤长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浅浅的yīn影,别有一番沉静风韵。 远远有歌女清唱的声音婉转而来,玄凌执杯倾听良久,淡淡道:歌女的歌声自是不能与容儿相较了。 胡昭仪莞尔一笑,皇上今日久不见安贵嫔了,现在想得厉害么?与其这歌声听得皇上食之无味,不如皇上去请了安贵嫔来吧,免得生起相思病来。 玄凌不觉失笑,愈发胡说了。 我知晓玄凌心思,不由笑道:天象虽说安贵嫔近来不祥,只是皇上要见也无不可。 胡昭仪撇一撇嘴,接口道:不过听歌罢了,远远叫与歌女坐在一起,以免不祥之气沾染了皇上,且那歌声被水波一漾只会更好听了。 玄凌听得如斯,也便罢了,叫李长去传了陵容来远远歌唱。 几曲清歌作罢,玄凌不觉神驰,悠然道:果然是好嗓子,如今放眼宫中竟无人能及。他思量片刻,方向李长道:叫她来给朕倒杯酒吧。 须臾,却见安陵容甜笑满颊,翩翩而来,取了梅花银酒壶来为玄凌斟上美酒,道:方才一路过来看湖上宫女如花,听闻是胡昭仪的心思。胡昭仪是皇后娘娘的表妹,也是皇上的表妹,自然最明白皇上的心意。 胡昭仪听了她的奉承,只是漠然一笑别过头去,并不接话。安陵容也不介意,只按着次序从胡昭仪起一一为每位嫔妃倒上紫莹莹的葡萄美酒,十分殷勤。因着我与徐婕妤怀着身孕,她倒也细心,叫人换了梅子汤来,有特意在我的碗里多搁了糖,笑道:我记得姐姐不爱吃酸的,皇上还特意叮嘱过。 我亦微笑相对,沉静道:安贵嫔记xing最好,多年的旧事还记在心上。 她嫣然含笑,一派恭谨温顺,姐姐的事,我敢不放在心上么。说罢盈盈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