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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下忽然起疑,眉庄,你当真是只为了送瑞嫔的灵柩来甘露寺超度顺道来看我么? 眉庄慢慢沉静下笑容,对着窗外幽幽叹了一口气。彼时大雪消融,山上天寒,犹有未化的残雪零碎散落在路边石上,积得久了,那雪色也微微发乌,沾染了无数尘埃,犹觉不堪入目,初时的洁净雪白半分也不在了。 她的目光倏然沉静到底,恍若幽深古井。她牢牢盯着我,一字一字道:既然你察觉了,我也不能再瞒你,这次出来见你我是煞费苦心。我和睦帝姬下了点发热的药,又买通通明殿的法师说起瑞嫔梓宫要超度一事还要长久不得宠幸的妃嫔护送到甘露寺,才能想法子见你一面。 我的心口沉沉的发烫,喉头微微发痛,愈加觉得不安,盯着她道:你这样费尽心机,一定是出了什么要紧的事是不是胧月病了?!还是,皇后对她下手了是不是?!我不敢再往下想,胧月,我的胧月不! 我的身子微微发颤,眉庄一把按住我,迫视着我的眼眸,不是胧月,她很好,什么事也没有。我骤然松下一口气,还好不是胧月。眉庄的神qíng忧虑而焦急,她银牙微咬,闭眼道:是你的兄长,甄珩他疯了! 我怔怔呆住,几乎不敢相信。我的哥哥,我英气bī人的哥哥,他怎么会疯了?怎么会?!他只是流放岭南而已,玄清一直派人照拂他,怎么会呢?! 我心口剧烈地跳动着,下意识地咬着嘴唇,生疼生疼的。那么疼,不是在做梦,眉庄也不会和我开这样的玩笑。眼泪滚烫地流下来,那温度几乎灼伤了我。 我怔怔地呢喃,不会绝不会哥哥好好的怎么会疯呢! 眉庄深沉道:的确不会。你哥哥虽然被流放,但身子一直好好的。清河王同qíng你哥哥,暗中派人照拂,这事我与敬妃也知道。但就在清河王奉旨去滇南后十来日,清河王府安在岭南照拂你哥哥的人传来的消息你哥哥晓得了你嫂嫂薛氏和你侄子的死讯,一时承受不住打击吐了血,醒来就神智失常了。这本该是报到清河王府的消息,清河王不在,他们也拿不定主意,只好来禀报敬妃,敬妃连忙告诉了我。 我静静的听着,身子一动也不能动,热泪苏苏的痒痒的爬过脸颊,像有无数只蜈蚣锋利的爪子森森划过。 眉庄道:我自己也犹豫了两天该不该告诉你,你在甘露寺里清修,这些事你知道了只会伤心。可是担心你的安危我不得不说。我本可以让温实初转告你,可是他一遇到你的事qíng就心肠软,拿不定主意也不会忍心告诉你,我就索xing连他也不说。我也可以告诉芳若转告,可是我不放心。现在宫里,除了我自己我谁都不放心,这样天大的事只能我自己来告诉你。 眉庄的护甲掐在我肩膀上,锐利的一点刺痛,一点点延展开去,我惊觉起来,哥哥怎么会知道嫂嫂和致宁的死讯,不是一直瞒得好好的么?怎么会突然知道了! 眉庄容色深沉,压低声音道:问题便出在这里,明明是瞒得纹丝不漏,怎么清河王前脚去了滇南,后脚岭南那边就走漏了消息? 我心思电转,刹那分明,恨道:她们是有备而来的!一定是宫里的人,知道六王去了滇南,便有了可乘之机把嫂嫂和致宁的死讯露给了哥哥! 不错。眉庄沉吟片刻,我只怕是皇后那边动得手脚,出了她们,要么是管氏在外头的人。只是事qíng已经过去了那么久,她们竟还这样穷追不舍。 我身上一阵阵发冷,嘶哑了声音,沉沉道:更叫人费解的是,为什么哥哥刚流放去岭南时没有走漏消息,偏偏到了今朝还有人穷追不舍。 其中种种,加之去年秋游时见到顾佳仪,种种不解与哀痛,我脑中一时纷乱如麻,纠结一团,几乎无法想的明白。 眉庄用力把我按着坐下,目光雪亮如刀,刀刀分明,如今不是痛哭流涕的时候。第一要紧的事就是你兄长已经被人暗算,焉知下一个她们要对付的不是你?你虽然在修行中,已远离宫廷,还是要早作打算,也是我为什么想尽办法出来见你的缘故。二是想法子把你兄长从岭南接回来医治,悉心调理或许还治的好。你与清河王不太往来想是不熟,这事我会想办法和敬妃告诉清河王,等他回来即刻就可以做打算,偷偷接你哥哥回京医治。 我勉力镇定心神,死死抓着自己的衣角,眉庄,你说的对。死者已逝,要紧的是为活人做打算。为哥哥医治的事我也会尽力想办法。 眉庄意yù再说些什么,外头白苓进来道:回禀娘娘,时辰到了,咱们得赶在天黑前回宫去的。该启仪驾了。 眉庄点一点头,本宫晓得。你让轿子先准备着吧。本宫与莫愁师太再说两句。 白苓欠身道:是。娘娘别误了时辰就好。说罢恭敬退去。 眉庄握住我的手臂,容色沉静,道:我要走了,你只记住我一句话,好好保全自己。这才是最要紧的。 我用力点一点头,热泪不止,我晓得。若我连自己也保全不了,更不用说去为别人打算。我一定好好的。 眉庄动容道:你兄长的事既已发生,那么再伤心也无用了。总之咱们回一齐想法子。 我点头,含泪道:宫中险恶,你自己也要小心才是。再相见,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眉庄闻言伤感不已,微微转过脸去,只要彼此安康,见面不见面又有什么要紧呢。 采月为眉庄披上鹤氅,又唤了白苓进来,一左一右搀扶了眉庄出去。眉庄频频回首不已,终究礼制所限,再不能多说一句,上了轿去了。 眉庄的暖轿迤逦而去。我极目远远望去,群山隐隐深翠,零星有残雪覆盖,逶迤迭翠之上似有数道裂痕,叫人不忍卒睹。 我沉痛转首,我甄家的苦难便这般无穷无尽么? 后宫-甄嬛传Ⅳ 44.挽断罗衣留不住(下) 因了哥哥一事,我盼玄清归来的心思更加急切。浣碧与我相对之时亦是垂泪不止,焦急万分,只盘算着如何把哥哥悄悄接回京都医治。 然而度日如年,苦心期盼,一月过去,玄清却依旧迟迟未有归期。不仅没有归期,并且连一点音讯也无,清河王府不晓得他何时归来,清凉台也不晓得他何时归来,连舒贵太妃亦不晓得,仿佛断了线的风筝,全然失去了消息。 十天过去,十五天过去。 我心中焦灼不堪,舒贵太妃安慰我道:滇南路远迢迢,远隔数千里,而且体察民qíng这种事最是细致不过,怕是路上耽误了时间也是有的。 我担心着哥哥的病qíng,他又孤身在岭南,不免心中焦苦,沸沸如煎,仿佛吞了一大口huáng莲汁在口中,沤得心肺五脏都是苦的。我依在舒贵太妃膝下,太妃抚着我的脖子,柔声劝慰道:嬛儿,你别急。等清儿回来,接你离了这里,再把你哥哥接到京中好好医治,虽说神志混乱是难症,但也不是治不好的。京中杏林圣手不少,顶多花上两三年总能治好的。你别忧心太过了。太妃的语气轻柔而疼惜,轻声道:等清儿回来就好了,什么都好了。 太妃的道袍上有檀香冷冽而甜苦的气味,柔软的质地紧紧贴着我的面颊。已经是二月里了。天气渐渐回暖,万物复苏,新糙吐露嫩芽,鹅huáng浅绿的一星一星,夹杂着遍地开如星辰的二月蓝,一小朵一小朵的蓝花,暖的气息就这般bī近了。 我如何能不忧心如焚呢?若玄清再不回来我脸上微微一红,胸腹中窒闷的恶心再度袭来,我抵挡不住胃里翻江倒海的感觉,终于忍不住别过头跑了出去。 gān呕虽过,头脑中的晕眩却没有减轻。舒贵太妃急急奔出来拍着我的背,急切道:怎么了?可是吃坏了什么东西了么? 我看了太妃一眼,旋即低下头去,珊瑚色的红晕涨溢满了玉色双颊。舒贵太妃略略思索,惊喜道:难道你是什么时候的事? 我羞涩低首,手指不自觉地捻着袖口的风毛,声如蚊讷,他走的那时候已经一个多月了。 太妃喜不自胜,好好好!眼见我就要做祖母了。太妃握着我的手道:嬛儿,我可盼了多少年了!太妃眼眶微润,好孩子,只是委屈你了,要无名无分的跟着清儿。 我微微低首,下颌抵在粉蓝色的衣襟上,衣襟上疏疏的绣了一枝玉兰花纹,细密的针脚带来的触觉叫人妥帖。我轻声道:我心里看重的并不是名分。 太妃眼角有一点柔亮的光泽,动容道:好孩子,你这点xing子最像我。这世间,终究是一个qíng字比虚名富贵都要紧的。 我低声呢喃,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太妃拉着我一并坐下,又叫积云垫了个鹅毛软垫在身下,推心置腹道:嬛儿,我不晓得清儿对你承诺过什么。只是我这个儿子我最晓得,他若一心喜欢一个人,就会一心一意待她,哪怕你没有名分,他也不会再娶。对着外头,就让他去做一个孤零零的清河王好了。只要你们能长长久久在一起,别这样暗中偷偷摸摸的,你不拘是住王府或是清凉台都好。做人呢,总是里子最重要。 这样的未来,或许是可以期盼的吧。第一个孩子没能生下来,胧月我不能亲手抚育。而现在我腹中的孩子,我和清的孩子,我可以亲自陪着他一起长大了,感受一个母亲真正的喜悦和幸福。 我心中无不和软,依依道:清对我如何,我对清如何,太妃都看得明白。我不负他,他也不会负我的。我含羞道:若清回来,太妃先别告诉他。 太妃明朗的笑意如风拂面,道:这个自然,你们小夫妻自己说就好。我只等着抱孙子呢。 我伸手抚着还不显山露水的小腹,心里翻涌出蜜甜的期望,只要清回来,只等清回来。 时光在等待里缓缓地流淌过去,浣碧凝望我的眼神有偶尔的凝滞,仿佛被天空牵扯住的一带流岚,凝视在我的小腹上。 她的心结,我未尝不明白。我招手让她过来,握住她的手放在我的小腹上,语声温软:你听,里面是你的小外甥。浣碧,玉姚和玉娆都不在,余生恐怕只有我们姐妹相依为命了。我的孩子,也是你的孩子。今后咱们一同抚养他好不好?我的语气是诚挚而恳切的,带着长姊对妹妹的怜惜和疼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