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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呵呵一笑:哪有人走路像你这般全神贯注的,只看着路,连我走在后头都不知道。 我懒得理他,只说阿晋,你也不学好,只跟你主子这样胡闹。 阿晋告一个饶,嬉皮笑脸道:娘子别生气,只看我们王爷这么晚还出来的份上吧。 我低笑一声,轻声道:谁生气啦。 玄清这才道:你一个走着,我不放心,所以才跟着你。 我嘴角不由扬起微笑,低低道:我自然明白。又问:还去安栖观么?先去想太妃请安吧。 他恩一声,把手里的风灯jiāo给阿晋,道:你亲自送娘子回去,我先去向太妃请安。他看着我,眉眼间皆是喜悦,轻声道:你等我回来。 我含羞垂首,低头轻轻应了一声:好。他于是一个人往安栖观去,见他一步一回头地走得远了,我才和阿晋慢慢往自己那里去。 后宫-甄嬛传Ⅳ 29.金风玉露(上) 他来时,夜已经很深了,知道他要来,所以柴门也并未紧闭。 我在里头坐着,只对着烛火慢慢fèng补一件秋衣。听得外头的门吱呀轻微一声,晓得是他来了,忙站起了身。 浣碧早在外头开了门,听得她笑语清脆,王爷来了。 果然是他踏着月色而来。束发的铜扣上沾了一点夜来的露水,莹莹发亮,连袖口和袍角也沾湿了不少,想是行走时在糙叶上沾到的。因着被濡湿了的缘故,被风chuī着也不卷起,倒也显得他身姿沉稳。 我自去取了块绢子,递到他手中,道:自己擦一擦吧,万一感染风寒就不好了。 他依言自己擦拭着,静静笑道:对不住,在母妃处耽搁了些时候。这样晚了还叫你等着不能睡下。我笑笑,道:我一向就睡得晚,你是知道的。 他半是忧心半是感慨,睡眠还是这样浅么?上次的药吃了如何。 我又拿了块绢子,让他坐下,为他擦拭束发铜扣上的露水,一壁擦一壁轻轻道:那药很好,我吃了很少做梦了。只是我不爱早睡罢了。说着笑道:温太医的医术你是该相信的吧。 他点点头,这个自然。说着语带怜惜地看我,道:无事就早早睡吧。 我轻轻抚摸着他束的整齐的头发,轻笑道:今日可算是无事么? 他收拾好了,我才仔细打量,天气炎热,他只穿了件银灰色的刺绣薄罗长袍,只在袖口刺了两朵银白色的四合如意的花纹,淡淡的痕迹,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来。这个样子,半分也看不出亲王气度,倒像是一个寻常的读书公子。 我暗赞他细心,道:阿晋说你装醉出来,赶得这样急,衣服却是半点破绽也没有,走在路上,谁晓得你是天潢贵胄、近宗亲王呢。 他低头看看,自己也笑了,清河王府里不缺这样的普通衣衫,只是这银灰色么 我心下晓得,因我身在禅房中,素日所穿的也就是银灰色的衣袍,所以他才特特选了这颜色来配我。 身边浣碧低低笑了一声,指着木桌上一支长长的蜡烛,道:小姐今日特意选了这样长的蜡烛,好燃得久一些呢。奴婢本以为是因为小姐要从太妃处回来的晚,不想原是知道王爷要来的。 他带着笑影略略疑惑:你知道我要来么? 我垂首含笑,只是凝望着他,知道你许是不能来的,可是心里总是有个念想,想着或许你能来。蜡烛么,左不过晚上要做针线或是抄经文的。 他也不说话,只递了一包葡萄到浣碧手中,道:去洗洗吧。浣碧应声去了。 他方在我耳边悄悄道:你想着想着,就在路上遇见了我,我就来了。是不是? 烛火的红光中,他的容色翩然如玉,带着无限的欢喜神色。我一时间竟忘记了要顶回他的话去。 他也不再说,只刮一下我的鼻子,笑吟吟道:母妃说你爱吃葡萄,特意叫我再拿些过来给你。 我含笑望着屋外浣碧的身影,道:太妃这样惦念我,真是让她费心了。 他笑:我看母妃疼你,比疼我还多呢。说着拉一拉我的衣袖,母妃今天似乎很高兴,是因为你去陪她说话的缘故了。他看着我,言辞恳切,多谢你。 我低头道:这是什么话呢,还用言谢么? 他笑意更深,母妃这样喜欢你,我真高兴。 我忽然想到一事,脸上骤然滚滚发烫,问道:太妃特意把葡萄jiāo给你带来,是因为知道你离开安栖观会来我这里吧? 他笑道:这个自然,否则我要去哪里? 我更是害羞,道:这样怎么好意思呢,我以后都不敢去见太妃了。 他扳过我的身体,看牢我的眼睛,道:母妃自然是希望我来看你,所以才把东西jiāo给我。我是母妃的儿子,她自然最晓得我的心思。 我含羞不过,扑哧笑了出来,伏在他怀里。 他轻声问我,你困不困? 我仰头含笑看他,要听实话么? 他一愣,道:这个自然。 我摸着下巴,极力隐藏着笑意,调皮道:方才瞌睡劲过去了,现在jīng神可好的不得了呢。 他笑意愈浓,伸手yù牵我的手,道:那我们去走走,好不好? 我欢欣一笑,把手安放在他手心之内,两人携手走了出去。 走了小半个时辰,我也不晓得他究竟要带我走去哪里。只觉得这样被他牵着手且行且走,无论走到哪里,心中都十分安乐平和。 他走路其实并不安分,腰间系了个小小的纱制的透明囊袋。山路安静幽长,偶尔有深蓝色的闪着光的萤火虫飞过。他的手法极快,眼光又准,一下子就把那些三三两两飞着的萤火虫抓住,收进纱袋里。 我含笑嗔怪道:也不好好走路,像个顽童似的。 他也不做声,只慢慢一路收集着。 山路蜿蜒而下,转眼已到了山脚河边。河水悠悠缓缓向东流去,只微闻得流水溅溅之声,风chuī过河岸长糙的簌簌之声,反而觉得更加宁静。 我微笑道:你要听歌么?这个时候,阿奴可在睡觉呢,才不会来管你。 他笑着拉过我,指着阿奴日间摆渡的船只道:咱们渡河去吧。 我摆手道:可疯魔了,半夜偏要渡河。 他道:我来做船夫就是。 我见他兴致颇高,于是不假思索道:好吧。 二人跳上船去,他徐徐划动船桨,向河心划去,手势十分娴熟。我想起昔年在太液池偶遇他的qíng景,也是这般qíng形,他在船头划桨,而我安静坐于船中,太液池中最后一拢荷花的芬芳气息,仿佛还盈盈流动于鼻端。烟水波光的浮动间,依稀恍惚还是那年那月,我坐在他的船上,心跳如兔。而时光荏苒,如这身边的河水悠悠向前流去,如今的我,竟也能与他携手而行了。 回首间,自己也是感慨万千,不曾想,还有今天。 一时心qíng欢快,不由自主打着拍子哼起歌来:小妹子待qíng郎呀恩qíng深,你莫负了妹子一段qíng,你见了她面时要待她好,你不见她面时天天要十七八遍挂在心! 这首歌是阿奴摆渡时常常哼唱的。 玄清听我唱歌,回转头来微笑道:很少听你唱歌,原来你唱得这样好。 我微微羞赧,笑道:有什么好的,只不过天天听阿奴唱,再怎么笨也学会了。 他沉吟着微笑:你不见她面时天天要十七八遍挂在心。说着只注目看我。 我心下清亮,扑哧笑出来,你仿佛很喜欢这山歌么? 他道:自然。比之诗词,山歌更直指人心,没有那样迂回。男女欢悦之心,也表达得更鲜亮直白。 我婉然笑道:人人心思曲折婉转,倒不如直接说出来好。 他的背影颀长倒影在我身上,仿佛整个人都被他的影子所笼罩着。天地明光照耀,都不如这一刻在他身影的笼罩下来得安心。 不觉轻声笑了一声,望着他道:划船的手势还是这样熟练,难道时常去太液池中练习么? 他嗤一声轻笑,即便时常去太液池划船,你以为每次都能遇上你这样扮做宫女偷跑出来的女子么?他看我,那时候你的胆子可真大,敢这样偷偷跑去看禁了足的惠贵嫔? 眉庄姐姐么?也不知道她如今好不好?一想起眉庄,我心中总是牵念不已。 他安慰似的看着我,道:她很好,今日我还瞧见了她。只是和从前一样不太和人来往而已。 我想起他刚才话中对眉庄的称呼,不由微微蹙眉疑惑:惠贵嫔? 是。他略略沉吟,道:今年七月初一,也就在六日前,奉太后恩旨,皇兄晋了沈眉庄为正三品贵嫔,迁出畅安宫,别居衍庆宫为主位,另建存jú殿居住。 听得是太后的恩旨,我心下明白太后必定还护佑着眉庄。而衍庆宫是宫中几所形制较大的宫殿中的一所,与眉庄从前所住的畅安宫、也就是敬妃的宫殿比邻而居,自是个十分好的所在。于是心下略略放心,神色也松弛了下来。 可是玄清继续道:惠贵嫔拒绝了。 我吃了一惊,忙道:为什么,是皇后为难么,还是安陵容作梗? 他缓缓摇头,都没有。是惠贵嫔自己拒绝的。她自请独居棠梨宫。 棠梨宫,我矍然惊动,那正是我从前的紫奥城中的居所。我心下立时明白,棠梨宫自我被拘禁、又被驱逐出宫廷之后,自然已成了众多嫔妃眼中的不祥之地,无人肯去居住,大约连玄凌也不愿意踏足半步了。 我被逐出后宫,奉旨带发修行,今生今世自然是要老死宫外,再也回不去了。那么与其我曾经所居住的宫殿他日被别的嫔妃奉旨雀占鸠巢,身为我的挚友,她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宁可是要自己去住的。 毕竟我入宫数载,棠梨宫是我多年来唯一的安身之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