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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容华眼波将流,盈盈浅笑,手中只慢慢剥着一颗葡萄,对我道:王爷适才还在,只因越州新进贡了一批珐琅瓷器来,王爷急着观赏去了。说罢举手递了剥了皮的葡萄送到玄凌嘴边,婉仪妹妹美貌动人,不过谦虚罢了。皇上听她玩笑呢。 玄凌张嘴咽了,皱着眉笑:不错不错。果然孔夫子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我举了团扇障面,假意恼怒道:这话臣妾可听的明白,皇上把臣妾比做小人呢。臣妾可不依。说罢一拂袖道:皇上不喜臣妾在眼前,臣妾告退了。 玄凌起身拉住我,道:说那么些话也不嫌口gān,来,尝尝这雪顶含翠,算朕向你赔不是可好。 我这才旋身转嗔为喜,皇上真会借花献佛,拿了六王的东西做人qíng。 玄凌道:人qíng也罢了,你喜欢才好。这才坐下三人一起品茶。 曹容华听我与玄凌戏语,只静静微笑不语,秋波盈盈,别有一番清丽姿色。半晌方含笑徐徐道:俗话说千金买一笑,皇上对婉仪妹妹此举也算抵得过了。 我脸上微辣,亦笑:叫容华姐姐取笑。 曹容华取盏饮了一口茶:清香入口,神清气慡,六王果然有心。说着用团扇半掩了面道:臣妾听说皇上当日初遇婉仪妹妹,为怕妹妹生疏,便借六王之名与妹妹品箫谈心,才成就今日姻缘,当真是一段千古佳话呢。 听得曹容华说及当日与玄凌初遇qíng景,心头一甜,红晕便如流霞泛上双颊。玄凌正与我相对而坐,相视俱是无声一笑。 忽然隐隐觉得不对,当日我与玄凌相遇之事虽然宫中之人多有耳闻,可玄凌借清河之名这样的细微秘事她又如何得知。记忆中我也似乎并未与人提起。如此一想,心里不由得忽地一沉。 正思量间,曹容华又道:如此说来,六王还是皇上与婉仪妹妹的媒人呢,应该好好一谢。何况这位大媒俊朗倜傥,不知朝中有多少官宦家的小姐对他倾心不已,日夜得求亲近呢。想必妹妹在闺中也曾听闻过咱们六王的盛名吧? 玄凌闻言目光微微一闪,转瞬又恢复平日望着我的殷殷神色。虽然只那么一瞬,我的心突地一跳,顿觉不妙,忙镇定心神道:妹妹入宫前久居深闺,进宫不久又卧病不出,不曾得闻王爷大名真是孤陋寡闻,曹姐姐见笑了。说罢轻摇团扇,启齿灿然笑道:皇上文采风流,又体贴我们姐妹心思怕我们拘束,不知当日是不是也做此举亲近姐姐芳泽呢? 虽与曹容华应对周旋,暗中却时时留意着玄凌的神色。玄凌倒是如常的样子,并不见任何异样。我已竭力撇清,只盼望玄凌不要在意她曹琴默的挑拨。如果他当真疑心,心中微微发凉。不,以他素日待我之qíng,他不会这样疑我。 曹容华只安静微笑,如无声栖在荷尖的一只蜻蜓,叫人全然想不到她的静默平和之中暗藏着这样凌厉的机锋,激起波澜重迭。她看一看天色,起身告辞道:这时辰只怕温仪快要饿了,臣妾先回去瞧瞧。 玄凌颔首道:也好。温仪最近总是哭闹,江太医常为你把平安脉,也让他看看温仪这样哭闹是什么缘故。 是。臣妾让江太医看过再来回禀皇上。说罢从容浅笑退了下去。 殿中只余了我和玄凌,浣碧与其余宫人候立在殿外。空气中有胶凝的冷凉,茶叶的清香也如被胶合了一般失了轻灵之气,只觉得黏黏的沉溺。远远树梢上蝉一声迭一声的枯哑的嘶鸣,搅的心里一阵一阵发烦。 玄凌的嘴角凝着浅薄的笑意,命人取了一把琴出来:这把琴是昔日先皇舒贵妃的爱物,先皇几经波折才为她求来的。你来之前朕本想听人弹一曲,可惜琴默人如其名,在琴艺上甚是生疏。 我道:臣妾着人去请惠嫔姐姐过来吧。 惠嫔音律曲调的jīng通娴熟皆在你之上,可是曲中qíng致却不如你。如此良琴缺了qíng致就索然无味了,还是你来弹奏一曲吧。 我道:那么臣妾为皇上弹奏一曲吧。 玄凌望着我道:好。碧波清风,品茶听琴,坐观美人,果然是人生乐事。就弹那半阕《山之高》罢。 我依言轻抚琴弦。果然是上好的琴,音色清澈如大珠小珠玎玲落入玉盘之中。只是此时此地我心有旁骛,心思没有全付与此琴,真是辜负了。 一曲终了,皇帝抚掌道:果然弹的jīng妙。皇帝炯炯的bī视着我的眼睛,过了片刻,才扬起淡淡一抹笑,道:嬛嬛对朕的qíng意朕完全明了。只是不知道嬛嬛是何时对朕有qíng的? 心头猛然一紧,他果然如此问了。他终于还是问了。容不得我多想,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从容不迫的跪下道:嬛嬛喜欢的是站在嬛嬛面前的这个人,无关名分与称呼。 皇帝并不叫我起来,只不疾不徐的说:怎么说? 皇上借清河王之名与臣妾品箫赏花,嬛嬛虽感慕皇上才华,但一心以为您是王爷,所以处处谨慎,并不敢越了规矩多加亲近。皇上表明身份之后对嬛嬛多加照拂,宠爱有加。皇上对嬛嬛并非只是对其他妃嫔一般相待,嬛嬛对皇上亦不只是君臣之礼,更有夫妻之qíng。说到这里,我抬头看了一眼玄凌,见他的神色颇有触动,稍稍放心。 我继续说:若要非追究嬛嬛是何时对皇上的有qíng的,嬛嬛对皇上动心是在皇上帮我解余更衣之困之时。嬛嬛一向不爱与人有是非,当日余氏莽撞,嬛嬛当真是手足无措。皇上出言相救不啻于解困,更是维护嬛嬛为人的尊严。虽然这于您只是举手之劳,可在嬛嬛心目中皇上是救人于危困的君子。 玄凌眼中动容之qíng大增,唇边的笑意也渐渐浓了,温柔伸手扶我道:朕也不过是随口问一句罢了。 我执意不肯起来,请皇上容嬛嬛说完。身躯伏地道:嬛嬛死罪,说句犯上僭越的话,嬛嬛心中敬重您是君,但更把您视作嬛嬛的夫君来爱重。说到后面几句,我已是声音哽咽,泣不成声。 玄凌心疼的把我搂在怀里,怜惜道:朕何尝不明白你的心思,所以朕爱重你胜过所有的嫔妃。今日之事确是朕多疑了,嬛嬛,你不要怪朕。 我靠在他的胸前,轻声漫出两字四郎。 他把我抱的更紧,嬛嬛,你刚才口口声声唤皇上陈qíng,朕感动之余不免难过,一向无人之处你都唤我四郎。嬛嬛,是朕不好,让你难过了。眼泪一点点沾湿了他龙袍上狰狞鲜活的金线龙纹。夏日天气暑热,我又被玄凌紧紧拥在怀里,心却似秋末bào露于风中的手掌,一分一分的透着凉意。 离开了水绿南薰殿时已是次日上午。虽是西幸,早朝却不可废,玄凌依旧前去视朝,嘱咐我睡醒了再起。 浣碧跟着我回到宫中,见我愀然不乐,小心翼翼的道:小姐别伤心了。皇上还是很爱重您的。 嘴角的弧度浮起一个幽凉的冷笑,皇上真的是爱重我么?若是真爱重我怎会听信曹琴默的谗言这般疑我。浣碧默然,我道:你可知道,我昨日如同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好不容易才消除皇上疑心,保住这条xing命。 浣碧大惊,立刻跪下道:小姐何苦如此说? 我伸手拉她起来,黯然道:刚才我的话若答的稍有偏颇不慎,便是死路一条。你以为皇上只是随口与我说起昔日温柔?大错特错。他是试探我当初动心的是以清河王为名的皇上还是九五至尊的皇上。若我答了是当初与我闲谈品箫的皇上,那么我便是以天子宫嫔之身与其他男子接近,是十恶不赦的yín罪。 浣碧忍不住疑惑道:可是是皇上先出言隐瞒的呀? 那又如何?他是皇帝,是不会有错的。正因为我不知他是皇帝,那么他在我心目中只是一个其他男子,而我对他动心就是死罪。 浣碧张口结舌:那么您又怎的不能对表明了身份的皇上动心? 他是皇帝,我可以敬,可以怕,但是不能爱。因为他是君我是臣,这是永远不能逾越的。我若说我是对表明了身份皇帝的动心,那么他便会以为是屈服于他的身份而非本人,这对一个男子而言是一种屈rǔ。而且他会认为我对他只是曲意承欢,媚态相迎,和其他嫔妃一样待他,根本没有一丝真qíng。这样的话,我面临的将是失宠的危机。 我一席话说完,浣碧额上已经冷汗淋漓。 我长叹一声道:你可知道,这宠与不宠,生与死之间其实只有一线之隔! 浣碧说不出话来,半日方劝道:皇上也是男子,难免会吃醋。清河王又是那样的人物。皇上有此一问也是在意小姐的缘故啊。 也许吧。我怔怔地拈了一朵玉兰在指间摩挲,芳香的汁液粘在手心,花瓣却是柔弱不堪的零落了。 槿汐在宫中多年,经历的事多,为人又沉着。趁着晚间卸妆,无旁人在侧,便把税率南薰殿中的事细细说给了她听。 槿汐沉思片刻,微微倒吸一口凉气道:小主是疑心有人把小主与皇上的私事告诉了曹容华。 我点点头,我也只是这么想着,并无什么证据。 槿汐轻声道:这些事只有小主最亲近的人才得知,奴婢也是今日才听小主说起。当日得以亲见的只有流朱姑娘而已。可是流朱姑娘是小主的陪嫁 我蹙眉沉思道:我知道。她的跟在和我恁多年,我是信得过的。绝不会与曹氏牵连一起来出卖我。 是。槿汐略作思忖答道:奴婢是想,流朱姑娘一向慡直,不知是否曾向旁人无心提起,以至口耳相传到了曹容华的耳朵里。毕竟宫里人多口杂。 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个解释。无奈道:幸好皇上信了我,否则众口铄金真是无形利刃啊。 槿汐点头道:的确如此。别的都不要紧,只要皇上心里信的是小主就好。 后宫-甄嬛传Ⅰ 28 闻喜 明知已经度过一劫,心里却是无限烦恼。虽然这一劫未必不是福,只怕玄凌对我的垂怜将更胜往日。只是玄凌向来对我亲近怜爱,恩宠一时无人可以匹敌,却不想这恩宠却是如此脆弱,竟经不得他人三言两语的拨弄,不由暗暗灰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