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王佳慧轻轻推开门，小客厅的灯还给她留着，客厅里已经不见了孩子们的身影，她轻手轻脚来到孩子们的房门口。

    借着客厅昏黄的灯光见到他们都在自己的小床上睡得香甜，安稳悠长的呼吸声此起彼伏，听在她的耳里却比任何音乐还要优美动听。

    原本因为熬夜加班带来的疲惫感在这一刻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看见他们兄妹三个好好的，就能够给她无穷无尽的力量。

    只是看着看着，她的眼眶也慢慢红了，不知过了多久，才带着满腔的慈爱走到床前，伸手温柔的抚过上头的两个大孩子，他们俩睡得都很安稳，稚嫩的小脸上还有些婴儿肥，那是还有人给他们遮风挡雨才能拥有的安全感。

    目光最后落在最底下的小闺女身上，看着她裹着小被子把自己缩成一团的睡姿，王佳慧心头又是一酸，忍不住把她抱回了自己的房间。

    从这具身体的记忆中她知道本该帮老家盖完房子就回家的丈夫，如今已经出差两天，还要过段时间才回来，她可以把六岁的小闺女抱到自己床上睡。

    在她没来之前，那个她也是这么做的。

    是的，王佳慧重生了，迷迷糊糊发现有人推了推自己，她睁开眼，就发现一个眼熟的年轻女子在笑着唤她：“阿慧，收拾收拾该回家了，这怎么还打起炖来了？”

    王佳慧表情有片刻的茫然，随后不由脱口而出：“你是阿英？”

    她记得年轻的时候有这么一个同事，因为家里条件差不多，又刚好在一个车间上班，彼此很有些共同语言，上工下工便都一起了，两家孩子们也偶尔会一起玩。

    只是后来他们家出了事，她不在厂里上班了，以前那些朋友同事也渐渐没有来往。

    算算年纪，阿英还比她大两岁呢，她都开始长白头发了，阿英怎么也不会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啊……

    “不是我还有谁？”对方奇怪的瞥她一眼，接着又催促道，“你还不想走吗，家里孩子们可都在等着你呢。”

    听到孩子们，王佳慧瞬间由懵懂变得清醒，就算是一个梦，她也想看一看这个时候还可以无忧无虑的孩子们，给他们一个拥抱。

    现在终于看到了她的孩子们，还一一摸了摸他们的小脸、感受到他们热乎乎的体温，王佳慧那颗飘忽不定的心仿佛才落到了实处，搂着怀里的小女儿慢慢的闭上眼睛。

    王佳慧没有立刻睡着，她虽然有了脚踏实地的感觉，但思绪还乱着，人到中年、穷困潦倒了半生的自己突然遇到这样一个可以说是天赐的机缘，她在巨大的惊喜过后，又难免有些患得患失。

    主要是现在的情况跟上辈子稍微有些不同。

    王佳慧相信自己是重生的，看到在各自小床上的酣睡的兄妹三个的第一眼，她就非常确定了，他们都是她十月怀胎辛苦生下来的小宝贝，无需半点迟疑，那是她身为母亲的直觉。

    既然孩子们都是她生出来的，那这里自然是她的上辈子了。

    可是上辈子孩子他爸就是普普通通的货车司机，工作范围也就在他们市这一亩三分地，连省城都没出过，怎么现在就跟老板去羊城出差了呢？

    这个问题不搞清楚，王佳慧根本无心睡觉，所以她睁着眼看着一篇黑暗的天花板，努力的回忆这辈子和上辈子的事情，终于在某个记忆的角落依稀想起来，孩子他爸上辈子也是有这个的机会，因为厂里梁老板不满足现在的成就，想要趁着还年轻去南方大干一场，需要从厂里选一批年轻力壮又比较可靠的人陪他一起打拼。

    她家男人开车技术好，性格又沉稳可靠，毫无疑问成为梁老板看上的人选之一。

    只是上辈子她家男人拒绝了梁老板伸出来的橄榄枝，一是不希望他们一家人从此分隔两地，再说梁老板挑的时间也很不巧，刚好在老家盖房子的关键时期，老家的宅基地是全家的，也有他们的一份，跟出差比起来，当然是盖房子更重要些。

    而今生最大的改变也在这里，记忆里孩子他爸房子盖得得好好的，突然连夜从老家赶回来，跟她商量还是想跟梁老板一起去羊城，因为从镇上打听到羊城工资是他们老家的两三倍，他先跟着老板过去干一阵子，稳定下来再带她也去，以他们夫妻的能耐，加起来每个月工资轻松过千，说不定以后还有机会把孩子们都接到羊城，也让他们接受大城市的教育，听说人家那边的孩子上小学就会说外国话了呢！

    不管重生前还是重生后，王佳慧都是最传统那类的女人，把丈夫和孩子看得最重，丈夫雄心壮志想带她一起去大城市打工、为孩子们创造更好的生活条件，她当然也是心动的，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去羊城还是在老家都无所谓。

    得到当时的她同意，孩子他爸一大早就去找梁老板谈正事了，周五出发的时候，还带上了他们家唯一的存折，说是看看有没有机会带点大城市紧俏的东西回来卖。

    回忆到这里，王佳慧不由喃喃念出声：“孩子他爸……”

    第11章 香喷喷的牛肉面。

    睁开眼，又是新的一天，看见从窗户透进来的阳光，许缇苇为自己的不争气感到失望，然后抓紧时间，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爬起来，麻利的给自己穿衣服。

    重生以后她最大的成就，大概就是可以让爸妈大哥大姐他们相信她能够自力更生给自己穿衣服了。

    她简直是重生界的耻辱。

    许缇苇为自己的废柴感到十分羞耻。

    然而再怎么想立刻马上冲出去找妈妈询问“家里的大事”，她还是忍住了，换好衣服，还给自己绑了个并不标准的丸子头，然后一脸若无其事的去小浴室洗漱。

    她觉得自己之前就是表现得太“在意”老爸，以至于妈妈担心她会牵肠挂肚，才会连爸爸出差这么重要的消息都不告诉她的。

    现在可不能再让妈妈误以为她惦记爸爸到了睡觉都睡不好的地步了，她一定要假装漫不经心的开口询问，才可能从擅长脑补的大人那里得到想要的信息。

    就这样，许缇苇磨磨蹭蹭十分钟，也把自己打理得干干净净了，才“终于想起来”去找妈妈，只是刚走到厨房门口她就傻眼了，勤劳能干的妈妈今天居然没有在准备早餐！

    她怀疑自己是不是估算错了时间，退回客厅看了一眼挂钟才终于确定，这个点家里还是冷锅冷灶，大哥大姐也就算了，他们一般很早起来都是去外面玩的，要玩到妈妈在窗户口大喊吃饭才会回来。

    可妈妈不会一大早出门的呀，别的不说，妈妈就算立刻马上回来做饭，他们上班上学也都是来不及了。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许缇苇上辈子已经被他家的厄运吓怕了，虽然眼下情况都好，她还是害怕各种意外，念头一起也就在家里呆不住了，她卖着小短腿冲到门口，费劲的拧开了家里有些生锈的门锁，想出去找邻居问问有没有看见她妈妈。

    刚打开门，许缇苇就看到手里拎着东西、脸上还挂着灿烂笑容的大哥大姐，他们看到她也有些意外，然后就笑眯眯的唤她：“薇薇也醒了呀。”

    “还给自己扎了头发，薇薇好能干。”

    王佳慧走在孩子们后头，这时已经上前抱起了扶着门框眼神湿漉漉看着自己的小女儿，转头招呼两个大的，“把东西拎回屋吧，早点吃完还要去学校。”

    说着又眼神柔和的看着怀里的小家伙，“妈妈今天给你们买了好吃的牛肉面，薇薇开不开心？”

    许缇苇哪里顾得上开心，她当时就懵逼了，心想自己不就是比他们起晚了一点，怎么感觉世界都变了呢？

    先不说勤俭持家的妈妈不过年不过节的突然给他们去外面买早餐，还是牛肉面这样奢侈有多不科学，光是妈妈温柔的笑容、对她近乎小心翼翼呵护的拥抱，都让许缇苇怀疑她是不是又穿了。

    她的妈妈，跟全天下大部分妈妈一个样，对孩子们能表现出来最大的温柔就是“今天做了你们爱吃的菜”，指望她没事对他们亲亲抱抱举高高那就只能做梦了，要工作要做家务还要带抚养三个孩子的双职工母亲哪有耐心抱着他们兄妹哄，在她眼里他们根本就是需要随时被镇压的孙悟空好吗！

    再说妈妈也从来不是温柔娴淑的性格，有时候看到爸爸对她亲亲抱抱都要掉一地鸡皮疙瘩，现在妈妈却无缘无故的抱着她亲亲，实在让她一头雾水。

    许缇苇瞪大眼睛看了妈妈一会儿，除了脸上笑容过于灿烂了些，似乎也没其他不同，她于是故作天真的开口问道：“妈妈，今天是什么节日嘛，为什么有牛肉面吃？”

    “不是什么节日，因为妈妈高兴。”说话间，王佳慧已经把小闺女放在了凳子上。

    老大老二本身就干活麻利，加上有他们难得吃上的老王麻辣牛肉面，兄妹俩现在正抢着张罗餐桌，她也就没有插手，给小闺女系上了围兜后，就只是噙着温柔的笑静静看着他们兄妹三个。

    许缇强和许缇琳收拾桌子的动作越是熟练，王佳慧越是忍不住想起上辈子的他们。

    她上辈子为了生活疲于奔命，基本上就是把家当旅馆，每天早出晚归披星戴月，其实不仅是因为工作，她也在逃避和孩子们交流，尤其是本该在父母的羽翼下无忧无虑的老大老二，却因为他们父母的无能为力，不得不过早扛起生活重担的老大老二。

    王佳慧知道他们懂事又能干，也知道兄妹三个都不曾对父母有过丝毫的埋怨，可他们越是理解体谅她，王佳慧越是难过，偶尔看到大儿子正直青年却已经开始沧桑的脸，她都感到无比揪心的疼痛，所以她开始逃避，开始早出晚归打几份工……

    透过兄妹俩欢喜而稚嫩的小脸，王佳慧仿佛看到了上辈子被她亏欠的那个两个孩子，于是眼神变得越发柔和，放在他们身上视线久久舍不得收回，也就错过了旁边小闺女充满打量的目光。

    其实就算注意到了许缇苇的目光，王佳慧也不会太在意，她不大记得上辈子小闺女小时候的模样，但她有两辈子的记忆，知道现在的小闺女不但和记忆中的一样精致漂亮，还很鲜活，像个小人精一样，不爱跟哥哥姐姐在外面疯玩，反而喜欢黏着大人，喜欢用大大的眼睛观察他们。

    王佳慧觉得这倒是和长大后的薇薇很像，她是兄妹三里面最乖巧安静、成绩也最好的那个。

    跟软和的妹妹相比，强强和琳琳就是极有主见的倔脾气了。

    但这辈子，她只希望她的孩子们能够一辈子做自己想做的事，不要为任何人和事委屈自己。

    许缇苇观察了半天，也没发现妈妈除了笑得太甜太灿烂外，还有其他什么不同，可能真的跟妈妈说得那样，因为今天心情特别好？

    她还想问问妈妈为什么心情这么好，可惜空荡荡的小肚子被已经打开了、弥漫着扑鼻香味的麻辣牛肉面勾引了，麻辣鲜香的气味让她疯狂分泌唾液，许缇苇再也顾不上其他，抱着分配到自己面前的汤碗就开始呼噜呼噜开吃了。

    她同样是牛肉面，但和妈妈他们加了辣子、满碗都是红彤彤的面不一样，她只有那几片牛肉有辣椒，整完汤还是白白的。不过妈妈平时炒菜都要单独用小碗给她盛清淡无辣的菜，导致她基本吃不到辣椒，这几片麻辣牛肉已经够香够火辣了，许缇苇吃得恨不得把头都埋进汤碗里畅快嗦粉。

    第一次吃得小脸溅满了汤汁也顾不上擦。

    吃到小肚子鼓鼓，看着还剩一大半的汤面，许缇苇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妈妈今天居然给他们买了四份汤面，有点大方的过头了啊！像爸爸那样“豪放”的人，去外面买包子一般都只买两三个然后一家人分着吃，比爸爸更加节俭的妈妈不应该只买个一两碗大家尝尝味道就好了吗？

    再开心过头，也没必要给她也买一份完整的面吧！

    想到这里，许缇苇拍了拍小肚子，直勾勾的看着妈妈：“妈妈，我吃不完了，是不是很浪费呀？”

    “怎么会浪费呢？”许妈妈刚回应，大哥已经迫不及待朝她伸出了手，“剩下的给我，我帮你吃完哦。”

    许缇琳羡慕看着大哥，她也想帮妹妹吃完，可惜她吃完自己这一大碗也要饱了，只能遗憾的埋头继续喝汤。

    被大哥这一打岔，许缇苇也忘记要问妈妈什么了，她有点怀疑的看着大哥：“这么多大哥都能吃得下吗？”

    个头已经赶上妈妈的许缇强拍着肚子豪气万丈，“不要小看你大哥，再来一碗我都吃得下。”

    王佳慧含笑看着他们，她就知道老大已经懂事的控制了些饭量，要不然以他正在长身体的年纪，敞开来绝对比他爸吃得多。

    现在有她在，怎么也能让他们吃饱穿暖、好好补充营养，以老大现在的体格，肯定要长到180以上，做一个高大英俊的小伙子，到时候就轮到他挑对象、而不是人家挑他了。

    许缇苇的注意力已经没放在妈妈身上了，她都被大哥的饭量震惊得无以复加，两碗带汤的牛肉面啊，大哥竟然能毫不费劲把它们吃得干干净净、半点汤汁都没剩。

    她忍不住去看他的肚子，“大哥，你不会撑得慌吗？”

    许缇强摸了摸肚子，跟她的小肚子一样有点鼓，“嗯，有点撑，但是不难受。”

    许缇苇默默竖起了大拇指：“大哥好厉害。”

    看来是贫穷限制了大哥的发挥啊，他都有做大胃王的潜质了。

    第12章 许缇苇对剧情的改变一无所知……

    由于那碗香喷喷、令人回味无穷的牛肉面，许缇苇一直到出门都没机会再问一句妈妈今天为什么那么高兴。

    妈妈要上班，早上照旧还是大哥送她去的幼儿园。

    许缇苇不知道的是，她就算有机会问出来，也得不到真实的答案，王佳慧总不能告诉女儿她重生回来了开心过头，亦或是接到孩子们父亲的电话知道了一个好消息吧。

    王佳慧昨天晚上还在惦记孩子他爸，想着他在羊城能不能顺便找点门路赚点快钱，虽然她脑子里有很多想法，可是没有本钱是万万行不通的，而大城市、尤其是飞速发展的南方沿海城市，机会总是被他们小地方多的。

    没想到这么巧，今天一早孩子他爸就打电话回来了。

    他们这小地方虽然比不上大城市，但是跟老家村子里比还是要强出不只一点点的，老家穷，全村至今连一部电话都没有，而他们好歹家楼下就有电话，虽然打电话收费不菲，接完电话不在店里买点东西。帮儿子看小卖部的刘大娘白眼都翻到天上去，可好歹还是能联系上的。

    所以孩子他爸出差几天，安顿好后也能打电话回来报平安了。

    王佳慧知道孩子他爸对它确实只想报平安，开头就说道：“阿慧，我在羊城都挺顺利的，刚来那两天事情有点多，没来得及给你们打电话，待会老板还要叫我陪他出去一趟……”

    许爸爸因为记性好能认路、不会走的地方也敢主动找本地人问路，这让同样人生地不熟的梁老板很满意，去哪里办事都要带上他，而他也很快摸清那座城市了，走出来发现外面的世界并不如想象的那般遥不可及，他对未来更有信心了，电话里的语气都透着几分意气风发：“最晚半年，我就想办法把你也接到这里，如果顺利还能直接带上孩子们一起。”

    聊到孩子们，许爸爸又免不了关心孩子们最近怎么样，有没有想他。

    王佳慧没怎么接话，都是许鲁山在滔滔不绝，她只是偶尔应和一声表示自己在听。

    听到刘大娘喊她下来接电话的时候，王佳慧本来是有很多事想说，也打好了腹稿，可是拿起听筒听见电话那头的年轻爽朗的声音，她却只觉得喉咙干涩得说不出话来。

    上辈子太苦太累，苦得她都快忘记他们年轻时候的样子了。

    王佳慧突然就不知道要说什么了，直到听见孩子他爸最后叫她托熟人给小叔子带句话，也没讲清楚什么，就语焉不详的一句“一切都很顺利”，王佳慧立刻就知道，他们瞒着她有事，连忙追问了起来，“你跟小叔要做什么？”

    “也没什么……”说到这个许鲁山就开始支支吾吾，“等我回去再说，电话费很贵的。”

    现在的王佳慧再节俭，也不至于心疼那两块的电话费，继续追问：“你还要大半个月以后才回来，有什么不能在电话里说？”

    许爸爸和许妈妈是自由恋爱，当年他为了把如花似玉的媳妇娶回家也是没少去丈母娘跟前献殷勤，没出事前夫妻感情一直很好，什么事都是两口子商量着来，许鲁山改变主意想跟老板去羊城，都要先回家说服了妻子才去找的梁老板，现在眼看着瞒不过去，媳妇大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许鲁山也只好承认了，出差前带上家里的存折并不是因为带着穷家富路的打算，而是他已经想好了趁机在羊城买点东西，让小弟负责运送加倒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