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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名官员在殿上表示反对,今上置之不理。退朝之后,御史中丞王举正留前来上朝的诸司百官面谏皇帝,并率所有御史台官员及谏院谏官上殿廷诤。 诸司向来是轮班上殿议事,并非人人每日皆到,这次台谏联合集体上殿廷诤是百年难逢的非常之事。今上本已很恼火,而王举正与御史包拯、殿中侍御史张择行、殿中侍御史里行唐介及谏官陈旭、吴奎却还轮番上前,高声劝他收回成命,大有不达目的不罢休之势。其中包拯措辞尤为激烈,直斥张尧佐臱羞不知,真清朝之秽污、白昼之魑魅,又对今上晓之以理:爵赏名数,天下之公器,不当以后宫缙戚、庸常之材,过授宠渥,使忠臣义士无所激劝。 他一口气便洋洋洒洒说了数百言,且qíng绪激动,边说边上前,bī近御座,唾沫星子直溅到皇帝脸上。今上不便躲避,众目睽睽之下,连以袖遮挡都不好为之,只得qiáng忍着。好容易等他说得告一段落,才拍案而起,抛下一句:今后台谏上殿须先报中书取旨。即冷面离去。 张贵妃之前遣了小huáng门在殿后探伺,故此已知包拯犯颜直谏的事,忙迎出来向今上下拜谢罪。今上此时才举袖拭面,责备她道:适才包拯冲上前来说话,直唾我面。你只管要宣徽使、宣徽使,却难道不知包拯是御史么? 这话一出口,又成了遍传天下的名言。今上此后宣布免去张尧佐宣徽南院使与景灵宫使之职,亦为他从谏如流的美名补充了个例证。除此之外,这事也让娘子们在谈起张贵妃的时候多了条笑料。 但此刻在仪凤阁中,张承照又说了两句话,令娘子们的笑容瞬间凝固:俞娘子说不定还真猜中了。臣刚才去垂拱殿,靠近大殿屏风时,曾听见殿上大臣反复提到宣徽南院使,似乎也有人在说张尧佐如何如何,兴许,官家在重提迁张尧佐为宣徽使的事。 廷诤 2. 廷诤 苗淑仪颇诧异,问张承照:上次那宣徽使的事闹得这样大,官家怎么还会旧事重提? 张承照目示宁华殿方向,道:一定有人在他耳边chuī风呗。 苗淑仪再问:这回可又是全台全院的官儿上殿反对? 张承照摆首道:臣也想帮娘子看看,怎奈走入大殿后门,刚一靠近屏风,就被那里守着的内侍殿头呵斥出来了可张贵妃派去的小huáng门却还在那里 苗淑仪想想,对公主道:徽柔,你带怀吉和承照去垂拱殿,等你爹爹退朝就接他过来。 公主答应,唤我一起出门。苗淑仪对张承照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地颔首,躬身后退而出。 走到院中,犹听见身后有娘子抱怨:这回可别真被她得逞。若她伯父做了宣徽使,往后我们岂不是连选谁使唤、迁谁留谁都要看她脸色? 垂拱殿前后皆有门,御座之后有影壁,左右设屏风,皇帝及殿中内侍由后门出入禁中。公主带我与张承照进至一侧屏风旁等待,那里的内侍殿头见是公主亦不好阻止,倒是公主见张贵妃的小huáng门仍守在那里,不觉有气,压低声音斥他道:你在这里做什么?可是想探听朝中之事? 小huáng门惊骇,连称不敢,迅速退了出去。 这时忽听殿上有人提高了声音:陛下!张尧佐自罢宣徽使,方逾半年,且还端坐京师,以尸厚禄,本已为千夫所指,今陛下复授其宣徽之职,天下物议腾沸、益增鄙诮,若制命实施,必将有损圣德。若陛下不纳臣尽忠爱国之请,必行尧佐滥赏窃位之典,臣即乞请陛下将臣贬黜出京,以诫不识忌讳愚直之人。 他扬声说出这些话,竟大有以自贬要君之意。公主听了立即靠近屏风,透过fèng隙往里看,旋即回头跟我们说:这人是谁呀?还真把乌纱帽给摘下来了。 我与张承照也去看了看,见那人四十余岁,穿的是御史中丞的服色,想必便是王举正了。此刻他跪于殿中,已除下幞头,高举过顶,闭目低首,静候今上表态。 而今上仍保持着温和的语调,安抚他道:朕知卿贤直,但有谏言,从容道来便是,何必如此。尧佐之事,朕适才已反复解释过,这次虽授他宣徽南院使之职,但同时让他出外知河阳,所谓除宣徽使,不过是贴职以奖其劳绩,出知在外,亦无法gān涉朝中及宫中事,众卿或可安心。 他语音才落,便又有个官员站了出来,秉笏躬身,正色道:陛下,宣徽之职仅次于二府,不计内外。张尧佐怙恩宠之厚,凌蔑祖宗之法,妄图非分,屡次向陛下讨职求赏。若除宣徽南院使,今虽出领外镇,将来亦必求入觐,即图本院供职,以至使相重任,陛下不可不察。 这人一身绿色公服,显然品阶不高,年纪也不大,看样子似乎是个御史台微官。刚才张承照向公主低声介绍过王举正,现在公主又问这绿衣官员,张承照却也不认识,遂转首请教一旁的内侍殿头,那内侍殿头犹豫了一下,还是回答了:那是殿中侍御史里行唐介。 公主打量了一下殿上官员,又问:包拯是哪位? 内侍殿头答道:如今御史台未经中书上报请得皇帝旨意便不能全台上殿,只能按日轮班,故包拯未能一起上殿。 今上沉吟片刻,然后回应唐介道:此次迁官,朕之前与中书商议过,宰执亦觉并无不可。 唐介随即上前一步,道:张尧佐比缘恩私,越次超擢,享此名位,已为过越,倘不抑止,恐怕日后国朝亦有国忠杨妃之祸。若迁官出自宰执之意,此乃其不念祖宗基业之重,有顺颜固宠之嫌,理应论罪而责之。 见今上一时并不答话,唐介从袖中取出一册章疏,双手奉上,道:之前臣等入白中书,请全台上殿,宰臣文彦博不许。臣自请贬放于外,彦博亦不报。如此蒙蔽圣聪,以求自保,足见其jian佞。臣拟了一份劄子,请陛下过目。 今上示意身边侍立的张茂则下去接过劄子。张茂则转呈今上,今上展开一看,旋即大有怒意,将劄子掷于地上,不再细阅。 唐介却并不惊慌,自己过去拾起劄子,展开后朗声念道:文彦博专权任私,挟邪为党,知益州日,诈间金奇锦,入献宫掖,缘此擢为执政;及恩州贼平,卒会明镐成功,遂叨宰相;jian谋迎合,显用尧佐,yīn结贵妃,陷陛下有私于后宫之名,内实自为谋身之计 今上扬声喝止,唐介竟毫不理睬,一径念了下去:自彦博独专大政,比所除授,多非公议,恩赏之出,皆有寅缘。自三司、开封、谏官、法寺、两制、三馆、诸司要职,皆出其门,更相授引,借助声势,威福一出于己,使人不敢议其过 今上再次拍案命道:住口!唐介仍然恍若未闻,继续照着劄子高声朗读:臣乞斥罢彦博,以富弼代之。臣与弼亦昧生平,非敢私也 里行即实习之意,殿中侍御史里行资格卑浅,论其品阶,连从七品的殿中侍御史都不如。唐介品低位卑至此,竟不惧天威,公然触怒皇帝,这般表现直看得殿上人瞠目结舌,连屏风外见惯台谏奇言怪行的殿中内侍们都按捺不住好奇之心,一个个围聚过来,争相朝殿内探看。 而今上气得抚于案上的手都在颤抖,忽一挥袖,直指唐介道:你这微末台官一年前才从外地迁补入京,竟敢如此肆意妄为,攻击大臣,咆哮殿堂,就不怕被贬窜流放么? 唐介面无丝毫畏惧之色,仰首徐徐读完最后几句,从容合上劄子,才对今上道:臣忠义激愤,就算异日受鼎镬之刑亦不会躲避,又岂敢辞贬窜之责? 今上当即唤几位宰相执政出列,目示唐介,对他们说:唐介论别的事朕尚可容忍,但现在竟说彦博是因贵妃才得执政,这是什么话! 而唐介未待宰执应声,即指着其中一位着紫袍,系金带,悬金鱼的大臣道:彦博宜自反省,若我所言之事属实,请自对主上讲明,不可欺君罔上! 那位大臣便是文彦博。他仪容庄重,面色黝黑,往日亦颇有政声,倒委实不像个jian佞小人。此时受唐介指责,一时也未应声,只秉笏朝今上欠身拜谢。 枢密副使梁适看不过去,便出言呵斥唐介,道:朝堂之上,岂可任你胡言乱语!难道宰相是要经你御史举荐才能当的么?还不速速下殿思过! 唐介却坚持立于殿上不去,反而扭头气势汹汹地顶撞梁适:我犯上直言,意在为国纳忠。而你等小人实与彦博为一丘之貉,láng狈为jian,顺承帝意以邀宠。若圣德有损,国家有变,你又承担得起这等罪责么? 公主看得咋舌,轻声对我道:爹爹现在肯定又想一头撞在龙柱上了。 就在这时,但闻殿上传来一声脆响,我们不免惊诧,忙侧首去看原来是今上拂落了面前案上的青瓷笔架。 来人,他盛怒之下反倒镇静下来,声音冷冷地,把唐介押下,送御史台纠劾。 两名殿外侍侯的禁卫应声进来,走到唐介身边,yù挟持他出殿。唐介一振衣袖避开,略一冷笑,转身自己阔步出门。 殿中的王举正似还想为其辩解,但刚一开口,唤了声陛下就被今上扬手止住,喝令道:你也出去! 王举正默然,将手中乌纱搁于地上,拜退而出。 文彦博待二人离去后,朝今上再拜,道:台官言事,是其职责,望陛下宽待唐介及王举正,不因此事加罪于他们。 今上不答应,顾左右道:今日当制的中书舍人是谁?快召来为朕糙制:殿中侍御史里行唐介责授州别驾。 州地处岭南,乃穷山恶水之地,放逐到那里的官员多有死于任上者。 这时今上意态坚决,怒不可测,群臣都不敢再进谏。片刻后,坐于大殿一隅执笔记录君臣言行的修起居注官员搁下手中笔,起身,缓缓走到殿中。 此人长身美髯,举止温文,我一看即认出他是多年前见过的蔡襄。在因新政新波外放数年后,他和当初奏邸一案中被逐的大部分馆阁名士一样,又被召回朝中了。 陛下,蔡襄欠身道,唐介确实狂直,今日言行甚为无礼。然容受臣子尽心谏言,是帝王盛德。陛下一向从谏如流,善待言官,故臣斗胆,望陛下矜贷唐介之罪,从轻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