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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那老者朱震听了小厮儿回话,如此这般,那官人他好似北地人,流落到南方去的,朱震神色便有些不对。回家里来写了帖儿,往户部尚书处投帖,约他吃酒。家中夫人段氏听闻他回来,往书房来看他,其意殷殷,便问:可有与三姐般配之人? 这段氏生得小巧玲珑,一双眼睛会说话,见人便笔意殷殷,看着十分温柔。她比朱震小不几岁,总有五十多年纪,然望之如四十许人,保养得极好。她说这三姐却是她所出的女儿朱洁,前头有两个庶姐,早已出嫁。 朱震原有心事,便不冷不热地道:岂有一眼便看中的?我还有事。话已至此,段氏只得讪讪而去,却在门儿又嘱咐着小厮儿好生伺候着。此后一连两日,朱震也不往外看,却似有心事一般,又与礼部尚书一处吃酒。段氏问他,他也不耐烦细说。 段氏往娘家送信,不多会儿,段氏娘家便来人接她,道是她母亲想她。段氏收拾行装,便往娘家去。她母亲问她:怎地这般着急?段氏道:官人不知为甚,忽不去看那些进士。三姐已青老大,他不急,我还急来。不如叫他舅舅看看,有哪个好,咱先打听了,再与他说。 她母亲便劝她:你消停儿罢,休要再惹恼了他。 段氏口角噙一抹笑,道:三姐总是我亲闺女,我难道做不得主?这些年,我伏低做小也够了,说便愤愤,那一年,因着莺儿管我清儿叫一声大哥,他倒好拿大棍子将人打死。他的好儿子早不知跑哪里去了,不是我与他寻着瑜哥,他那好儿子倒好绝后哩。 她母亲便问她:瑜哥你要怎生办哩?说是家里哥儿,又不曾入族谱,说不是,又那般养着。是与不是,你总要早做打算,他顶着那头前小子遗腹子的名头儿,日后分起家来,你待如何?段氏道:我又不须急,自有人急。那头人还想要那小子有个后人供碗饭哩。何须我来催? 段氏母亲知晓,那义安侯家确不好断了这门姻亲,盖因外甥不争气,自家女儿待那府里也如自家一般的走动,不好撕破了脸,是以先时一分嫁妆皆在朱家库里。初时是为着若外甥归来,自家收了嫁妆并不在理。其后便是如段氏所言还想要那小子有个后人供碗饭。朱震不松口叫这瑜哥记入族谱内,最着急的,却还是义安侯家。 段氏母亲道:得饶人处且饶人罢。只要碍不着你,便搭一把手儿罢了。 段氏道:娘为这些个人费的甚心来?我为这家里cao持,哪样不尽心?教的儿女哪个不说好?去做继母,轻不得重不得,我岂不苦?那小子请的先生换而又换,总是教不好,天生一个犟种,不是我忍气吞声,与他请来好先生,灌进一星半点子墨水,怕不叫人说目不识丁?他七、八岁上,我怀着身子哩,他倒好推我,我不早早筹谋,难不成要等他大了吃了我?他身旁那些个调三窝四不调儿的,不是我察觉撵了出去,不定在家里兴甚风làng。我哪样做得不好来?难不成因我的儿子好,婢妾生的我也教得好,独他一个不好,便要怪罪于我?他爹且见了要训斥哩,我待他可比他爹好多哩。 她母亲道:这些个话,只在咱家里说说便罢,出去可千万说不得。段氏一扬脸儿,道:我这不是为三姐着急么?他推过我,难道有假?我不说,自有人说哩。 母女两个又说一阵,段氏母亲终应了女儿,待儿子段佑归家,便说与段佑,看一看新科进士里可有合适之人至尊灵器。段氏满意而归,她兄弟段佑得了空儿,也好往礼部那处看新进士去。不两日,白着一张脸儿回来,说与他母亲:我看一个人,倒好似阿姐家头前孩子沛哥。 他母亲听了大惊:怎会?先前不曾听得风声哩。段佑道:我细打听了,道是江州洪谦,名儿也对不上号儿、籍贯也对不上号儿,然相貌真个像。 进士里听了蒲庆修说书,也有人嘀咕道:难不成真是是他?内里又有人嗤之以鼻:一介纨绔,转身便做传胪,何其天差地远也?众人虽听过làng子回头一语,确难将勋贵之家恶名在外的纨绔,与自qiáng自立仁义坚毅的传胪看做一人。 盖朱沛之恶名太甚,能衬得旁人家纨绔子弟乖巧异常,但有人家父母嫌儿子不好,一比出朱沛来,便又觉着儿子还是自家的好了。难有人能寻得出一个使人信服的缘由,如何使其改变。能为此者,大约得是佛祖菩萨现世点化罢。 且洪谦如此之好,待岳家那般仁义,品xing又高洁,且不讳赘婿之经历。怎生看,怎生不似传说中的恶人。赘婿经历且不避讳,又何讳少年轻狂?不过是个少年轻狂,又做了传胪,父子抱头一套大哭,有何事开解不得? 众同年便信洪谦为人,又彼此约休再传这闲话,免教洪谦听了不快,他家里人也担心。 那头秀英却不曾听得这谣言,盖因洪谦深入简出,且不四处游玩。京中识得朱沛,又隔了十几年好记着他且能立时见着洪谦的人实也不多。她只管忙,见过吴王妃,事便议定。眼下所想者,乃是六哥婚期将近,她须往郦家吃酒去,又要备礼。想那是玉姐将来的夫家嫂子,又是尚书孙女儿,恐礼薄了,不免斟酌再三要再添些儿。又有,也不知这京中嫁妆如何算?恐玉姐嫁妆薄了,叫人耻笑。 玉姐与九哥两个,因在京中,且洪谦风头儿又颇盛,恐见面太频,遭人口舌,也只得压下了。转便习书抄经,又做些儿针线,见林老安人与素姐太闲,便拉上秀英,凑一局牌来。牌桌儿上便说秀英:太子尚未入土哩,旁人家便罢,宗室家哪个好在这时节办喜事来?左右等太子入土为安了,才好办,娘且休急。 秀英打张牌,道:也不是哩,你爹好要做官儿,那吏部尚书现管哩。纵有苏先生面子,他也止一个人,咱家又不是他亲戚,怎能事事指望着先生?且听说,先生与宫里,也好有一场官司要打哩。止因着要开科取试,方缓了一缓手儿。你也不想想,面儿上缓了,底下不定怎么闹腾哩。 素姐只管打牌,林老安人道:你要倚着他,他家孙女儿无父无母,夫家也要倚着人哩。各都有数儿的,且有那传胪名号儿在,总不致太次了。孙女婿又不是呆子,咱家自江州起,恁难一条路,也走到如今。纵一时做了官儿,也不比那些个大人物,事总不好到他身处。玉姐笑道:也是。 四人依旧打牌,端的是平和。秀英道:只等几日琼林宴过,好授个京官儿,咱家便在京里住下。也是天子脚下,好气象。她旁的不大懂,却晓得依着最大个管事儿的好升迁的赞道理。却不是不想家。 晚间洪谦回来,戏与秀英说今日遇着个老翁,蒲庆修说他是大理寺卿,将我认作他丢了的儿子云云。秀英讶道:怎地这般乱认人?真个这般像?洪谦嘲道:谁知道哩。秀英便道:不是说走失了十多年么?这一打照脸儿就将人认作他儿子,是记错了,还是日日想着?洪谦道:管他做甚?我自家事且管不过来哩。过几日琼林宴后,我与你一道往看苏先生去,再往大相国寺里烧香去。 不几日,礼仪粗成,新科进士各换了衣衫,往赴琼林宴。席上新进士自是众人瞩目,好些个平日端着不好往前凑,却想与之亲近一二、或结jiāo或结亲的人,便各寻目标。内里有几人,一见洪谦,便如见着鬼一般,洪谦也只作不知。依旧饮宴,谈笑自若。 琼林宴后,便发下各人去处来。孙尚书照顾姻亲,将洪谦放到御史台,做个七品御史去。至如状元、探花等,因文彩好,便放去馆阁里,与学士们打下手儿,混个编修等职。余者也有留京的,更多是往外去做个地方小官儿。 新中进士里,风得意,哪个不与三分颜面?一朝定了差遣,便翻成旁人下属,攻守易位也。往日夸你的老大人,转眼便要支使你做这做那。哪回没有自以星宿下凡的新科进士,因受不了这差别,一时想不开,致使蹉跎? 洪谦暂无此忧,盖因琼林宴上,官家屡次注目与他,凡议事,总好叫他说个幺二三出来。又好拎他出头儿,险令将他的座次搬至彭海之上。众臣见了,也只好说君臣相得,乃是天赐,非我期盼可得。孙尚书暗道,与这姻亲一好官,算是给对了。 何解?从来新科进士,一入仕途便做御史,乃是相当难得。御史与馆阁、太学等处,皆是清流,又极易得名。且眼下京中事多,御史尤其引人瞩目。凡有些儿上进心,不yù养老的,怎好不挣一挣这一好声儿?况洪谦与苏正,又有许多牵连,做个清流御史,正是对路。 洪谦领完宴归来,家里晓得他做了御史,无不欢欣。秀英便要张罗买新房:手上钱尽够了,买完房儿,还好剩千把两,正好置些地来,足够京中过活。洪谦道:且休忙来,金哥六岁,胡乱开蒙,如今安家于此,恰好读书。你收拾些儿礼物,我们往苏先生那处去,看他家子孙在何处读书,也好附个学。 秀英大喜:还是官人有计较。又忙去收拾。 一时郦玉堂又来与洪谦道喜:从此同朝为官。又有彭海等在京同年,因家眷地外地,皆得了假,临行一处吃酒作别。回来便觉常有人跟在身后,家门四处也时有人看着。连秀英都觉出来,说与洪谦:京中还有这等围观风俗么? 洪谦道:管他们做甚?咱自守好门户。又问秀英礼物备得如何,好去看苏先生。秀英听他提及金哥,便将旁事抛下,复忙此事。洪谦也得假,却比彭海等少,正好用来拜会郦玉堂、孙尚书等姻亲。并往苏长贞处说金哥事。 苏长贞正在家中,听了洪谦请问读书事,便说:他们几个长者入太学,幼者只与梁明山家一同读书,金哥也该开蒙,你备下束修来,我领金哥往他家学里走一遭。那处学里风气又正,教得又好,梁明山闲时也去授课。你若得闲,也可往那处与他们说道说道。7 K 洪谦笑应了,苏长贞又说:你既做御史,便要有志澄清天下,疾恶如仇,不可卖弄聪明。近来朝廷多事,须得站得正。洪谦起身应了。苏长贞忽地叹一声:可怜天下父母心呐,你有何计较,须得明了,要对得起良心才好。洪谦又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