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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隔着面具,鸿野都能看到那双眼睛,那双眼睛温和淡然,连波浪都掩在湖底,搅不动几分涟漪。 鸿野屏息凝神,半晌才颤出声来:“这是······是我应当做的。” 兰景明略略点头,拍拍鸿野肩膀,飘飘然随风而去,鸿野在原地呆坐许久,才寻到起身的气力,回将军那复命去了。 将军府中众人休整整装待发,北夷帐中诸事未平形势紧张,兰赤阿古达坐在主位,一柄开刃马刀握在掌心,向外甩动几下,斩尽赫赫风声。 兰赤阿古达赤|裸半身,不似以往那边用长袍掩住身形,他背后蛊虫如同活物,向前攀爬过来,冒出灰黑的青筋在肩头奔涌抖动,随时准备破体而出。 兰信鸿两膝伏地落在地上,不敢抬头面见父汗,这些年来他第一回 见到父汗身上模样,那么久的消极避世都有了缘由,父汗如今脸色青黑、嘴唇暗紫,显然已经病入膏肓,大罗神仙也难救了。 小格勒们年岁尚小,难以撑起重任,兰景明殒命在太行山上,父汗说有重任交给他与兰杜尔,令他们前往琼苍山顶,夺来一份世间至宝,兰杜尔一马当先领命而去,在琼苍山上不知所踪,捡回一命的受伤随从跌跌撞撞跑回帐中,将所见所闻合盘托出,兰赤阿古达掀翻果盘、踹翻矮桌,将帐中金银玉石摔的粉碎,连兽骨都碾压成粉,任它散在风中。 狠狠折腾一番之后,兰赤阿古达气喘吁吁,后仰坐回主座,以手扶额默不作声,徒留满地狼藉,在草上乱做一团。 “小儿愿做雄鹰,为我北夷赴汤蹈火,”兰信鸿额头贴地,毕恭毕敬吐息,“为兄长报仇雪恨。” 火盆在帐中哔啵作响,火苗熊熊燃烧,勾勒两道长影,仅有的一道日光自帐帘缝隙涌来,灰黑尘霾如厚云遮面,笼罩大半面容。 兰信鸿向下埋得更深,额头贴在地上,几乎埋进土里。 他忐忑不安,汗如雨下,后颈青筋隐隐勃动,掩在皮下颤抖不休。 半晌过后,兰赤阿古达道:“去罢,记住你的承诺,不要令为父失望。” 兰信鸿连连称是,弓腰弯身向帐外退去,消失在丛林之间。 帐中寂静无声,火焰残影抖动,灰黑残烬落在地上,渣滓淋漓散落开来。 兰赤阿古达沉默半晌,捏紧掌心马刀,一步步挪到帐外,立在日光之下。 他背后蛊虫喜暗厌明,每每接触阳光,便会在背后蠢蠢欲动,在筋脉之中游走,扯拉肺腑汲取生机,似盘根错节的树脉,在土地中裹走活水。 这痛楚如烙铁加身,似千刀万剐,往常都是在夜里出来,繁星见了不知多少,这一轮高高悬挂的圆日······倒是许久未见到了。 兰赤阿古达抬起手臂,被这日光刺痛双眼,这一轮圆日如硕大火球,溢出熊熊热浪。 第99章 陈靖部署过下一轮进攻计划,把兵士们安排到合适的位置,令他们养精蓄锐,静待日后发起冲锋。 沙盘乱做一团,静静躺在行军帐中,他们出来已是两日有余,身在密林之中掩藏行踪,帐外有一块空地,上面罕见无枝杈遮掩,仰头能望到一轮明月,高高挂在夜空。 陈靖自帐中走出,在空地上搬来一块石头,向后靠在上面,叼着草叶望向明月,硕大玉盘挂在天边,向地上泼洒余晖,令人无从躲藏。 浩瀚过往如游云涌来,将陈靖埋在其中,堵住眼耳口鼻,将他溺毙其中。 自数年前父将殒命在兰赤阿古达手上后,他的宿命便与北夷缠在一起,之后遇到景明,遇到先生,遇到仙官,桩桩件件挤压而来,浪潮如滚卷波涛,携着他随波逐流,在大势之中起起落落,冰水灌入眉眼口鼻,向他狂涌而来,将他彻底淹没。 因退亲一事,瑞王府已与将军府不共戴天,在朝中时不时使小绊子,折腾的大哥左支右挪,想尽办法为他收拾局面。 陈靖拾起一把草籽,放松摊开手指,任草籽从指间滚落,淋漓洒满土地。 身在将军府一天,便有一天的责任,绝不能行差踏错,抱着侥幸之心踏上雷池。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退亲一事总有一日会引至圣上诘问,诛心草与先生景明仙官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若是被有心之人利用,更是能掀起惊涛骇浪。 更重要的是······若是继续留在将军府中,娶妻生子是绕不开躲不掉的牢笼,他能躲开一次两次,推开一回两回,总不能次次机关算尽,将姻缘掐灭在襁褓之中。 陈靖沉默不语,指头弯折向内扣紧,指尖微微颤抖,连肉皮都在震颤。 最初的自己是如何模样,那颗初心丢在哪里,已然看不清了。 他捏紧拳头,将手指拢进掌心,修剪整齐的甲盖掐进肉里,他脊背弯折,是一根赘满重物的弯弓,脖颈都抬不起来。 脚下踩到枯枝,咯吱碎响交缠,一道身形拎着酒壶,自暗夜之中走出,纤长影子坠在脚下,被踩成大小斑块,挟裹蝉叫嗡鸣,缠绵在月色之中。 兰景明未着面具,不知偷偷跑去哪里逍遥,又通过甚么标记寻回来的,陈靖坐在地上静静看着,兰景明仰头摇晃酒盏,半晌摇不出一滴,他脸颊熏满酡红,气鼓鼓丢开酒壶,迷糊靠在地上,摇摇晃晃拖着脚步走来,找个草堆便要卧下。 陈靖慌忙直起身体,扶住兰景明半身,将人拢在怀里,小心放上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