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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臣完颜希尹亦觉孝骞不可杀,道:赵孝骞在宋宗室中颇有威望,极受人尊重,在韩州带领宋俘埋头种地,至今未有任何差池。南朝宫眷已杀了不少,若此时再诛赵孝骞,恐会激起宋金两国宋人qiáng烈不满,一则不利驾驭管制大金国内宋俘,再则大金将立刘豫为帝统治中原汉人,本就要多引宋文臣武将入朝治国,亦不应横生枝节,杀宋宗室令宋臣有他想。 完颜晟便问宗翰意见:依国相看,这赵孝骞应不应杀? 宗翰呵呵一笑,道:这几年来赵孝骞寸步不离赵佶左右,赵佶能活到现在倒是多因有他jīng心照顾侍奉,若他死了,只怕赵佶也活不了多久。赵佶还是活着好啊,好歹对南朝有个威慑,将来不废一兵一卒也能让赵构乖乖地奉上银子国土,如今四太子千军万马打下的江山,或许还没他一人可换的多呢。 完颜晟知他言下之意是说宗弼如今与宋作战并不占多少优势,赵佶等人是将来可通过和议获利的资本,现下这qíng形,还是不杀赵孝骞为好,便也犹豫,沉吟不语。 完颜希尹见状再道:这赵孝骞也不难处治,郎主下令让他随赵佶赵桓一起迁往五国城囚禁,严加看管便是了,就算他有何异心也绝不可能掀起什么风làng。 韩昉闻言叹道:这点郎主甚至不须下令,臣敢肯定,只要他得知昏德公将往五国城,便是拼死也会要求随行。 宗隽一直默然旁观,听了韩昉这话忽然想到,当日玉箱如此qiáng烈地yù阻止完颜晟将宋二帝迁往五国城,除了固有的忠君爱国心外,必也是因料到她父亲会要求随行,从而将彻底失去自由在苦寒之地渡余生,所以她才决定铤而走险孤注一掷地在此时行巫,想控制郎主,将二帝及父亲留下。 想起宋宗室迁韩州那日玉箱在父亲裂袍后扑倒在烟尘中恸哭的qíng景,宗隽有略微的感慨,玉箱这样有心机的女子他并不喜欢,但她对父亲的真qíng却也会令他多少有所动容。她如此聪慧,那日去送行,致使孝骞与她割袍断义应该是她料到的结果,或许,她根本就是希望让父亲当众与自己断绝父女关系,以免日后自己出事会连累他? 玉箱临终时那凄艳而宁和的容颜又浮现于心,映着弥漫纯红的血色,她唇际的微笑绝美至奇异,她身上有淡淡光华,还如初见那日,黑木旁绽放的丹芝宗隽忽地有些不安,暗暗深吸一气,摒去脑中关于她的景象。 在几位重臣进谏下,完颜晟终于放过了孝骞,但洗衣院的女子仍在劫难逃,一个个被反复严查,若有证据表明她们与赵妃三人有关便要被拘入宫中杖杀。涉及的数十名女子眼见大祸临头,竟横下心,趁大批禁军尚未赶到之前,于深夜以绳索勒毙看守她们的几名金兵,夺过马匹车辆逃走。想是亦自知终究逃不出金国,便直奔韩州而去,yù在被抓回诛杀之前先见见在韩州的亲人。 完颜晟得讯后当即决定遣人领兵前去捉拿诛杀她们,而这任务,他指定由宗隽来完成。 捉几名南朝女人不是什么大事,原本犯不着命宗室皇子来做,但宗隽明白是自己上次反常的举动引起了完颜晟的疑心,便特意要他去杀这些女子,当下一口答应,未有半点犹豫。 他请母亲派几位宫人入他府中守护柔福,若完颜晟yù趁机杀柔福还请母亲极力保全,然后回府略为收拾,穿好戎装便上马起行。 柔福见他来去匆匆,且披甲带兵,神色凝重,忍不住跑来拉住他的马,问:你要去哪里?gān什么? 宗隽朝她微微一笑,温和地说:曷苏馆那边的旧部出了点乱子,要我去管管。只是小事,我去几天就回。 柔福疑惑地蹙眉凝视他,一时不放手,宗隽继续保持笑容,轻轻握住她手拉开,把缰绳收回,扬鞭策马,绝尘而去。 他沿途陆续抓到逃跑的女子,在韩州城边捕住了最后几名,然后将她们全部拘往韩州府治中,麾下将领让她们一行行列于院内,再请示宗隽如何处治。宗隽一瞥身后弓箭手,弓箭手会意,当即上前曲膝引弓对准诸女。宗隽一挥手,簇簇箭矢直飞过去,那些女子便如疾风掠过的麦苗,在惨叫声中层层倒地。 一轮she过,院内女子已死大半,只略剩几个还站着,在不住地悲呼哭泣。此时第二批弓箭手已准备好,只待宗隽下令。 见金兵再亮弓箭,那几名活着的女子又是一阵惊呼尖叫,其中有一声音与众不同,脆弱而细柔,很稚嫩,但颇悦耳,宗隽听来竟觉有几分熟悉。 朝声源处望去,见一约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正掩面而泣,穿着一身破旧的衣服,瘦小而柔弱,瑟瑟地缩着身子倚着墙缓缓坐下,再抬头,萦满细碎泪珠的长睫毛下的双眸闪着惊惧的光。 顷刻心一凛,宗隽睁大了眼睛。 2.冲懿 面huáng肌瘦的状态不掩丽质天生的容颜,这小姑娘姣好可人,竟与柔福颇有几分相似,眉眼间。 宗隽示意随从引她过来。随从领命过去拉她,她当即吓得尖叫着向后缩不肯走,待被人拖到宗隽面前,她便伏在宗隽足下连连磕头,惊乱地不住哭: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没有想逃,是那些姐姐拉我走的我到洗衣院没几天,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做过 宗隽负手站着,头也未低,只半垂眼帘,淡漠地看她鬓边的散发随着她叩头的动作一次次拂过他的靴尖。等她语无伦次的解释暂告一段落,才开口问她:你也是南朝的帝姬罢? 她点点头,轻声答:我是冲懿帝姬又像是忽地想起这样说不妥,急急地改口补充道:奴婢叫赵瑶瑶,是昏德公的女儿。 瑶瑶。这是柔福提起过的名字,她失踪的妹妹在再次下令放箭之前,宗隽牵起了瑶瑶的手,将她带离这血色láng藉的天地。 问及她此前的经历,她难堪又迟疑,在宗隽温和目光的鼓励下,才吞吞吐吐地说了个大概。 天会五年,她随其余南朝宫眷一起被押送到上京后,先被送入洗衣院,某日被国相宗翰的二弟泽利意外窥见,泽利知自己地位不及宗室重臣,定然无法从郎主那里索要帝姬,便命人夜里潜入洗衣院,将瑶瑶偷偷劫了去。 泽利平日外出时便将她锁在家中后院,而他家大妇亦是个不容人的,看瑶瑶颇不顺眼,每每任意凌rǔ打骂,前两年因顾忌泽利,行事尚还不敢太过,而如今见泽利渐渐厌倦了瑶瑶,很少再搭理她,便肆无忌惮变本加厉地折磨她。半月前泽利因公出京,他夫人便寻了个借口把瑶瑶毒打一顿,再让家奴将她重又送入了洗衣院。不想未过多久即遇上玉箱之事,洗衣院被牵连的女子起事逃跑,也拉上了她,其实她确也不清楚此事原由内qíng,但听凡与赵妃沾亲带故的都要被诛,便也着了慌,无措之下也随众女子逃往韩州,若非宗隽看出她容貌与柔福相似,必也死于乱箭下了。 八太子还会杀我么?最后,她试探着偷眼看宗隽,怯怯地问。 宗隽朝她笑笑,说:如果我要杀你,刚才就不会领你出来。 可是她仍不放心:若郎主要杀我 宗隽略摆了摆首,看稳她:我既作了决定,便自有法子担当。 瑶瑶如释重负,伸手拭拭额上的汗,浅笑带梨涡,那笑容纯净而明朗,但衣袖滑至半肘间,宗隽在她因此露出的手腕上看见几块青紫的伤处,再沿着她的脸庞看下去,发现她右耳下脖上有一道结了血痂的鞭痕。 意识到宗隽在看她伤痕,瑶瑶顿时变得局促不安,牵袖引领尽量遮挡,然后深深垂首静默地侍立。 宗隽本yù领兵回京,却又接到完颜晟的命令,说经此一变恐韩州宋宗室亦生作乱之心,宗隽务必再留于韩州数日,严密监视此间宋人,如有异动一并诛之。 宗隽接旨,暂驻韩州,瑶瑶亦随他留下,每日侍奉在他身旁,主动端茶送水铺g叠被,惟恐有一丝怠慢。 那些伤痕,不仅留于她身上,更烙在了她心间。宗隽一声轻微的咳嗽都足以令她惊怕,仓皇地抬头,像是想看他,却又不敢直视他双目,微蹙着淡淡的烟眉,目光便飘浮,一脉可怜兮兮的模样。感觉到他注视的眼光时,就匆忙跑来跪下,颤声问他有何吩咐,若他说没事,她便又乖乖地退回去,在角落站着,低首发呆。 有次他唤了她一声瑶瑶,她即现出无比惊异的神qíng,不敢确定地问:八太子是在唤奴婢么? 对。宗隽道:我记得这是你的名字。难道我记错了? 没有,没错。她急忙应道:是奴婢不习惯以前的主人从来不叫奴婢的名字。 宗隽倒有些好奇了:不叫你的名字,那叫什么? 她面红过耳,甚是艰难地勉qiáng答:他们叫我贱贱 不必说了。宗隽了然地打断她:我以后都会叫你瑶瑶,听到我唤,你便要及时答应。 是!她喜悦地答,感激地看他一眼,又迅速掩下喜色,恢复了低眉顺目的常态。 这小小的变化令宗隽觉得兴味索然。他其实很喜欢看她笑,那是她最接近她姐姐瑗瑗的神qíng,而当她以婢女姿态恭谨候命时,她与瑗瑗相似之处,也惟在眉眼间了。 那日夜里,瑶瑶服侍宗隽更衣,收拾叠放他换下的衣服,动作轻柔,面带微笑的脸在烛影浮光下显得分外鲜妍。待宗隽坐定在g沿,她轻轻为他放下帐幕,然后徐徐退至门边,却未说告退的话,只静待他吩咐。 淡淡看她须臾后,宗隽向她伸出手。她似不感意外,轻盈地走回,在他身侧跪下,将纤细的双腕搁在他膝上,螓首悄然枕于其间。 宗隽抚了抚她柔顺如丝的乌发,她安宁地阖上眼,神色恬淡静和,温婉得像一只终于找到一处细暖裀褥的受冻的猫。 3.冷焰 此后两日宗隽频往宋宗室驻地巡视。那些赵氏男子得知宫眷变故后虽难免悲伤却也无能为力,在宗隽重兵看守下只得qiáng忍哀痛继续锄禾,一时倒也没再生出什么事端。 一天傍晚宗隽巡视后回府治,才进到厅中便听见门外有马蹄声传来,俄顷那马长嘶止步,马上之人策身落地,立即便往府中冲来。 守门卫士横刀喝止,那人开口怒斥:闪开! 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宗隽举目一望,当即微笑:瑗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