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节
刘家大女儿应声的同时,刘岗心急火燎地推着他娘和妹妹往前走,一只手还拉着他怀孕的妻子:“快点,快点,现在每次换人都要挤出来几个,去得晚了就不容易挤进去了。” 随着城里人口越来越少,需要的粮食也不断减少。和城外建立联系后,开封城内的百姓争先恐后地设法逃出城去,唯恐某一天闯军会突然攻城或切断粮食交换通道。现在每次用百姓换食品时,志愿出城的百姓都人山人海,不少人为了家人脱险还不惜尽出家财,向负责的明军士兵行贿。明军士兵也愿意松松手,除了受贿得些金银是一笔外快,同时谁家没有想出城的亲人呢?再说还可以趁机和城外的闯军拉拉交情。 为了阻止这股逃出开封城的浪潮,河南巡抚衙门已经改变策略,从前是逼迫每家出人,现在是严格限制每家出人的人数。刘岗作为守城士兵,上峰觉得如果再放他的亲人出城会严重影响他的忠诚,因此他家本没有出城的名额,今天的这三个名额都是刘岗设法向别人买来的或是行贿来的。 在路上走着的时候,刘岗对他娘、妹妹还有他的妻子进行着最后的叮嘱,母亲流利地背出她冒充的姓氏、住址和家庭成员,而另外两人也是一样,这样万一被查出也不会引起太恶劣的后果。根据河南巡抚的严令,如果守城士兵的亲人企图混出城那就以通敌论处,虽说守城的人大多眼睁眼闭,但总归是有备无患。刘岗的娘背完之后还有些不放心地问道:“儿啊,真的不会有事吧?” “放心吧,娘,这几户人家我都认识,他们还欠过我的人情,尤其张家的人早都混出城去了,现在我们是一根线上的蚂蚱。”刘岗背着几个包袱,嘴里安慰着老娘,手里推着家人飞快地向城门赶去。 赶到城门后,刘岗远远地瞄了一眼正在点名的汴军城防军,把身上的包袱一个接一个地全都解下来,把最后一个交到妻子手中时,刘岗深深地看了一眼那日益隆起的肚子:“好好照顾娘。” “儿啊,”刘岗的娘握着大儿子的双手,嘴唇激动得直哆嗦:“若是闯贼攻城……”在家里的时候母亲就嘱咐过儿子好几次,一定要见机行事,一定不要为了河南巡抚拼命,要留住这条命和亲人们团聚。 “娘,我心里有数,心里有数。”刘岗连忙打断了娘亲的唠叨,见她眼角泪光闪动,刘岗连忙笑着安慰道:“娘放心吧,放心吧。爹,我,还有小弟都心里有数的,娘您尽管放心吧。” …… “开封北门指挥使邓将军已经发誓书给我,如果我军攻击北门,他会放空枪、空炮,泼下来的也不会是沸油而是冷水。”许平把一封新的书信交给闯王过目,等李自成看完这封信后,许平又拿出另外一封来,最近越来越多的开封守将开始和闯营斯通款曲:“这也是昨天送来的誓书,开封北城指挥使任将军向我保证,他是唯一负责防备我们掘地道入城的,他保证,所有监听挖掘动静的人员都在他心腹的控制之下。他还愿意协助我们在北城城楼下挖掘地道埋放火药,把城楼炸塌,并把北门指挥使邓将军炸死……是的,任将军和邓将军是世交也是金兰兄弟……当然,任将军不知道邓将军的誓书,他义兄也是瞒着他和我们交通的。” 一封又一封,许平手中几乎有开封四壁和所有城门指挥官的誓书,新军被大量抽调回京师是压断骆驼脊背的最后一根稻草,开封守军彻底失去了固守待援的信心。 “现在我军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突入城内了啊。”罗汝才兴致很高,把信件上的人名和开封城地图上标明的守将一一对上:“看起来城墙、城门是不会发生什么战斗了。” “城内恐怕也不会很多。”许平手里挥舞着另外一封信:“这是开封马军提督仇将军的誓书,他负责指挥开封城内汴军的骑兵部队,他保证我军一旦攻入城内,他就率军突击周王府和河南巡抚衙门。” “看起来有力的抵抗只会来自新军的山岚营了?” “除了山岚营以外,中原大侠也拒绝投降。”许平叹了口气:“说起来,他还算是我的半个故交。” 早在刚刚包围开封的时候,许平就派闯军细作潜入城内。细作手持张杰夫给许平的手书求见中原大侠,想请他里应外合策应闯军。不想当时河南巡抚高明衡病急乱投医,把城内的大批豪强统统任命为军官,拥有数百子弟的中原大侠也得到了一个副将职务。当时中原大侠就让许平的使者马上离开,并声明若是再派说客,莫怪他不讲江湖道义把来人绑去见官。 前些天,大批开封守将开始主动联络城外闯军,许平又派人去与中原大侠联系。已经升任总兵的中原大侠现在手下有两千官兵,他见到许平的使者后,并没有如以前所说的那样将使者绑起来,但中原大侠仍然拒绝投降或是与许平进行任何合作。 送许平的使者出城时,中原大侠让他带一封信回来。中原大侠在信上痛悔地写道,如果他早料到有今日,那他当初绝不会接受河南巡抚的任命;但既然他已经接受河南巡抚赐给的官身,那就断然没有私通闯营的道理。中原大侠还说,,想必许平一定能够理解他的苦衷 把中原大侠的话复述给李自成后,李自成连连叹气:“汴军众多将官累世受国恩,几十年荣华富贵,事到临头竟然还不如一个大侠。” “若是我们立刻去和这些城中的……将领们约定。”刘宗敏说到将领两字前稍微停顿了一下,似乎想换个词,但最后还是继续用这个词,脸上充满厌恶之色:“需要多久可以拿下开封?” “一旦发起进攻,十二个时辰之内就可以平定全城。这还是最不顺利的情况,如果一切正常的话,我们三个时辰就可以歼灭新军,活捉周王和河南巡抚。”许平的参谋团已经做过好几份计划,他们做预案时,用的开封城防图都是守军提供的最新版,许平对城内整个军事行动的每一个步骤都了如指掌:“我们进攻的时间还不如事先联络内应需要的时间长,我需要提前二十个时辰去联络各处守军,好让所有我们的人做好准备,明白他们都要做什么。” “那我们还等什么呢?”罗汝才问道。他记得上次闯、曹联合军事会议上,大家一致同意要抢在与解围军交战前夺取开封。 “我需要闯王和曹大王同意,暂时不去动开封,而首先迎击官兵。”昨日前线送来新的军情,又有两营新军根据朝廷的命令返回京师,这样新军只剩下七个营不到三万人:“杨将军指挥着这三万新军继续南下,似乎是想与楚军还有江北军会师。我们的探马发现,新军的行军速度进一步加快,已经达到每天五十里,这说明杨将军心里非常焦躁,他担心朝廷随时会逼迫更多的新军北返,让他无力给开封解围。” “现在他的力量能给开封解围么?” 许平摇头道:“在能与不能之间。随着新军给我们的压力越来越轻,我们能抽调更多的部队去南线对付楚军,一旦楚军被消灭,仅靠七营新军给开封解围是非常困难的,所以杨将军肯定想与楚军合流,这样他就还有一搏之力。” “现在开封已经不是麻烦,而是诱饵了吗?”牛金星笑起来:“我喜欢这个主意。” “正如军师所说,开封这一营新军是诱饵,杨将军心里说不定也很清楚,靠他手里的力量给开封解围有些勉强,但未必做不到。如果开封失守,城内的新军被我们歼灭,那杨将军很可能就会停止进攻了。”许平直视着李自成说道:“闯王,所以我希望先不要动开封,反正它已经在我们手里了,早拿晚拿都跑不了。” “许兄弟,你刚才说杨将军未必不能给开封解围,”罗汝才皱着眉头问道:“那你有把握一定能击溃他么?” “没有。”许平毫不犹豫地答道。 众人中响起了一片嗡嗡声,那些事先没有和许平讨论过的将领开始交头接耳,李自成和牛金星则等着许平的下文。 “七营新军,我没把握击败他们。如果我有把握的话,那杨将军根本不会来。但是我们更没有击败十二营新军的把握。如果七营新军顿兵不前,那么楚军也会掉头而去,下次官兵再来的时候,说不定秦军会重振旗鼓一同前来。” 许平说完后,牛金星见李自成并未立刻同意他的建议,就在一旁附和道:“闯王,我们用半个河南抵挡两京十二省之兵,本来就不能等完全之机,哪怕有一成一线的胜机也得去打啊。” “我觉得可以,”曹营将领一番交头接耳后,罗汝才向着许平点点头,然后冲着李自成叫道:“我们干的是杀官造反这行买卖,不冒险怎么行?” 李自成看着许平,终于缓缓地点一下头,众人一阵欢呼,会议就此解散。 …… 北线除了近卫、西首、装甲三营外,许平还集结了孙可望的西锋营和李过的神射营,再加上正在组建的前卫营和西锐营,闯军一共有七个以火器为主的新式营。这七个营的兵力很不平衡,最接近满员的近卫营现有四千多步兵,刚组建一个多月的前卫营和西锐营总共只有一千三百多人有武器,七营全部加起来有两万两千拥有武器的步兵和三千多骑兵,将是许平用来对付新军的主力部队。 许平的参谋们紧张地处理着关于新军的情报。七月二十七日,李自成和罗汝才大摇大摆地挥师南下,许平的七个营以及开封城周围的闯营留守部队则摆出一副严防死守的姿态,许平本人将他的大营设在兰阳。 新军得知许平坐镇兰阳后,没有在仪封一带过河,而是绕了一个圈子前往考城渡口,在那里越过黄河后,新军稍加整顿就快速向西南面开去。 “郁董毫无作战欲望,探马说他的兵大部分连武器都没带,旗子倒是打了不少。”闯军参谋分析道:“看来他的打算是,如果我军战败,他就趁机捞功劳。” 虽然郁董对闯军没有什么威胁,不过参谋们仍警惕地注视着他,确保他不会突然发难:“郁董沿途不曾扰民,不要说归德,就连我们放弃的那些县城他都没有占领。最近,他的军队正在帮当地百姓收玉米。” “嗯,真乖。”许平点点头,不再问郁董的事情。左良玉的表现和郁董截然相反,自从楚军进入河南以后就四处征兵征粮,所过之处鸡犬不留,所以李自成决定以他为首要的目标。 “号称八十万的楚军,进入河南后大约还有十二万,如果按照一半逃亡来算的话,原本应该有三十万人左右。左良玉在湖广横征暴敛,湖广父老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楚军几乎全是被强拉来的壮丁,可是自打他们进入河南后,这些被拉来的壮丁也暴虐不堪,奸x淫掳掠无恶不作,探子说,楚军这一路走来赤地百里。” “所谓为虎作伥,说的就是这种事了。”许平手下有大批河南籍的士兵,他下令部将们要向士兵们好好交代,很多明军士兵也是穷苦百姓,要把这仇计在左良玉的头上:“不杀害俘虏是我军的根本军纪,如果士兵杀人杀顺手了,以后就不好办了。” 众将都表示一定会严肃军纪,绝不让部下们逞一时之快。 许平从参谋的统计中看到,经过疯狂的征兵拉丁,楚军又恢复到二十五万人以上。他们抵达朱仙镇南部,看上去闯营驻守在那里的好像只有地方部队,其实闯王已经率主力绕过了郁董,正在那里等候左良玉。 “杨致远杨将军从来不以勇武见长,不用和贺将军比,就是与贾将军相比也是大有不如。贾将军还给教导队讲过如何进攻,而杨将军似乎就没有给我们上过课。”许平凝神回忆片刻,没错,杨致远确实没有给他上过任何课。他继续道:“杨将军跟随镇东侯的时间很长,但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我觉得他是镇东侯手下最平庸的将领。因为他的资格老,所以贺将军调回京师以后,当然是由他领军。” “杨将军领军是我们的幸运。”陈哲和余深河异口同声地说道,周洞天等持重些的人虽然没有出声,但脸上表情显得非常轻松。 李过、李定国还有迟树德等并非新军出身的闯营将领却不像许平他们这样轻松,听到他们对杨致远的评价后,李过就接口道:“杨将军也是闻名遐迩的武将。” “只要跟着镇东侯,都会闻名遐迩,更不用说还是镇东侯最早的一批心腹。”余深河不以为然地说道:“其实镇东侯手下的将领也就是那么回事,和他们相处多了就知道其实也是一般人。” “新军的目的地是陈留,到了那里他们就能和左良玉连成一片。新军已经进入强行军状态,他们一日能走六十里,用不了两天就能抵达陈留。”参谋军官都认为,现在许平部与新军是麦秆打狼两头害怕,新军对于战胜许平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最起码他们对击败掘壕固守的许平部不抱太大指望,不然他们也没有必要绕路。周洞天代表参谋军官发言:“杨将军一贯谨小慎微,他的举动果然不出我们的预料。现在杨将军眼见马上就能与楚军会师,一定会亲临前线,仔细勘察,以免被我们伏击。” 许平完全同意参谋们的判断。自从他们预测杨致远可能会走这条路后,参谋军官就做了实地考察,又通过纸上作业计算了道路的通过能力,并预判新军每一天最可能的宿营地点。各条路能承担的人流量和辎重通过量都做过反复核算,许平本人曾是新军的工兵军官,手下更有一批精通新军条例的军官,他们估算出的数据就算不是和新军的丝毫不差,也能八九不离十。 “如果有两万多新军为中坚,那楚军就不好打了。如果成了持久战会对我军不利,现在已经影响到我们收玉米了,所以我们要半路截击,趁新军忙于行军时打在他们的软肋上。” 参谋们发现杨致远正在急行军试图和楚军会师后,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 第三十三节 相对 “今夜新军先头部队最佳的宿营地应该是野鸡岗,明天辎重部队会随后抵达。野鸡岗的两侧都是农田,视野开阔,便于大部队作战。”野鸡岗附近就是许平选定的攻击目标,山岗是周围平原中唯一的制高点,而且方圆数里内都是农田、没有复杂地形或是河流:“攻占野鸡岗后,我会把将旗设在这里。” 许平觉得附近没有比这个山岗更好的指挥地点,而且占据野鸡岗也可以有效阻碍新军的侦查网,防止新军窥探到闯军的攻势规模和主攻方向。对于许平手下这群精通新军条例的参谋军官来说,模拟新军的队形和通过顺序真是太轻易不过的事情,进入河南后新军的兵力许平的参谋们了解了个八九不离十,还确认七个营的兵员包括炮兵和都达到满编,这样每个营的日辎重消耗量也是可以推算出来的。 这帮参谋假定自己处于新军参谋的地位上,根据新军的条例推演大军的部署和其他相关细节,然后再根据这些推演设计闯营的进攻意图。参谋们认为最好的攻击模式莫过于放过新军先头的几个营,将第一次进攻打击在新军纵队的后腰位置。 “根据条例,新军大概会有两千战斗部队在这个位置保护他们的辎重。我们发起攻击的一个时辰内,新军的后卫营也会赶到参战。我计划逐步投入我的部队,而不是一次性投入,这当然是对新军条例的又一次严重违背。”许平的口气非常轻松,参谋们也露出会心的笑容,在那些曾在镇东侯教导队上过课的人来说,所有的战术课中,教官们都不厌其烦地强调,添油战术是不可取的,指挥官应该尽一切力量去争取最大的战术兵力优势。而这些人来到闯营中又把这条金科玉律教给了他们的学生,而许平试图发起一场奇袭,尽可能地拖延新军作出正确判断说需要的时间:“在新军的战术条例中,突击的第一击是决定性的一击,应该具有最大的威力,其后的几波攻击只是第一击的顺势发展。这个道理即使是没有受过军事训练的农民说不定都懂,我作为新军教导队那一届的第一名,新军肯定认为我懂得这个道理,因此如果他们没有看到我迅速投入大量兵力,那么就会很自然地认为——这是一场遭遇战,而不是一场有准备的袭击战,我希望新军的误判能给我们带来至少半天以上的好处。” 不尽可能地集中兵力发动第一击是新军教课书里的低级错误,镇东侯亲自编写的各种战术课本里,不厌其烦地一再强调:第一击中每多一个兵的价值,都要超过在派三个兵去增援。许平打算用这个低级错误做开场白,然后是一连串的添油行动。这个做法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消除新军的战术主场优势,以求瞒过新军的探马耳目,而且野鸡岗只要还在新军手中,大军在投入作战前就会被发现。 许平强调这个山岗必须在主力进入战场前被拿下,它的价值足以诱惑新军部队反击试图夺回:“这次我们拟定攻击计划表时,并不是先制定攻击计划,然后根据新军条例模拟他们的反应;我们是先模拟他们的反应,然后控制我们攻击力量的大小。我们逐次投入兵力,让新军产生误判,但每一次我们投入的兵力都不仅足以压倒新军的抵抗,还比新军每次派来的增援兵力要强上一点。在最初的两个时辰内,新军将错误判断我军的攻击规模和攻击决心,这将给我军带来极大的优势。” 添油战术是违反战术原则的,许平不打算自己一个人这么干,他希望打一场逐步升级的遭遇战,不过自己是主动发起者所以有一定的优势:“欺敌工作是此战的关键,决定着我们战果的大小。我们很难找到这么好的一个机会了,新军人数上不占优势,如果他们发现我们强大的军队出现在战场上,就可能迅速撤退,甚至扔下一个营断后,我们一定不能把他们吓跑。” 曾经有一个参谋提出多点进攻计划,这样可能会造成新军更大的混乱,但许平否决了这个提案:“这样我们也可能混乱,在我们掌握主动、简简单单就可以获得优势的时候,没必要进行这种复杂的计划。我们不需要一下子取得全面胜利,我们只要集中力量打赢一仗就可以取得对新军的优势,毕竟这次是我们去攻打他们,防御一方总会有更好的探马侦查网。再说他们还在我们河南的地上,如果重创了他们,我们还有的是机会去攻击他们。” …… 进入河南境内后,新军始终没有同闯营留下的地方部队交战,包括归德这种大城杨致远都下令绕过:“越多的伤兵意味着越大的拖累,此地距离京师千里,我们无法获得补充,没有必要在这些守军身上浪费兵力。” 虽然诸如归德之类的城市对一般明军来说是很诱人的目标,意味着财富和功勋,但杨致远并不关心这些。不时有部下主张攻下一两座闯营的大城市以杀杀许平的锐气,但杨致远始终不为所动,他唯一关注的就是许平的野战部队集团:“战兵在外,守兵乃敢坚壁。若是许平的主力被击败,这些城市兵不血刃就可以获得。可是只要许平还没有被击败,他们就会尝试抵抗。看到我们用野战部队去撞坚城的火炮和城墙,许平的牙都会笑掉的。” 对黄希文来说,开封没有陷落就意味着许平把注意力集中在新军的野战部队身上,随着在河南境内不断地深入,新军也变得越来越警惕:“许贼就躲在暗处,等着冲出来给我们猛烈的一击。”在以前的私下讨论中,黄希文问过几次:“杨叔叔,许贼大概会什么跳出来呢?” “不知道,这一路上有太多的地点适合打仗,”杨致远总是这样回答道:“河南是许平的地盘,由他决定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来打这场仗。不过既然是他来进攻我们,那他就不可能避开我们的耳目,现在我们很清楚他一定会跳出来,我们就等着他好了,反正他只有一次机会。” 杨致远说过,只要发现许平企图遮断新军的侦查网,那就意味着他的主力已经出动:“我很难许平会堂堂正正地把大军直接开到我们探马的视野内,如果这样做他也就不是许平了。许平一定会生怕惊动我们,头一波的兵力大概只有五百人到两千人,总之会把实力限制在我们一个营甚至半个营可以对付的情况下。” 黄希文知道杨致远不打算猛烈这支闯营先头部队,而是会让他们成功一半——遮蔽了明军侦查耳目:“我们很清楚许贼的主力会尾随他的先头部队而来,所以我们不需要把我们的侦查网完全张开,反过来闯贼会以为他们已经得手了,以为我们没有意识到他们的攻势规模。” “是的,真正的关键是另一半,就是不能让闯营发觉我们全军就在左近虎视眈眈。”杨致远打算采用严重违反战术原则的添油战术来打这一仗:“虽然我不以军务闻名,但你父亲在他所有的书中都反复强调第一击的重要性,还有就是要避免犹豫不决、会导致僵局持续而不是迅速解决的多次增援,所以当许平发现我们的部队是一波波抵达时,他会误认为我军是从远近不同的位置上赶来驰援战场,这会给他很大的鼓励,认为只要再加一把劲就能把我们打垮。” 杨致远的计划是设定一个阻击阵地,用这个阵地阻止闯军情报网的张开,从而把新军主力隐蔽在战场迷雾下:“所谓最有力的攻击就是第一击,许平一定很想这么干,但这次是他来打我们,他的部队不可能一眨眼就全部抵达战场,我们每次都要派出闯营刚好打不下来的兵力堵在防线上,让许平每次都觉得就差一点点就能取得胜利了。” 根据杨致远的预计,新军在战术上会处于主场地位,所以新军的反应和增援速度肯定会比闯营更高:“这次好不容易让许平从他的巢穴中出来与我们作战,我们千万不可以一下子把他吓跑了。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发现我们强大的部队集结在一起等着他们。” 新军主力会以逸待劳地躲在杨致远的防御阵地后方,一直等到许平把相当的主力投入进攻作战,比如杨致远给定的初步标准是许平的三成兵力——大约一万人左右。当参与进攻的闯营达到这个人数时,杨致远就会投入两倍的新军予以迎头痛击,然后再密切追击:“此时许平的主力可能正急急忙忙地向战场赶来,他们来不及展开、没有时间休息、对发生了什么事情还没有搞清楚。我希望我们的迷惑行动,能让许平误判一段时间,比如半天左右。” 黄希文曾经怀疑会出现一种情况,那就是闯营会采用多点进攻模式,这种攻击会加重新军指挥层的压力,制造更多的混乱。黄希文因此还向杨致远建议,可以考虑多面迎战,集中预备队于中央的策略,给闯营更大的杀伤。 “没有必要这样,只要歼灭许平一万人,那我们就已经取得了给开封解围的机会,更不用说我们还可以利用追击冲散更多的闯营,找到更多的机会。”杨致远决定把七个营集中起来迎战,如果闯营多点袭击,那么非主战场的小股部队必须自行设法摆脱闯军逃离战场:“我们毕竟是在河南的地盘上,我们不要贪多。” …… 这些天来,郁董的军队一直在高歌猛进,沿途根本遇到闯营的抵抗,而郁董也是稳扎稳打,从来没有发起任何突袭行动。即使是那些就在眼前打晃晃的闯营探马,郁董也毫无出动兵力将其驱逐的意思。 看到这些如同苍蝇一般围在大营周围晃动的闯营探马,部下们难免忧心忡忡,每天天黑后他们都带着恐惧观望着营地周围的黑夜,生怕突然从里面响起杀喊声、或是突然有大股的闯军冒出来。 郁董和他的师爷吴维看起来毫无害怕之意,两人吃起东西的时候仍是一如既往的香甜,入夜后东家和师爷还会下两盘棋解闷,等回营后郁董更是沾到枕头就着,用不了几秒就能听到大帅那打雷般的鼾声。 每次看到部下们的愁眉苦脸时,郁大帅还会宽慰他们:“放着闯营的探马有什么了?让他们把我军看得清清楚楚才是最安全的。你们想啊,说到底我和许大将军是敌非友,若是我郁董的军队许大将军不能了如指掌的话,他难免会有一点点、至少会有那么一点点点点担心吧?有了担心就难免会怕、当然也只会有一点点,但终归还是有啊。这样许大将军说不定就会派人来打一打我们,看看我们到底想干什么。你们说,这是不是皮痒找打?” 一个部下终归还是觉得不妥,建议道:“大帅,可我们的探马呢?我们难道不需要派人去看看,若是许将军来打我们,我们也好跑啊。” “首先出兵前我的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许大将军是绝对不会来打我们的;第二,我们的探马和许大将军的探马难免不起冲突,万一伤了和气就不好了,有道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这些闯营的探马难免沾亲带故的,万一失手伤了那个,其他人怀恨在心,去许大将军那里危言耸听,我们就该倒霉了。第三!”郁董伸出第三根手指头:“若是许大将军觉得随时都能把我们打得满地找牙,他也就不急着来打我们,等他打完左帅、杨帅,我们不用探马也知道该跑路了。若是我们探马四出,许大将军觉得今天不打我们就打不到了——比如他发现我们的一个布置不周让他有机可乘,说不定就真的想打我们一家伙哩。” 看着周围部下们崇拜的目光,郁董谦虚道:“我也是看兵书的,记得黄候的书上有句话叫:‘恐惧来自未知’。我觉得说得很好,许大将军把我们一眼看到底,没有未知,就不会恐惧我们,没有恐惧,就没有是非嘛。” 第三十四节 招摇 部署完今天的任务后,郁董大帅亲自出营去安抚百姓,师爷吴维陪在东家身边,两个人连卫士都没有带几个就一头扎到路边的镇里。一路上郁董坚持亲民政策,渐渐的百姓就没有闻声逃光,先是走不动路的人留下来看风色,后来不逃的人越来越多,尤其是士人缙绅,更是夹道欢迎郁大帅的军队。不管主人是不是已经逃走,郁董的士兵正帮着村民补屋顶,看到忘记关上的门时也会给人家带上,要是遇见来不及带走的牲口,郁董的手下牵走时还会留下一块远远高于市价的银子。 今天这个镇里的人还有很多,郁大帅到了镇上就跳下马,扯开胸怀坐在路边一户店面的门槛上休息。店家奉上茶水时,郁董像个老农一般地先是嫌热,然后讨了一大碗凉水,在好奇的百姓面前仰着脖子一饮而尽,喝水喝得咕咕作响,还有不少从嘴角溢出,留到胸前。 “痛快!”喝完水后,郁董就坐在门槛上,从吴维手中接过点好的旱烟,大口、大口地吸起来。 “这战乱的日子苦啊,”郁董一边吸烟,一边大声对老板说道:“到处都是兵荒马乱的,一会儿兵来、一会儿匪来,做点买卖不容易吧?” “是啊,是啊,”店老板连连点头,他刚开了这个铺子没多久,孙可望就带着归德府的闯营主力逃走了。老板知道自己要是跟着逃走,那店也就算是毁了,心疼刚刚开始的生意和货物,又听说郁董一路不曾扰民,老板就装着胆子留下看守自己的店:“草民无不仰望王师,日夜焚香祈祷,盼王师早来河南解救啊。” 郁董大大咧咧地一挥手:“老乡放心吧,俺小时候过得也是苦日子,为了一口饭从的军。俺是河南人!不是那些想到咱河南趁火打击的湖广蛮子、直隶佬。俺要是祸害了自己家乡的一草一木,将来还能下去见祖宗么?” 店周围的人听到这话后纷纷点头称是,只听郁董又道:“既然是在咱河南的地盘上打仗,有没有功劳那都是假的,乡亲们的事才是真的。闯贼要是想跑的话,俺不会拼命追的,免得他们狗急跳墙。嗯……兵凶战危,俺不敢说百战百胜,不过将来要是有个万一,俺也绝不会把咱河南父老拖到战火里。俺今天就把话放这,只要遇上闯贼,俺就出去和他们打,打输了就拍拍屁股走人,绝不会在什么城镇里死抗。诸位乡亲放心,俺就是输了,也不会耽误了你们的声音、在这里打一场毁了你们的店面,更绝不会洗咱河南自己的乡亲!” 郁董掷地有声的话引起周围一片啧啧赞叹声,周围本来就有不少商人,最担心的就是明闯两军拉锯混战会把附近的一切都破坏殆尽。郁董的话虽然不能完全当真,但终归是给人以希望,不少商人就纷纷表示要捐助军饷。 不料郁董闻言脸色一沉,双手连挥:“不可、不可!本将有朝廷给的军饷、吃的是皇粮,现在河南连遭兵灾,若不是本将实在没有余粮,也不会不拿出来给父老乡亲们的,现在怎么能要你们的银钱呢?” 众人不知道郁董心意,还是纷纷声称要给,郁董从门槛上站起身来,对周围的人大声说道:“不瞒诸位乡亲,要是河南现在没事了,诸君助饷俺也就是笑纳了,可是现在没有啊,闯贼还没有平定,俺不能要这笔银子啊。万一、万一王师不利,闯贼又打回来了,他们会因为你们助饷给本将为难你们啊。” 类似的话郁董之前已经说过几次了,有了之前的多次锻炼后,今天说得更是抑扬顿挫、声情并茂。不少商人听了之后甚至热泪盈眶,想到孙可望一天到晚征税收赋,信誓旦旦绝对不会再有兵祸,骗大家出来投钱开店。言由在耳,接过官兵还没有来就抛下商人逃去开封,这些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地方小商人们心中忍不住想到:终究还是郁大帅这样的河南老乡才是自己人啊,还是要比孙老陕靠得住。 慷慨陈词结束,郁董又坐回门槛上,继续和陪着笑脸的店老板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这时突然有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从人群里挤过来,向郁董行过拜见之礼后,就表示要弃笔从戎。 一路上这种事郁董也见过不少,不过他装作不知,而吴维则老练地迎上去,和那个书生攀谈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