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节
…… “并未发现楚军有任何异动,新年前左良玉是来不及赶到了。”参谋们向许平报告:“李将军已经派出一支部队来增援开封。” “闯王表示他那里不需要这支军队,”周洞天明知故问道:“大人不会把他们补充给近卫营和西首营吧?” “当然不会。”许平随口说道,归德府的孙可望表示不需要开封府继续提供物资给他:“归德府才刚刚获得,孙将军那里真的什么也不需要吗?” “孙将军大概也是一切为了开封吧。” “可能是吧,不过我不希望归德出现饥荒。”虽然物资很宝贵,但许平认为该花的钱还是要花:“归德的仓库不足以支撑那么多流民过冬的。” “孙将军保证绝对不会有问题。” “我也希望如此,但我得知道他的计划是什么。”守土不失是闯营才开始执行的政策,而开封、归德两府则是样板地区:“先不要动用为那些准备支援归德府的物资,再派使者去孙将军那里。” “可以事先作计划么?”周洞天问道,如果孙可望真的不需要,那么开封前线就会富裕得多。 “可以。” …… 崇祯二十三年的最后一天,毫州。 驻扎在此地的江北军肩负着防御归德府闯军的责任。领军游击于世忠是松江府人,祖上还曾当过锦衣卫。初来毫州时,于将军战战兢兢,唯恐闯军攻入南直隶。不过在这里呆过几个月后,归德府的闯军动静很小,只是在边境上和江北军进行过一些规模不大的交火,从未攻入过南直隶境内,于将军这颗悬着的心也就渐渐放下,终于和云集在归德府周围的其他江北军各部将领一样,过起了歌舞升平的生活。 驻扎在毫州城北的是汴军名将郁董。自从到了南直隶境内后,郁总兵的日子过得是每况愈下,江北众将都很不待见他,而南京更不把他当自己人看,所以他像个皮球般地被各地文武踢来踢去。孙可望在归德府站稳脚跟后,毫州就处于闯军的三面包围之中,郁董被授予毫州指挥使的职务,打发到毫州来协助江北军镇守。 刚开始,于世忠出于共患难的心理,对郁董还比较客气。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于世忠判断归德府的闯营虚弱到无法发起进攻的地步,而新军向开封进攻显然更会迫使闯营不得不把有限的兵力抽调去防御蒲观水,所以就更不可能对南直隶构成威胁。 怀着同样的心理,江北军越来越不把郁董当回事,言语也变得越来越不留情面了。今天于世忠就不耐烦地对几个部下发牢骚:“这郁董到底打算什么回河南去,老赖在咱们这里也不是事儿啊。” “是啊。” “就是,大人说得对啊。” 于世忠的话一石激起千层浪,他的部下们也纷纷附和起来。更有好事之徒报告于世忠,郁董前几天还招揽了一个文人做为他的幕士。 于世忠皱起眉毛道:“居然会有文士投奔郁董这个丧家之犬,这世上还真有这么不开眼的人啊。” 那个部下卖了个关子,等大家都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时候,才笑嘻嘻地说道:“是吴维、吴四德老爷。” “原来是人中的卢!哈哈,哈哈。” 江北军的军官群中顿时爆发出一阵狂笑声。 天启元年时,吴维到巡抚王三善手下当师爷,同年奢安之乱爆发,贵阳被围困了半年,王巡抚死难;天启四年,吴维经人推荐,入京在杨涟手下做事,未几杨涟被革职。两位东家先后遇难后,吴维就被视为不祥之人。在北方混不下去了,吴维回到南方,在福建给好几个县令先后当过师爷、幕士,结果那几个县令都因为各种原因倒台。黄石从长生岛南下福建以后,吴维听说吴穆乃是魏忠贤亲手提拔的红人,就竭力钻营,终于在天启七年成功地叩拜年幼的吴忠为叔叔,不料半年后熹宗驾崩,魏忠贤倒台,吴穆投水自尽。 点点自己那日渐空虚的积蓄,再看着需要赡养的母亲和家中的娇妻幼子,吴维把心一横,去北方边关找工作。几经坎坷,在崇祯二年十一月投入保定总督刘策幕中,拿到东家给他的第一笔仪资的当天,皇太极大举入关…… 刘策惨死后,吴维再次失业。他本是个饱读诗书的人,在官场又沉浮近十年,按理说找个幕士的工作易如反掌,可别人一听说吴维的履历就摇头不纳,甚至连乡下的小地主都不愿意要他做帐房先生,刻薄的人还给他起个外号叫“人中的卢”。二十多年来吴维为了养家,说书唱戏、搬粮运砖,什么活计都干过,其中的辛酸怎一个苦字能够道尽。 数年前,吴维曾来老乡于世忠这里打秋风,但于将军连营门都没让他进。当时还不到五十岁的吴维,身上已经没有一丝文士的样子,脸上密密的皱纹仿佛蜘蛛网,脊背弯得像一张弓,必须拄着拐杖才能蹒跚而行。想像着郁董和吴维相见的样子,于世忠乐不可支地大笑道:“竟然招募人中的卢做幕士,郁董这河南佬还真是不知死活啊。” 毫州的江北军正紧锣密鼓地准备过年。于将军和手下军官谈笑间,有人进来报告要安葬死者并给他们树碑。出于求吉利的惯例,这类丧事不宜在正月里进行,所以今天无论如何要完成。一个军官应声而起,准备去监督这项工作,于世忠从座位上跳起来道:“大家兄弟一场,本将亲自去送他们一程吧。” 江北军有少量士兵在边境冲突中受了重伤,回营后不治身死,尸体已经被装进棺材。还有一些伤员和入冬以来病倒未愈的病号,都被集中起来,聚拢在墓地的周围。于世忠赶到后,亲自端起一杯酒:“弟兄们,本将来给你们壮行了。” 听到这句话后,周围的亲兵就舀起酒,掐住那些伤病员的嘴,往他们的喉咙里强灌下去。少数伤病得最重的人躺着一动不能动,大多数还能说话、动弹的人则开始嚎啕大哭,其中有几个人还苦苦地求饶:“将军,小人的病不重啊,还能起来为将军打仗啊。” 于世忠把脸色一沉,他身后的一个军官就跳出来指着其中一人的鼻子骂道:“哭什么哭,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摸摸你下面,还是个汉子么?” 敬酒完毕以后,士兵们就将伤病员一个一个扔进棺材里,七手八脚地把他们挣扎挥舞的手臂塞进去,然后盖上板子开始敲钉子。一个年轻的江北军士兵挣扎得特别剧烈,他的大腿因为被闯军弓箭射中而发炎,几个人好不容易才把他按到棺材里,盖盖子的时候这个年轻人使出吃奶的力气猛力一挣,两个按着他的同袍猝不及防被他一下子推开,棺材也轰然往侧面翻倒。那个年轻士兵拼命地从棺材里爬出来,眼泪和鼻涕流得满脸都是。年轻士兵一边手足并用地往外爬,一边含混地哭叫着:“今天就过年了,让我过了年再死!今天就过年了,让我过了年再死……” 一个军官实在看不下去了,他箭步飞身上前,狠狠地一脚踹下去,踢在那个年轻人的脸上,鼻血猛地喷出来,让年轻士兵满是泪水和鼻涕的脸上又多了一抹红色:“夏阿炳!你他娘的还是人么?非要死在正月,存心让弟兄们晦气一年是不是?” 这个军官一边骂一边又狠命加上几脚,把那个年轻士兵踹得昏死过去,然后怒气不息地喘着粗气命令手下:“把他装进去!” 又一次被塞到棺材里后,那个士兵醒了过来,用力敲打着棺材的四壁,声嘶力竭地哭喊着:“大人,行行好吧,我这伤不重啊,我能好啊。”几个士兵用力按着棺材盖,另一人充耳不闻地敲着钉子。余怒未消的军官则站在棺材旁边戟指骂道:“阎王要你三更死,谁能留你到五更?有种的就一人做事一人当,不要拖累我们。” “送弟兄们上路喽。”于世忠嘴里喊着,将一杯酒泼洒向地面。 士兵们将棺材抬向挖好的大坑中。已经被钉牢的一个个棺材里,传出连续不断的手指甲抓挠声、腿脚的踢打声和隐隐约约的哭声,与鞭炮声混杂成一片。简陋的棺材有一些缝隙,里面的人一时半刻还不会咽气。 于世忠又高声喝道:“入土为安,弟兄们一路走好。” 江北军很快就把棺材全部放进坑里。正当开始给前面的几个棺材填土时,突然从远处传来一声气急败坏的喊叫,这声音甚至压过了响成一片的鞭炮声,那个发出喊叫的传令兵骑着马直冲到于世忠身前,顾不得礼仪就狂呼起来:“大事不好,大事不好了,闯贼偷袭了我们的营帐!” 没等于世忠把话问明白,又有一个披头散发的江北军官纵马狂奔而来,一边嘶声大喊着:“不好啦,闯贼往这里杀过来啦。” 江北军顿时一片混乱,有些反应快的士兵拔腿就跑,于世忠怒喝道:“慌什么,我们的大营坚固结实,闯贼一时三刻绝对攻不下。” 第三十二节 新年 话虽然说得斩钉截铁,但于世忠也不敢立刻回营,而是打算先派个腿脚利索的家丁去大营那里打探风声,再见机行事。可是于世忠才安抚一番众人,把家丁叫道身边小声吩咐一番,还未等到他小声把话交代清楚完毕,就听到身旁突然爆发一片狂叫:“闯贼来啦,大人!” 远处似乎有一队骑兵正朝这里杀来,于世忠刚眯着眼望去,身后一个军官已经冲上来:“大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们先避一避闯贼的锋芒吧。”随着乱哄哄的“保卫大人”的嘶叫声,于世忠带着家丁和军官们绝尘而去。 十几个闯军游骑追着踪迹而来,在墓地附近凌乱不堪的地面上找到了于世忠顾不得带走的旗帜,他们带着这面旗帜回到闯军队伍里。面对闯军的围攻,江北军大营已经因为群龙无首陷入混乱状态,当士兵们看到闯军打着于世忠的旗帜回来后霎时间士气崩溃。大部分家丁军官本来就跟着于世忠离开,余下的那些无力继续控制部队,很快就有人打开营门出来向孙可望投降。 孙可望留下一些部队检查这座明军大营,本人在战斗结束后游骑兵发现于世忠旗帜的地方检视。闯军士兵报告,被胡乱丢在坑里或抛弃在地下的棺材中传出阵阵人声,里面装的人似乎还活着。孙可望将手一挥:“把棺材都打开,把人都放出来。” 棺材打开后,一个个江北军伤病员爬了出来,泪流满面地庆幸重见天日。 孙可望从这些伤兵口中得到他想知道的一些情况后就下令将他们施放,闯军军官冲着他们说道:“诸位弟兄,我们闯军打官不打民,你们想走就可以走,我们绝不阻拦。要是愿意和我们一起去打贪官,就来我这里报个名。” 夏阿炳没有听清这个军官的话,他从棺材里爬出来后就一直四下寻找着,最后把目光盯在了远处骑马的孙可望身上。他拖着那条伤腿踉踉跄跄地向孙可望的方向跑过去,远远地朝着孙可望的马头扑通一声跪倒,不顾周围闯军警惕的目光,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连连磕头道:“大王,大王,小人夏阿炳,以后上刀山、下火海也要报答大王的救命之恩。” “好了,好了,”孙可望正在和几个部将商议如何向毫州追击逃敌,他有些不耐烦地命令道:“把他们都带走。” 俘虏们被闯军带下去,和其他江北军战俘集中在一起。孙可望身边的一个人问道:“将军,这些都是官兵的伤病员,我们不杀他们也就是了,何必浪费我们的郎中和草药给他们?” 在许平毫无保留的帮助下,孙可望已经全盘抄袭近卫营的制度,即使是西营的老部下,只要编在西锋、西锐两营里,就不再允许他们在众人面前称呼自己为“三爷”。之前还是允许私下叫叫,现在则是一概禁止,说这样听起来太像土匪而不是设官建制的归德之主了。 “这是大将军的命令。”孙可望不再多做解释,只顾商量下一步的行动,连续发布着后续的行动指令。 于世忠带着亲信逃向另外一个江北军军营,结果在半路就遇到了他要去找的那个同袍。对方哭丧着脸说自己的军营也被闯军偷袭了,从打着的旗号看是孙可望的一个亲信部将。当时明军上下一心准备过年,毫无防范,结果一触即溃,他就赶来投奔于世忠。两个江北军将领异口同声地大骂闯军,居然过年都不歇息还要出来胡闹。于世忠看着自己身边灰头土脸的一众家丁和军官,哪里还有丝毫过年的喜庆气氛,他跌足叹道:“这大过年的,唉,这叫什么事儿呢?” …… 在毫州附近的驻军中,郁董是警惕性最高的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事先察觉闯军越境的明军将领。得到消息之后,郁董二话不说就要东逃,却被他刚刚招揽三天的幕士吴维拦住了:“东家,明天可就是正月初一啊。” “是啊,这大过年的,真是晦气啊。”郁董边说边急急忙忙地穿戴披挂,同时吩咐家丁去召集全军集合,马上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以我想来,闯贼也不愿意初一死人,沾上一年晦气,所以他们就挑今天白天来进攻我们。”吴维拦住郁董,不急不忙地慢慢说道:“如果他们趁着年三十晚上来,或者明天凌晨来偷袭,那时我们没有防备,损失不是更大吗?” 郁董琢磨着吴维话里的含义,迟疑片刻后挥手让等在一边的亲兵少安毋躁,不必去传令撤退了,他问吴维道:“先生的意思是?” “归德府今年一直不太平,地里的收成耽搁了,闯贼也就是来打一场草谷,多半今天晚上就要回归德府去过年,我料定他们绝不会死磕毫州的。”吴维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眼神中颇具深意。 人中的卢的名声在江北流传得很广,但郁董却一点儿也不在乎,吴维的话让他陷入矛盾中,几经权衡危险和收益,郁董把牙一咬:“先生说得是,所谓富贵险中求,我郁董不能总过着这种仰人鼻息的日子。” 郁董和吴维商量一番后,立刻召集全军,带着手下直奔毫州。到了毫州城下时,城内早已经乱成一团,附近的江北军逃散一空,没有一支军队胆敢来保卫毫州这个显眼的地方。闯军连连出击消息传来,守城的毫州兵一哄而散,把城门大敞着就逃之夭夭。衙役们也纷纷离开岗位躲回家中。有钱的人家更抢夺车辆,争先跑出无人把守的毫州城门夺路而逃。 守官正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见到郁董带军前来之后真是喜从天降,带着剩下的官员跪迎在县衙前。顶盔贯甲的郁董连忙把守官从地上拉起来,一拱手瓮声瓮气地说道:“本将乃是朝廷任命的毫州指挥使,宁死不去,这便带着儿郎们上城杀贼。至于给将士的奖赏、酒食就有劳大人了。” 因为守土有责而不敢弃城潜逃的亳州守官,听到郁董这番后感动地眼泪一下子涌出来了,顿时感到又有了活命的希望:“疾风识劲草,郁帅……” 郁董冲着守官抱拳,口中只称:长久来仰仗南直隶提供军需,供养他手下这些儿郎,无以为报只有前来共赴危局。 地方官吏当然听的是又感动又惭愧,这段时间来他们没有少给郁董和他的手下白眼。 但不等他们多感动一会儿,随着郁董一声令下,汴军就把毫州四门紧闭,然后统统用木板钉死,再堆上大石堵住;在衙役的帮助下,汴军把靠近城墙的民居统统拆除,木料和砖石运上城墙,其余的放一把火烧光,但凡有敢靠近城墙的人立斩无赦;毫州城内的大侠、少侠们经县令证明后,带着他们的弟子一起上城协助防守;壮丁搬运完物资后被严格看管在城中空旷处,坐在地上严禁擅自走动;百姓各回各家不许外出,手持火把的汴军兵丁四下巡逻,但凡有人在家中高声喧哗一律放火烧死。 严阵以待的汴军一直等到日头偏西,才看见姗姗来迟的闯军。这次趁着年三十奇袭,孙可望一口气扫荡了毫州周围的几个江北军大营,抓住一万多俘虏,缴获大批粮食、火药,至于为过年准备的猪羊还有米酒,更是不计其数。孙可望带来的民夫不够多,现在连俘虏都用来搬运物资。闯军被超出预料的收获拖累,所以直到现在孙可望才带着亲卫赶来毫州城下。 见到闯军的大队人马后,郁董把宝剑一挥,毫州城上顿时就是铳炮齐鸣,每个人都竭力把手中的火器尽可能快地发射出去,为此他们连弹丸都不装填,只是一个劲地放空枪、空炮;城墙后被组织起来的人手则拼命地敲锣打鼓,百姓家的鞭炮也被取出来尽数燃放。 一千五百名闯军静静地停在毫州城上的火器射程之外,他们的统帅孙可望侧耳听着一里外毫州城的响动,又看看城楼上腾起的大团硝烟,摇头道:“虽然有些是鞭炮,不过火器确实不少,城内至少有好几千官兵。” 孙可望明白郁董想表达的意思,见事不可为,孙可望就下令回师。听说立刻就回归德府过年,一千五百名闯军欢声雷动,兴高采烈地掉头向北,官兵齐声唱着歌,步履轻快地远离毫州而去。 毫州知县还不知道闯军已经退去。呆坐在县衙内的县太爷听到铳炮声大作,低着头闭上眼睛一个劲地念佛:“菩萨保佑,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县太爷也不知道自己念了多久,直到被一个冲进来的仆人兴奋地打断:“老爷,大捷啊,官兵大捷!闯贼被我们杀退了!” “真是菩萨保佑啊!”县太爷热泪盈眶,跟兔子似地从座位上蹦起来,提着官服的袍角向门口奔去:“我要立刻赶去恭贺郁帅。” 郁董笑眯眯地接受了县令的道贺。他心中大定,目视着空旷的远方在城头坚持到天黑。太阳落下后,汴军立刻开始燃放爆竹、敲锣打鼓,朝着空无一人的城下乱放火器。 站在郁董身后不远处的县令被枪炮声惊扰得心神不安,忍不住问道:“郁帅,这是何意啊?” “大人有所不知,这乃是防范贼人趁夜偷袭啊。”郁董的心情不错,就对周围解释起来,城上如此热闹,便可让潜伏在暗处的闯军知道官兵戒备森严,无隙可趁。 大家顿时心悦诚服:“郁帅兵法娴熟,果然是名不虚传。” 这顿年夜饭郁董吃得极其畅快,毫州剩余的缙绅都不呆在家中与家人团聚,而是纷纷赶来向郁董敬酒。但郁董只浅饮两杯,将其余的一概推辞掉:“兄弟我虽然打退了闯贼的一番攻势,但恐饮酒误事。” 宴会上郁董不曾脱去盔甲,缙绅们感叹之余,纷纷表示要在初五再给郁董好好庆祝一番,弥补他没能过上一个好年的遗憾。酒过三巡,郁董又起身抱歉,表示要前去巡城。县令和缙绅们恭恭敬敬送他出门。郁董志得意满地与吴维再次来到城墙下,他背后的亲丁掏出铜锣咣咣地敲起来,大声喊叫着:“大帅巡城啦,大帅巡城啦!” 听到锣声的汴军士兵顿时争先恐后,如泼水般地把火铳向着漆黑的夜色中打去。城楼上的汴军士兵一个个面容狰狞犹如厉鬼,卖力地向着墙垛外开火时还嘶声大呼:“杀!杀!杀贼啊!” “唔。”郁董满意地点点头:“儿郎们都很勇猛嘛。” 郁董围着毫州城转了一圈,回到宴会厅时,发现县令和缙绅们的脸色有些不太对。郁董知道他们心里担忧,就宽慰道:“诸君放心,要是贼子真的杀上了城,就不是这般声响了。” 众人皆唯唯,其中有人问道:“郁帅,这铳炮要放一夜么?” “是啊。”郁董坦然地答道。 “这年过的……”那人闻言后苦笑一声,余者脸上尽是戚戚然同感之色,更有人斗胆问道:“郁帅,官兵严加戒备,何必如此,这不是让贼人们知道我们的虚实么?” “不然!”郁董把手一挥,不以为然地说道:“就是要让贼人知道我们有备。若只是严加戒备而不令贼人知晓,恐他们以为我们当真无备而亡命登城。现在他们知道我们如此警觉,也就不敢生出侥幸之心了嘛。” 众人默然不语。郁董一笑又道:“孙子兵法有云,为将者,未思胜,先思败,所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贼人心存侥幸而来,结果出了什么纰漏,我岂不是有负朝廷所托,也对不起诸君的信任啊。” 众人轰然应是:“郁帅晓畅军事,真是毫州父老的大幸。” 初一天明后,郁董在城头再三观望,没有见到任何闯军活动的迹象,随即以重金招募敢死之士,缒城而下去四郊侦查。入夜以前五十个勇士尽数平安返回,兴奋地报告郁董,闯军毫无踪影。县令闻报大喜,连忙起草奏章,报告毫州军民奋勇杀贼,经过两日一夜的激战,将闯贼巨寇孙可望击退,并将敢死之士缒下城,追杀闯贼数十里。 奏章写完后已是天黑,郁董又再次出银二百两招募死士。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当即就有汴军士兵领了郁董的赏赐,再次缒城而下去凤阳府报捷。 等南京收到凤阳府的汇报后也是一片欢腾,连忙向京师报告“毫州大捷”的详细经过。随后毫州第二份捷报也通过凤阳府辗转传来,证实孙可望手下有四大金刚,名曰孙狮、孙虎、孙豹、孙狼,这四大金刚穷凶极恶,各个有万夫不当之勇,攻打毫州时孙可望的四大金刚齐出,几次带领群匪杀上毫州城墙,总兵郁董浴血奋战,把他们一一斩落城下,终于取得了毫州大捷。城下的孙可望哀痛他四大金刚的阵亡,吐血三升跌落于尘埃之中,几乎当场气得毙命。据河南的可靠消息,孙可望被闯贼抢回归德城后还扯着胡须大呼:“自吾纵横中原二十年来,从未有如此大败啊。” 崇祯天子闻奏后龙颜大悦,南直隶文臣、凤阳巡抚、知府、毫州文武人人有功,郁董则被提拔为右军都督府左都督……此乃后话,按下不提。 正月初一时分,河南境内对垒的闯、明两军阵地上先后响起庆贺新年的爆竹声。爆竹声过后,闯军那边突然涌出几个士兵,在闯军棱堡下的空地上唱起了河南梆子。驻守在棱堡中的闯军士兵挤到墙边观看,还有人坐在墙上大声喝彩,壕沟中的闯军士兵和岗哨也纷纷站起,更有士兵跳出来和那些请来的艺人跑到一起,用歌声给同袍们拜年。 新军这边的士兵注视着对面敌军的举动,本应每夜按惯例放炮的臼炮军官一时间也没有下令开火。终于有闯军士兵自发地向着新军营地这边跑来,寒风把他们的话语送入新军士兵耳中:“老乡!老乡!正月不打仗!” 新军的沉默让越来越多的闯军士兵投入新年嬉戏中,大批的闯军士兵把武器留在棱堡内,跑到空地上打起雪仗,快乐地放声大笑。 蒲观水闻讯赶到前线时,看见大批的闯军士兵都从隐蔽处出来,一个草棚已经被搭建起来,许多闯军士兵正围绕着它入神地听戏。陪同蒲观水前来的成平皱眉看着对面的热闹场面,低声责备道:“为什么不进攻?” “已经是正月了,”那个军官小声抗辩道:“正月初一杀人,这太说不过去了,卑职担心会影响军心、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