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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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的楼阁沐浴在日光里, 琉璃瓦折射着光辉, 像是水波间熠熠生辉的鱼鳞。 摘星楼和宸贵妃,在宫里头是禁忌, 她没料到皇帝竟会主动提及。 是试探么? 柳凝望了一会儿,转头对着皇帝微微一笑:“听说宫里的姐姐们说, 那是贵妃娘娘的居所。” “不错, 她最爱漫天星辰。”皇帝说, “朕便将她安置在摘星楼, 赐她封号为‘宸’。” “陛下为何要同我说这些?”柳凝缓缓道,“听说贵妃娘娘的事, 是这宫里的禁忌。” “因为朕口中的相像之人,指的便是她。” 这是柳凝第二次从他人口中,听到她和宸贵妃相像之语。 不过比起琼玉, 皇帝的目光里,含着些更复杂的意味。 他好像知道更多。 “臣妾与贵妃相像。”柳凝斟酌问道, “这就是……陛下召臣妾入宫的理由么?” “其实你与她的性子, 并不大相似。”皇帝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话, 只是悠悠说道, “眉眼处虽有几分相像, 但终究是你青春年少, 更美一些。” 他的手慢慢抬起, 像是一条冰冷滑腻的毒蛇一般,盘踞在柳凝肩头。 柳凝却像是毫不在乎这样的亲昵,甚至还能对着皇帝微笑。 “陛下是说, 臣妾比贵妃娘娘更美?”她柔柔一笑,大着胆子,“既然如此,陛下可愿将摘星楼赐给臣妾?” 这话大不敬,然而柳凝却还是说了,只因她很敏感地察觉到,皇帝对她怀有一种很特殊的宽容。 所以她出言试探,就是想试试,他对她的底线在哪里。 柳凝说完,便安静地打量起皇帝的神情,他也正审视着她,缄默不语,脸上却也没有什么不悦或是恼怒的神情。 “你喜欢摘星楼?也不是不行。” “只是十四年前,贵妃曾立下过誓言,她终生不会踏出摘星楼一步。”皇帝看了柳凝一眼,唇边弯起古怪的弧度,“她不会去别的地方……你要是想搬进去,朕就只能杀了她。” 他轻轻易易地就将杀人讲了出来。 即使对象是宸贵妃,是陪伴了他十数年的枕边人。 柳凝无论再怎么猜,总觉得皇帝对宸贵妃应当是一腔情深,可今日这么看,帝王薄情寡恩,最是难测。 当然,这也有可能只是皇帝的试探。 “臣妾本就是随意开个玩笑。”柳凝虚虚扶着窗框,笑道,“若陛下处死了贵妃娘娘,倒成了臣妾的罪过……还是罢了。” 皇帝只是轻笑了一声,却没再说什么。 他在洄雪阁里只是坐了一会儿,没到晌午便离开了。柳凝待他走后,唤婢女准备好热水沐浴。 她浸在水中,将皇帝适才碰过的肩头好生擦拭了一番,才缓缓舒了口气。 皇帝对她似与寻常宫妃不同,他从未叫她侍寝,赏赐却一件不少,就连谈论起宸贵妃来,也似乎没什么禁忌。 皇帝对她容忍度很高。 这是为什么? 原本柳凝以为,因为她与宸贵妃相似,所以才颇受优待;然而刚刚与皇帝那番对话后,她却觉得,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皇帝真的爱着宸贵妃么? 若是爱,又怎能轻易说出杀了她的话;若是不爱,又为何将她困在摘星楼这么多年?又何必将她作为这宫里最尊贵的女人来宠爱? 柳凝想得有些头痛,便干脆不再继续琢磨下去。 等见到宸贵妃时,一切都会真相大白。 她从浴桶里出来,穿衣拭发,头发尚未干全,还潮湿地搭在脑后,便有宫人来报,说是新选出来的一批宫人,分配到了洄雪阁,任她挑选几名。 送来的宫人里有两张熟面孔,一个是素茵,还有两三位也颇有些眼熟,似乎是曾经在朝暮居见过的侍女。 是景溯送进来的人。 柳凝心头蓦地一暖,原来他还是挂念着她,入宫前虽没有与她见面,却还是暗中打点好了一切。 有了他安插的宫人,就方便了许多,还可以籍此与景溯通信。 柳凝状若无意,将面熟的几个宫人留下,然后又特地点了素茵,做洄雪阁的大宫女,随侍左右。 日子一天天过去,天气越发寒凉起来,身上的衣衫也渐渐增厚。 皇帝涉足后宫的频率不多,即便来了柳凝宫中,也只是坐一坐,极少留宿;就算留下来,也只是同榻共眠,并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 柳凝不知其中原因,但也乐见其成。 皇帝不在后宫的时候,她便继续打听宸贵妃的消息,并暗中去摘星楼附近打探了一圈,发现摘星楼附近守卫森严,确实如卫临修所说,只有凭琼玉公主的金令,才进得去。 看来还是得从琼玉身上下手。 直接偷取肯定不可取,若想要得到那枚金令,还得另谋他法。 柳凝又到琼玉宫中拜访了几次,那枚令牌一直都挂在腰间,从不离身,她仔细瞧了几次,便将这令牌的形状、花纹、质地悉数记了下来。 她回宫后,便将令牌正反两面描摹在纸上,并在一旁标注好细节之处,然后密封在信笺里,托素茵送至东宫。预防起见她用明矾做了墨水,字迹干透后看上去便只是一张白纸,若是不慎被发现,也透不出什么机密来。 之前在北梁时,她也曾这样与景溯通信,助他脱险……她相信景溯能明白她的用意。 她拜托景溯找人,替她按照信中图纸仿制一枚金令,然而消息递出去几日,却迟迟没有回音。 他似乎正忙着什么事,没有回应她的时间。 柳凝约摸等了半个月,依旧没有回信,也没在宫里偶然碰上他。 反倒是几日后,从其他宫妃的口中,再度听到他的消息。 赏梅宴上,众嫔妃言笑晏晏,东一句西一句闲话日常,也不知怎的,突然提起前朝之事,说近日皇帝召见世家贵女,为太子殿下择选正妃。 他已二十又二,早过了弱冠之龄,却仍是孤家寡人一个,早些年钦天监占卜星轨命数,得出太子克妻、不宜婚配之象,是以一拖再拖,他至今尚未娶妃。 “听说这回虽是选妃,但太子妃的人选,其实早就内定好了。”宴上,徐才人一边吃着酒,一边神神秘秘地道,“说是王丞相家的小姐,心仪太子殿下多年,非君不嫁,也不怕那些克妻孤寡的传言……待在闺中一拖再拖,年岁渐长,陛下和太子感念其情深不移,便默许了这桩婚事。” 柳凝端着白玉杯的手顿了顿,慢慢放下。 真的么? 她其实不太相信的。 但她确实许久没得到景溯的回音,若是说他被选妃之事耽搁,也能解释得通。 再说她现在已经入了宫,身份相隔,两人本就没什么在一起的可能……景溯向皇帝低头,娶了丞相家的小姐为正妃,也算是理智的选择。 他就算深爱于她,现实如此,也不得不妥协。 “柳昭仪,可是身子不适?”淑妃坐在旁边,有些担心地看着柳凝,“你脸色……看上去有些苍白。” “啊……臣妾无事。”柳凝怔了一下,随后摸了摸自己的脸,温柔地笑道,“可能是喝了些酒的缘故……等一会儿就好了。” 为了把适才的失态掩盖过去,她端起酒杯,将里面的玉酿一饮而尽。 她喝得有些急,放下玉杯时,脸上浮起一层薄薄的红晕,却也终于不再显得那么苍白。 随后柳凝若无其事地加入了宫妃们的谈话,她们一直在聊丞相小姐的事,她少说多听,偶尔微笑着附和两句。 据说王小姐闺名玉琴,是汴京城里数一数二的美人,性子温柔贤淑,琴棋书画精通。 最难得的是一腔深情,她推却了无数求上门的婚事,只是痴痴等待着,有朝一日能成为景溯的妻子。 柳凝听得越多,便越觉得那女子爱景溯极深。 痴心苦等数年……这样不计后果的爱,正是她给不起他的东西。 宴会散去后,柳凝慢慢往回宫的方向走,夜幕低垂,素茵手里的宫灯将她的影子,拖得老长。 夜间寒凉,她将身上的狐裘斗篷裹紧了些,想着适才宫宴上的话,微有些出神,直到感觉冰冰凉凉的东西从脸边擦过,才抬起眼。 是雪。 下雪了,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雪花轻盈地落下,落在她发上、衣衫,落在透着昏黄光线的纸灯笼上。 柳凝无声无息地看了一会儿,随即想起,今日是她的生辰。 她的生辰日,总是新雪初降之时,知道的人寥寥无几,她自己也懒得想起——印象深刻的唯有去年,是在朝暮居,和景溯一起过的。 今年与她相伴的,只有寂寥深深的宫廷,和一盏孤灯。 不过路是她自己选的,没什么好伤感的。 柳凝定了定神,将飘落的雪花攥在手里,冰凉沿着手心向上蔓延,寒意彻骨,她觉得自己又能重新坚韧起来。 然而一阵夹雪的风吹过,宫灯里悠黄的光荡了荡,眼前忽然站着个男人,杏衣外披着水貂氅。 他鬓发被风吹得带起一缕,眉眼却是轻轻弯着,对着她微微一笑。 柳凝疑心自己眼花,揉了揉眼。 他却没有消失,反倒更近了一步,之前跟在身边的素茵早已不见了踪影,只剩下宫灯歪在地上,散着暖融融的光。 “生辰快乐,阿凝。”景溯说。 第118章 白首之约 景溯站在宫道边, 除了他们两个,四下无人。 柳凝怔怔望着他,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殿下……怎么会在这里?” 这么晚了, 他就像凭空冒出来一般, 出现在自己眼前,简直就像一场梦。 “我怎么不能在这里?”景溯笑道, “一直在这里等着你呢。” “为什么要等我?” “你说呢?” 柳凝想起最开始那句“生辰快乐”,瞬间了悟。 他趁夜入宫, 在必经之处等着她, 只为了祝她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