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1节
别找了。 他忽然就慌了,急着想追上去,却又生生顿住了脚步。 迟了。 这是过去。 拦又有什么用呢? 她是岁月深处早已散去的云烟,而他只是一缕追悔莫及的孤魂。 他能做的,该做的,是好好看着她,将愧怍的苦涩一并眼下,自食其果。 他狠狠擦了下发红的眼角,抑住了悲恸,逐着那道背影继续往前。 当年他昏死过去后,就什么都不知了,从未想过,她会折回来寻他。 从未想过,她竟伤得这么重。 白衣上的血,发黑的是妖兽溅出的,而赤红的,永不会黯淡下去的殷红,是她的血。 她的胳膊有些奇怪,握着剑的手细细地颤抖,没走一段路,就不得不停下来歇几息。 横扫四方的霄明剑此时成了拐杖,一步一步拄着前行。 他有好几回都想过去扶一把,硬是忍了下来。 踏着尸骨赶路,极容易被绊住,何况她还穿着出战的铠甲,她便屈下身,撕了衣衫下摆,脱了甲胄,捧着一枚瑶碧石翻过尸山血海,找寻许是早已不在人世的弟子。 一声又一声地喊着他的名字,嗓子早已哑了,咳嗽不止。 便是如此,也不曾停下。 跟在她身后的人早已湿了眼眶,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 他忍得骨节都在隐隐作痛,却是说不出话来。 连他自己都不记得当初到底倒在了哪里,百里苍梧渊,她当真找了很久很久。 而他也一路紧随,目光再不肯从她身上移开。 直到她手中的瑶碧石忽闪起来,那双近乎枯竭的眼底陡然亮起一束光。 踉跄着追去,最后跌在了一座尸山旁。 重黎吃了一惊,不假思索地暗中托了她一下。 换做平日,敏锐如她,定会察觉到不对。 可她眼下似是慌极了,怕极了,仓皇无措地丢了手中的剑开始挖那些破碎的尸骨。 一只断手。 一颗头颅。 尖锐的利爪,还有染血的甲胄。 她的双手被割得全是口子,血淋淋惨不忍睹,可她的视线却从未离开过那些尸骸,连手边的骸骨被人悄悄清理走了都未曾察觉。 瑶碧石的光亮愈发耀眼,重黎隐约看到石头里有一滴深红。 似是血迹。 直到她从尸堆里挖出一截苍白的手,那掌心里也有一枚熠熠生辉的瑶碧石,他才终于想起。 他的石头里,也有这样一滴赤红色。 第七百七十章 :此心泣血 瑶碧石在多年以前,还不是什么稀罕物什,招摇山河滩旁随手一翻,就能找到一把。 陵光拿这石头给他做信物的时候,他心里其实有一丝嫌弃。 后来又总被“严加管教”,记忆中她的声音总是冰冷的,不是在斥责他便是敷衍了事,他便总觉得她一点儿也不在乎他,才会用如此不起眼的石头打发他。 瑶碧石中的一点赤红,他早便留意过,只当是她轻视于他,连随手捡块石头都是有瑕疵的。 至于其趋吉避凶之能,也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噱头,他从不指望。 独独令他感到古怪的是,每回他惹了事,身陷困境,她总能来得那么及时。 似是一早便知道他出了事,游刃有余地赶来收拾残局便好。 却没料到,她手里,也有一枚。 看着两枚遥相辉映的石头,他心中涌起巨大的骇然与错愕,似是有什么潜藏在记忆深处,隐晦不明了多年,一直没被发现的真相在蠢蠢欲动,想要冲破桎梏,撕开他的胸腔,狠狠地噬咬他的血肉。 瑶碧石灵气微弱,虽也会发光,但极其不起眼。 唯有成堆地铺在河滩上,到了夜里,才能瞧见莹莹微光。 怎会发出这样耀眼的光华呢? 他从前只顾着恨她无情,怨自己猪油蒙了心,竟对她萌生倾慕之情,却一直都没有细想过自己戴了多年的瑶碧石有何不同。 那一点猩红,又是什么。 如今看着她手中的石头,却如同被利爪扼住了喉,终于想通了个中缘由。 修炼之人到了一定境界,能感念自己随身之物的异动。 长潋折发蓄入帝台棋,相隔千里,仍能知晓弟子安危。 这主意是跟谁学来的? 是谁教他的? 他怎么都没好好想想? 怎么都没怀疑过? 他的瑶碧石里放的,若是她的血呢 若她一直时时牵挂着他这个不成器的弟子呢? 他何德何能,又将情何以堪。 尖锐的痛楚啃噬着他肺腑,他看着她推开断肢残尸,将过去的他拉了出来。 鲜血淋漓,面如死灰,胸口被挖出了一个可怖的血窟窿。 彼时他都不知,自己快死的时候,居然是这般模样。 至此,连他自己都觉得没救了。 可陵光跪在地上,毫不犹豫地先封住了他周身几处大穴,且止住了血,而后握着他的手,将自身灵流源源不断地分给他。 她的脸色一点点苍白下去,紧咬着牙关,不肯松开他的手。 浑厚的灵泽在一点点修复他惨不忍睹的经脉,将断裂的骨头重新接起,但他的心脏不知被那些畜生吞吃入腹,便是她法力滔天,也绝不可能再让这颗心长回来。 她双目通红,刚刚救众生于水火的神明跪在他身旁不住地落泪。 “你醒醒” 她的声音哽咽而沙哑,再没有平日的冷静自持,哭得断续破碎,无措得像是另一个人。 “别睡,听师父的话” 那原来不是一场梦。 重黎眼前是模糊的,与在极北之地时不同,他一点都不觉得荒唐可笑了。 这不是上天给他的一点弥补。 是往他心上狠狠扎下的一把刀子。 她哭着说:“阿黎,你睁开眼,跟师父说说话。” 他便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疼得像是被撕成了碎片,快没有知觉了。 破碎的哽咽终于溢出了口。 她猛然一顿,回过头来,眼里有了他的倒影。 却没有激起丝毫波澜。 “不是让你回昆仑山去吗,怎么跟来了?” 重黎微微蹙眉,不太明白陵光的话。 她面露讶异,复又平静下来。 山风萧瑟,如细小的刀刃剐过皮肉。 只有她的声音是温柔的。 “也好,你且等一会,等我救了你师弟,再回昆仑许是有些艰难,便与你一同回山罢。” 她淡淡地笑了起来,褪去了平日的寡淡与漠然,柔和得不可思议。 谁的师弟? 这是过去的光景,他应当还躺在那,可如此一来,她看见的又是谁? 重黎愕然,那答案却呼之欲出。 苍梧渊一战,神界损伤过半,能回到昆仑的仙家也都是重伤在身。 还有余力出来寻她的,也只有长潋了。 她无奈叹了口气:“他当初离开昆仑,是被伤透了心,说到底是我这个师父做得不好,打骂得太过严厉,他虽是妖族出身,但心是善良的,我想渡他的可惜我没能教好他,也没能教好你,是师父对不住你们” “不,不是”他愧疚得无地自容,抓着她的袖子泪如雨下,“你没有不好,也没有对不住我们,是我不好,全是我不好!我们回家吧,师尊,我们回家吧” 他哀求着,揪紧了心口柔软的布料,那道陈年的疤似也在讥诮他的愚蠢,妄想,天真。 毫不留情。 她很平静,伸手抚过他的头发:“再等一会。” 她侧目看向地上血淋淋的人,苦笑了声:“他这么恨我,还肯来助战,我这个做师父的,怎么能让他就这么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