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节
“你动作太慢了,鱼会摔在地上的,等你也死了,我带你一起修炼。” 星南没有吭声,让他带着,把鱼串到他手上的骨矛上。 赤色锦鲤还在水中翻腾,司南星开口:“好了,够了,再多吃不下了,上次部落里有人吃了腐烂的鱼,还生病了,明天我还会来,还要麻烦你。” “不麻烦!生病了我也能治的,我可是横公鱼!”横公鱼眼巴巴地看着他,“你要走了吗?” “吹什么牛?”殷北笑嘻嘻地弯下腰,“你不过是个半夜化形都不利索,上岸只能在泥地里打滚的小——横公鱼。” 横公鱼愤愤跳动,妄图甩他一身水,还是有些担忧地开口:“最近常常有人过来,星南,你要小心啊。” “这儿不是有你镇守吗?”殷北笑弯了眼,“他们想过河,你就把他们都吃了。” “我只喜欢吃石头。”横公鱼抗议,接着小声嘀咕,“只有星南会喂我吃石头,那群家伙只会往水里倒黄泥,烦人。” 星南闻言脚步一顿,微微蹙起眉头:“黄泥?” “你有没有觉得水位变浅了?” 横公鱼后知后觉地说:“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有点……我都觉得施展不开了。” “……你最近不要过来了。”星南微微摇头,“他们要填河,你再待在这里,就会被他们抓住了。” 横公鱼傻了眼:“填河?” “那这河岂不是挡不了他们了!你怎么办啊!” 星南往上看了一眼,神色平静:“没事,我们能应付,你快走吧。” 横公鱼恋恋不舍地打了个转,但也知道自己的血肉有特殊功效,如果有机会抓他,一般人也绝对不会放过,他深吸一口气,往下沉了沉:“那好吧。” “等他们走了,我再回来看你。” 横公鱼消失在了河底,星南长出一口气,抬头看向远方。殷北抱臂站在他的身侧,迟疑着开口:“哥,你不会真的要去走先圣说的那条路吧?” 星南收回目光,轻轻应了一声。 殷北就跟炸了毛的小野兽一般嚷起来:“不行!我不同意!你自从生下来就没过过什么舒服日子,好不容易熬到死了,化作魂了,只要好好修炼,不被人打到魂飞魄散,岂不是能逍遥自在,做好久的鬼?” “先圣所说建立轮回,也不过是一种设想,谁也没见过轮回是什么样的,谁知道是真的能重新投胎做人,还是就此烟消云散,什么都没有了!” 星南就静静听他说着,一路蹲下来摘点野菜,捡点小石头,晃晃悠悠地,又往他来时的土黄小屋走过去。 “但若是真的,该多好。”星南扭头看向殷北,“你不是也听了先圣的话,要去统率众鬼,把他们打服为止?” “先圣已经开辟了一方世界,称为冥界,从此鬼魂居于冥界,无事也不可再滞留人间。” “我到时候即便成了鬼,也不能再帮着大家做任何事了。” 殷北张了张嘴,垂下头:“我是答应了。” “先圣说我天赋出众,能成为绝世鬼王,若只是胡乱争斗,只会失去本心,变成大荒之上随处可见的怪物。” “鬼魂残存于世,到最后都会忘了自己为何而战,变成只凭戾气行动的怪物。我要按先圣所说,把这些怪物扔进冥界,封印起来,这样大荒的纷争……或许会消停一点。” 他说到这里,似乎也不是很确信,“反正,我觉得要把那群怪物关起来,总是没错的。” 星南又弯腰咳嗽了两声,他一路走来,动作越来越缓慢,咳嗽的频率也越来越高,看起来确实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 他站到了自己的小屋前,把手里带回来的鱼和野菜递给部族里的其他人,自己跟殷北晃晃悠悠地,又往林子里走了过去。 殷北忍不住问:“你不吃一点吗?” “我都快死了,干嘛还浪费食物。”星南认真看着地面,“别吵,帮我挑挑,埋在哪儿比较好。” 殷北不吃他这套,斜眼看他:“你真想好了?铁了心了?” 星南不再敷衍他,撑着身边的树,缓缓地坐下来,拍了拍腿:“算了,走到哪算哪,就这儿吧。” 他身后靠着那干巴巴的树干,仰着头看殷北,微微叹了口气,“你还是个孩子呢。” “不小了,大荒里能长到像我这么大的人,也都算命好的了。”殷北臭着脸,忍不住叹了口气,“本来我刚生出来就要喂了异兽的,是你把我带回来的。” 星南幽幽叹了口气:“你也算是我的败笔。” “我从小养什么活什么,路边捡个蛋,孵出来的小鸟都能活得长长久久,年年回来看我。只有你是个例外,年纪轻轻就死了。” “死了也好。”殷北撑着下巴,看起来并不在意,“活着的时候束手束脚,死了我谁也不怕!一会儿我倒要看看谁敢过来,我就把他们一个个全宰了!” 他眉眼间煞气凝重,少年眉眼锋锐,周身气势凌厉不可挡,已经隐隐能看出将来的上位者之势。 “他们想要云浮山的地,想要粮食,却没想着学我们驯兽、种地。”星南半阖着眼,微微摇头,“轮回不立,生死界线不明,便不会有人珍惜性命。” “好不容易建立的部族,种下的粮食也不会珍惜,只会无休止地征战、掠夺。” “从活打到死,死了变成鬼还能杀人,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呢?” 殷北沉默不语。 “你其实也明白的,对吧?”星南温和地看着他,“你把所有怪物送进冥界,可如果没有轮回,他们只会逐渐积蓄成一股难以忽视的力量,万一到了你挡不住的时候,怎么办呢?” “只要我变强比他们快!”殷北咬着牙,“只要我是天底下最凶的鬼,即便所有其他鬼加到一起,也都不是我的对手,不就好了!” 他定定看着司南星,生硬的语气稍稍软化,“而且,就算你去当古往今来第一个轮回者,你一个人,怎么开那条路?” “先圣的轮回雏形我也看了,不过那么小一个,怎么可能让天下鬼魂轮回转生……” 星南抬起头,微微往身后看了看,他伸手这下一根树枝,随手插在地里,眼带笑意:“你看这无名之树,如果只此一根孤零零的独枝,但年年岁岁下去,你怎么知道,有朝一日,他不会长成参天巨木?” “说不定即便到我们的魂魄都油尽灯枯之时,他还能长长久久地活下去。” “我只是觉得可惜。”殷北垂下眼看他,“你生来体弱,死了才能自由,为何非得是你去走那一条路……” “总有人要走第一个。”星南仰头看着逐渐西落的太阳,天色暗沉下来,大荒的夜格外荒凉,他看见山脚下亮起了一排排的火把,还有远远的鬼啸声传来。 “他们来了。”星南往下看去,那里的人和鬼在等着他死,然后掠夺他们部族的一切,星南微微弯了弯嘴角,“也不知道该不该感动,他们好歹等我死了再来。” 殷北眼带杀意:“他们要是敢来,那就都别想走了!” 星南的眼皮越来越重,他靠在树干上,微微闭上了眼。 魂魄离体,穿过他脖子上系着的骨笛,骨笛发出一声沉闷而悠远的长音,部族那儿传回来一声声仿佛呜咽的骨笛回音,星南的魂魄往回看了一眼,然后抬起头说:“先圣,我想好了。” 半空中浮现一张看不清眉目的女面,她一张口,一道黑黢黢的大门缓缓在他面前打开。 “族长!” 身后有人叫了他一声,人群中站着逝去族人的魂魄,星南微微朝他们点点头,扭头一步跨进鬼门关。 他轻飘飘的魂魄飞起来,化作一个光点,晃晃悠悠地朝着轮回道里,黑黢黢一片的深处而去。 “族长!”人群中有魂魄飘然而起,跟在了他的身后,“族长,我跟你一起去!” 微弱的小光点跟在了他身后,似乎有些害怕般颤颤巍巍地往里飞去。 星南的魂魄微微颤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轮回道里,他亮起了一点光,消散的光芒落在他身后,留下一条看得见痕迹的路。 后来的魂魄就沿着这条路往前。 不断有小小的光点跟在他身后,它们似乎想要追上司南星的脚步,可他飞得太快了,没人能追得上他,也没有人能阻止他。 山下的火把晃动,如同一条燃起的火龙,朝着山上蔓延而来。 殷北长啸一声,把趁乱上来的恶鬼一把扼住咽喉,手中利爪划破虚空,赤红着双目,把他狠狠掼进冥界。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的更新,其实烛幽君悄悄出现了_(:3”∠)_ 第108章 梦中人 司南星仰头看着。 他仿佛这场浩大落幕表演的旁观者,静静看着他们奔赴既定的命运。 他似乎也并不觉得吃惊,反倒像是“原来如此”的恍然大悟。 他原本就觉得有些奇怪,他这一身功德实在是多得有些离谱了,就连见过大世面的妖怪们见到都要惊叹一声,恐怕不是做几辈子好人能有的。 但冥府诸位从来没有说起过原因,也不知道是因为不知道,还是故意瞒着他。 司南星没特地问,但也多少有些察觉,应该是有特殊原因的。 冥王镇压天下恶鬼,掌管冥府得以成圣,天帝征战统御仙妖两界得以成圣,他有了成圣的资格,至少也应该曾经做过一点和他们相匹配的大事。 司南星看着半空中宛如星河的点点光路,微微张了张嘴,又什么都没说出来。 冥王扭头看他,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原本想夸他是个称得上‘天下慈悲心’的好人,但想了想又觉得像在自夸,所以忍住了。” 冥王轻笑一声:“他当然称得上。” 司南星仰头看着:“你叫我来这儿,不光光是带我回忆一下当年的兄弟情,是有别的含义吧?” “嗯。”冥王没有掩饰,他难得收敛了懒洋洋的神色,拿出了点称得上“冥王”这个称号的正经表情,“当初他们说,要帮你续命,让你和冥府扯上关系的时候,我也没同意。” “还是后来,你被恶鬼袭击,正巧被烛幽君救下了,我想这大概也算是命数……” “等等!”司南星讶异地瞪大了眼睛,“烛幽君?不是尉迟救的我吗?” “谁是尉迟?”冥王脸上显出几分茫然,然后一拍大腿,“哦,我跟你说,一开始烛幽君那个家伙怕麻烦,不想跟凡人扯上关系,自己救了你,还让个阴差把你送回去,不让透露自己的存在。” “大约就是那位尉迟了。” 司南星不可置信地拧起眉头,尉迟那么老实巴交一个鬼,居然也会骗人! “这不重要,你回头再找烛幽君算账去。”冥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听我说完。” “反正经过那一遭,我就知道你这一劫多半还是要跟我们冥府扯上关系的,狗天道向来这样,越是避着什么,越是要让你面对什么。” “他们张罗着给你续命,给你找护卫,我也都默许了。” “但我直说了。”冥王定定看着他,“我无论卜了多少卦,你这一劫都是九死无生的卦象。况且我也是真不知道,你这一个身娇体弱,走一步喘三喘,晒个太阳都受不了的凡人,怎么扛天劫。” “我算卦或许没有天帝准,但也差不到哪里去,你……自己做点准备。” 司南星拧起眉头,忧心忡忡:“多买两个避雷针你看行吗?” 冥王直接破功,“嗤”地一声笑出来:“你也忒看不起这狗天道了吧?” “况且遭雷劈虽然是成圣的必经之路,但大部分历劫的家伙可能等不到遭雷劈就扛不住了,你啊——” 他上上下下打量司南星一遍,嫌弃地撇了撇嘴,“我看能不能活到渡雷劫都难。” 司南星笑弯了眼,十分无赖地双手一摊:“哎呀,那我也没办法,能活几天算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