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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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宴不愧是本书男主,一入秋试便一路高歌猛进,三元及第。张榜的当日,徐宴在皇榜前恰巧被甄家榜下捉婿了。十来个人高马大的护卫绑着他便敲锣打鼓往回赶,送去与已长成大姑娘模样的甄婉拜堂。 虽说因徐宴直言家中已有妻室而没能成婚,但两人的不解之缘因此结下。 此事不知为何传了出去,榜下捉婿本是件雅事,却经有心人之口变得极为难听,甄婉从一个被贵人圈子追捧的香饽饽,变成了个追着男子屁股后头跑的轻浮女子。甄婉因此名声尽毁。相貌绝佳出身高贵的甄婉本该门槛儿被人踏平,此事之后,就此无人问津。 也是巧了,徐宴这个风口浪尖上将远在襄阳县王家庄的妻儿接来京城。毓丫听信了京中的流言,对甄婉极为仇视。每每赴宴总针对甄婉,用那些恶心又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欺辱她,污言秽语地大声叱骂她。 一次两次的,京中贵人当个笑话瞧。次数多了,三人成虎,甄婉的名声便臭不可闻。 正所谓流言蜚语最伤人,先不说毓丫所作所为给徐宴招了多少祸事和鄙夷,她生的俩儿子有多怨恨她,就单说甄婉这姑娘,从十六岁娇花一样鲜嫩的年纪被硬生生拖到了双十,成了京中有名的老姑娘。 最后还是毓丫这恶毒的乡下妇人当街冲撞贵人,被人家的马踏死蹄下,她才得以解脱。 也因她身死,徐宴的妻室空置,才作为继室嫁给了徐宴。 作为继室,她善待原配留下的两子。多次恳求父亲竭尽全力地帮徐宴铺平前路。徐宴也能力卓然,三十五岁便官拜首辅,权倾朝野。而夫妻相伴多年诞下一子二女,不仅位极人臣,两人还成就了一段人人称道的和美姻缘。 苏毓:“……”换言之,毓丫就是个踏脚石,还是最丑最恶毒的那一个。 她当初就说这里头有什么不对。毓丫跟徐宴这两个如此不相配的人怎么会走到一起?就算是为了父母的遗命,这种事儿也能真真假假混过去。毕竟毓丫卑微成那样,自己就没把自己当个人。徐宴就是故意睡她不给名分,她估计也不会反抗……现如今苏毓的脑子转过弯儿来。 是本,那一切不合逻辑的事情就说得通了。 苏毓的心沉下去,脑袋开始一抽一抽的疼。说实话,利己是人的天性。虽然苏毓从一开始没拿徐宴当相公看,但既然占了妻子的身份,她理所当然会对徐家的一切有占有欲,包括徐宴。 在明知徐宴将来三元及第的情况下,忿而抛弃一切与徐宴和离,未免冲动。虽然才醒时苏毓怒火冲上脑子确实想过一走了之,但冷静下来,是非常不切实际的。这个朝代好似对女子没有程朱理学盛行的时代苛刻,但总的来说,女子是没有人身自由和财产安全保护的。 男尊女卑的枷锁贯彻到社会的方方面面,家中没有男子顶着,寸步难行。即便苏毓有法子钻空子,却也要付出足够的代价。总而言之,理想与现实相去甚远。 这般一盘算,突然就有点丧。苏毓摸了摸抽痛的后脑勺,掀了被子准备下去。手才打上被褥,突然意识到不对——这被褥的料子未免也太好了些! 色泽鲜亮的绸缎,绣了精美的兰花图案。苏毓抬头看了一圈儿,轻纱罗帐上彩蝶纷飞。层层叠叠的遮挡,隐约看得清屋中的摆设。红木的柜子,八仙过海的书桌,玫瑰方椅,罗汉榻……巨大的屏风上绣得仕女图正以扇遮面,满目含羞…… 难道一棍子下去,她又穿越了?苏毓心里一凉,忙不得地就爬起来。 正当这时,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头推开。 是徐宴。他手里端了一碗刚煎好的药,小心地端着掀帘进来。袅袅的水汽氤氲,模糊了他的眉眼。门外刺眼的雪光为他周身描了一层光边儿,苏毓只看到他缓缓眨动的眼睫。瞧见苏毓起来了,他忙几步过来,将药递到苏毓的手边:“醒了?可有哪里不适?” 苏毓赤脚站在青石砖上,仰着头看靠近的徐宴。刚从外头进来,他身上携了一丝冰雪之气。 似是觉察到苏毓的眼神有些怪异,徐宴眉头蹙起来:“毓丫?” 徐宴接连喊了三声,苏毓都没反应。以为她伤到脑子,徐宴嘱咐了苏毓一句‘把药喝了’,转身就要去找大夫过来。 只是他刚一转身,苏毓开口了:“宴哥儿,你预备何时去金陵?” 徐宴一顿,扭过头诧异地看她。 苏毓盯着他,那双澄澈的眼睛幽沉而冷漠。 徐宴心口不知为何一跳,眉头拧得打结。他不知苏毓为何突然问这个,但还是据实回答:“明年四月之前,必须赶到。你可是有哪里不适?怎地觉得有些怪怪的?” “明年啊……”苏毓垂下眼帘,再抬起头又恢复了澄澈,仿佛刚才那一下是徐宴的错觉。 “这儿是哪儿?” 徐宴垂眸静静地凝视苏毓。苏毓不闪不避地与他对视,那双桃花眼水光霖霖,十分清澈。权当是错觉,徐宴转头将药又端起来,递到苏毓手边:“你先把药喝了。” 苏毓不是跟自己身子过不去的人,当下接过来一口干。苦药下肚,浓浓的一口药味儿,差点没把她的苦胆汁给苦出来。苏毓这会儿感觉到冷了,脚趾僵硬地动了动,赶紧回床上。 徐宴将空碗放到一边,才淡淡地开口:“这里是县令府。” “嗯???”虽然感觉到不是一般人家,苏毓却没想到是县令府?!她坐在床上,抓了抓手下丝绸的褥子,有点不敢相信:“你跟官家的人熟识?!” 说到这,徐宴有些尴尬。并非他与官家的人熟识,而是县令家的二姑娘似乎对他有那么点念头。 这几年在学院求学,徐宴这皮相和才学,挡不住狂蜂浪蝶。 他这人冷淡,又一心扑在求学上,甚少在意外物。虽不太与女子打交道,但徐宴却总能在各种奇怪的场合遇到那位千金小姐。那千金还跟张家姑娘是好友,曾多次随张彩月去张家找过他,也暗中表过心意。只是徐宴素来不爱投机之事,也不屑爬女人的裙带。客气地回绝了。 今日这般是事发突然,徐宴赶到是苏毓不省人事血流了一地。他吓得不轻,正慌着被人去看大夫。县令千金赶巧乘车经过,热心施救。想着救人要紧,徐宴只好抱着苏毓上了马车。 “没有熟识之人,是陈二姑娘心善。你出事之时她刚巧乘车经过,见你伤势极重,施以援手。” 苏毓:“……”不用说,她明白了。 徐宴以手拄唇干干地咳嗽了一声,侧目看了一眼洞开的窗子。不知何时,窗子被人打开了。强光透过窗子照进来,映照着他半张脸,眉目如画。虽然说这话有点酸,但徐宴的长相当真应了那句,‘秋水为神,玉为骨’。所以,这就是男主的美貌吗? 苏毓不说话了。 徐宴撩起罗帐挂到挂钩上,低头又问她:“可有哪里不适?大夫人还在。” 苏毓摇摇头,闭上了眼睛。 现在什么都别跟她说,她心里有点乱,需要再理一理。 第十三章 徐宴挂好了纱帐便端着空碗出去了。 门吱呀一声戴上,躺在榻上的苏毓缓缓又睁开眼。后脑勺遭了重击,流了不少血,但其实苏毓没昏多久。约莫一个时辰就醒过来。此时窗外的天还尚早,雪光照着天光,亮堂堂得刺眼。苏毓正在思索一个严肃的问题,她要不要去跟正三品京官的独女争一个男人。 就苏毓的立场,她本身并不是会将命运寄托在一个男人的身上。这太荒谬了,她自小到大受过的教育让她做不到。但现如今的问题是,社会大环境不允许她展翅高飞。但若从生存的角度来看,徐宴应当是她最佳的选择了。虽说相处的时间并不算长,徐宴的品性她还是有些了解的。只要她不死,或者不做出伤及道义的举动,徐宴是绝不会弃她另娶的。 苏毓不是个遇事退缩的性子,她若是决定了,必然会勇往直前。但在做决定之前,总得衡量清楚。 老实说,她真的极其厌烦这种自己的东西被人觊觎的感觉,尤其徐宴跟甄婉的纠葛不是一次能断绝的。毓丫死之前,前前后后纠缠了七年。七年防贼,是非常累的一件事。她有这个必要为徐宴做到这一步? 正当苏毓想得入神,门廊的走道里传来了脚步声。一步一步,不紧不慢。 她心里一动,闭上眼睛。就听到门吱呀一声从外面推开。苏毓歇息的是一间客房,摆设也简单。除开挡着床榻前的屏风和珠帘,从门口便能看到里头。 同样的,榻上的苏毓也能看到门外来人。 来人是三个年轻的姑娘家,为首的一个看着像主子。十四五岁上下,瓜子脸,小尖下巴,鼻梁有点塌,但总体瞧着很乖巧温良。瞧着有些面熟,但苏毓一时半会儿瞧不出来在哪儿见过。 脸上上了妆,妆容老实说,不敢恭维。头上金钗腰间环佩,打扮得十分贵气体面。身后两个姑娘则垂眉耷眼的,猜身份应当是伺候她的下人。 那姑娘先瞧了一眼床榻,透过屏风见苏毓睁开眼,以帕遮面地就笑了下。 苏毓躺着没动,不知她想做什么。只见那姑娘扭过身左右看了眼身后两丫鬟。丫鬟将东西放到桌子上,低眉顺眼地就退出去。 人一走,屋里恢复了安静。那姑娘走得不疾不徐,慢慢地掀开珠帘绕过屏风走到苏毓的面前。随着她走动,苏毓能看见她鞋面上硕大的东珠。个子不高,站直了约莫只道苏毓的脖子,十分小巧玲珑。不过此时她站着苏毓躺着,这般看人,到显得居高临下:“徐家嫂子。” 她这一开口,苏毓想起来。这不就是她去玉林书局接活儿遇到的三个姑娘之一么? 苏毓眉头微蹙,扶着床柱坐起身:“姑娘是?” “不记得我了?”那姑娘微微睁大了眼,对苏毓想不起她感到不满。但她上下打量了一下苏毓,眼睛在苏毓那张黑黄的脸上转了好几圈,嘴角复又挂起了笑,“不记得我没关系。我姓陈,是襄阳县县令陈家的次女,徐家嫂子可唤我二姑娘。” 说是此女,其实是妾生的庶女。因着生母早逝,本身也不得嫡母宠爱,所以被留在了双门镇陈家老宅。陈家的其他三子二女可都被带进县城里去了。 正是因为无人管,她才敢明目张胆地将人往家中带。 苏毓于是唤了声陈二姑娘,坐正了身体:“陈二姑娘过来是有何事?” “过来自然是来瞧瞧你。”陈二姑娘左右看了看,似乎是想坐下,但又碍于仪态没坐下来。她在床前来回踱步一圈,终究是在窗边的绣凳上坐下。 “多谢陈二姑娘,听宴哥儿说,要不是你恰巧经过施以援手,奴家怕是要遭大罪了。”苏毓忙坐起身,作势要谢谢陈二。 香炉里袅袅青烟,室内暗香浮动。屋里烧了炭火,不大冷。陈二姑娘自己为自己斟了一杯茶,一边斟茶一边点了点头。屋中的茶水是下人刚沏的,还烫着。浅浅呷了一口含嘴里,似乎是嫌味道不好,陈二掀了盖子又吐回杯子里。翘着兰花指拭了拭嘴角,又掀起眼帘瞟了一眼苏毓。 苏毓不知她从进来到这一番做派到底是要作甚,等着她有话就说。 陈萱,也就是陈二,确实有话要说。说句不矜持的话,她看上徐宴不是一日两日。早在两年前花灯会,她就对提灯站在灯笼摊前的徐宴一见倾心了。只是她是个姑娘家,就算欣喜也不好意思上前搭话。在那之后,徐宴的身影就深深烙在她心头。 这两年她多次偶遇徐宴,每一回见都牵肠挂肚,倾慕之心是越渐深刻。如今眼看着就要及笄了,家中长辈也在给她相看人家。陈萱却是无论谁都看不上,她就想嫁给徐宴。 瞥了一眼一脸疑问看着自己的乡下妇人,陈萱为了徐宴揉碎了情肠。她这颗相思入骨的真心,这一腔真情,就因为这么个贱婢被辜负。一想就心里呕血。但凡徐宴的妻子好看些,或是有别人望而却步的才情,她必定不会这般难受。可这妇人什么都没有,张口就能讹人钱财。就这么个眼皮子浅的贱妇,徐宴那般芝兰玉树的公子都被她给糟蹋了! 越想越觉得不忿,越想越觉得乡下妇人不配。 陈萱瞥了一眼苏毓脑袋上包的布条,眼里幽光一闪,好半天才慢悠悠地开口搭腔:“徐家嫂子客气了。你出事之时,陈家的马车恰巧经过。这也算是缘分,称不上救命之恩……” 苏毓:“……”她也没提救命之恩。 一番话放出去,识相的人都该感恩戴德。毕竟若非她马车将人送去医馆,这妇人指不定就死在大街上。这是真真切切的救命之恩,古话说,救命之恩,来世结草衔环来报。她不求这妇人结草衔环,至少得有眼色奉承顺着她吧?但陈萱的话说完半天也不见苏毓张口搭话,场面顿时就这般僵住了。 陈萱向来是拿捏着架势等人捧的。三言两句不快,她决计拉不下脸转圜。苏毓又没眼色不接话,她一时间又气又怒。 眼睛瞥了苏毓好几眼,苏毓比她更耐得住性子。 陈萱有些不快,压着脾气没发出,脸却拉下来。她心道这乡下妇人要相貌没相貌要才情没才情,倒还挺会端!火气一上来她也不跟苏毓绕弯子,直言不讳道:“徐家嫂子可曾想过,你与徐大哥一个年老色衰一个正直少年,你比徐大哥大那么多岁,站在一处,说是他的娘都有人信。你们二人不论是从相貌到才情,还是从品性到见识,都是有诸多不配的地方……” 话到这,她又看了一眼苏毓,苏毓脸上淡淡的,没有丝毫变化。 她想到接下来的话,作为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说出来也绷不住脸红。 但为了自己的姻缘,为了她这一腔真情,也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说:“正所谓,德言容功,乃女子的应当具备的品德。徐家嫂子你这大字不识的,无论哪一样都是不配的。我这里说句难听的话,你也别介意,我就是心口直。众所周知,徐大哥才学极佳,将来铁定是要走仕途一道的。就算是为了徐家好,为了不阻拦徐大哥的前程,你也该好好想想。” 苏毓听着就想笑了:“……想什么?” 陈萱一噎,忸怩了下,红着脸:“想想你二人之间的姻缘。你也算徐家的功臣,一个童养媳,徐大哥却允了你为徐家生下长子,这已经是仁至义尽。将来徐家走上仕途,势必会有许多门当户对的姻亲在后头等着。你若早些自请下堂,徐大哥还会记着你的恩德,善待你终老……” 这话说到后来,苏毓眉心狠狠一跳,用一种惊奇的眼神看着她。 陈萱被她看得不自在,偏过头去,假装饮茶:“你也别嫌我说话难听。我说的这些都是事实。徐大哥的才华注定了他将不平凡,你这般拖累着他。日子久了,情分拖没了,反而鸡打蛋飞,一无所获。” “……你,说什么?”苏毓不是故意,虽然这个朝代封建礼教对女子的束缚没有程朱理学盛行的朝代严苛,但也不是未出阁女子将别人的家世挂在嘴边说的开明吧? “陈二姑娘是在劝我自请下堂?” 陈萱的脸倏地涨得通红。火辣辣的热度窜上脸颊,她也十分不自在。但话既然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她不可能再反口。于是一鼓作气:“是,不知徐家嫂子意下如何?” 苏毓为她的脸皮赞叹,“这般看来,陈二姑娘对我相公的第二任妻子另有打算?” 这话问得犀利,陈萱心里一突,觉得自己被冒犯了。自诩千金的陈二姑娘顿时就恼了:“本姑娘救你一命,你难道不该成全本姑娘的心愿以报救命之恩?” “我何时受你救命之恩了?” 这下轮到陈萱惊了,她没想到苏毓人还在她家客房床榻上呢,张口就敢否认。她一手指着苏毓,涂了鲜红豆蔻的指甲一抖一抖的,气得小脸都红了:“若非陈家的马车经过,你早已死在大街上!忘恩负义也不是你这样的,睁着眼睛说瞎话,好歹也等出了我陈府再说吧!” “你不救我,徐宴也能救我。”苏毓也不在榻上躺了,赤着脚就下地。 踏板上摆着一双鞋,虽是新鞋,但这时候苏毓也不顾了穿上脚:“我还是头一回听到未出阁的姑娘当着正主的面儿,要求人家妇人退位让贤的。陈二姑娘真是好修养,不知县令府中都是这般教导姑娘的吗?觊觎别人家有妇之夫都能理直气壮?” 陈萱被她这一句可是戳到了肺管子。她最厌烦别人质疑她教养,若非当初被嫡母叱骂教养不佳,她何至于十五了还在双门镇,跟一群商贾家子弟穷酸书生们为伍? “好言相劝你不听,非得别人将话说得难听你才听,”陈萱模样再乖巧斯文,芯子却不过一个无家族教导的市井姑娘罢了。规矩不严,脾性也没经过打磨,发起怒来与市井的妇人也差不了多少,“你也不找个镜子瞧瞧,就你这等样貌,给徐大哥洗脚都不配!” 苏毓不懂方才还说着话,怎么突然就转变成了骂街。懒得搭理她,披上外衣她便起身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