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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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云亭迟疑片刻,还是都与他说了。从他反抗不成,被迫送入王府开始,到他死后魂魄不散,听见季廉来祭拜时所说的那番话方止。 李凤歧听完,久久未曾言语。 半晌之后,方才听他笑了一声:“所以说司天台还当真没说错,大公子果然是我的命中福星。” 叶云亭诧异看他,眼神有些怨怪,怪他此时时刻,竟然还如此不正经说这些肉麻话。 但被李凤歧插科打诨,他心中的沉重也散了几分,绷紧的唇角微微弯了弯:“王爷就这么信我了?我……其实并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 如此诡谲离奇的事,李凤歧却从头到尾没有半分质疑,轻而易举地就信了,倒显得他半宿辗转反侧有些矫情多余了。 “我信。”李凤歧缓缓吐出一口气,笑起来:“不过不仅仅只是你这一番话,还有你先前一些反常的举动。” 他将叶云亭之前的反常一一列举:入府之时不顾皇帝警告也要照料他,为了替他拿到解毒的药材不惜染上风寒,还有风寒未愈时,忽然来寻他,想尽办法也要让他给北疆送信……他似乎对许多事情的发生都很笃定。 他不是没有察觉,只是没有说破罢了。 当时他想着,不论叶云亭怀揣何种秘密,他们都已经站在一条船上,同生共死。那叶云亭的秘密,他也没有必要探究;到了后来,在相处中,他不知不觉动了心,又觉得叶云亭不想说便罢了,等他想说时,自然会告诉自己。 而现在,他等到了。 秘密虽然听着离奇,却不是完全无迹可寻。 而且在叶云亭的描述里,前一世的他那些所作所为,其实是符合他一贯的行事手段的。若这一世叶云亭没有助他,而是选择伺机逃出王府。他在亲友尽失,孤立无援的绝境之下,或许还是会选择忍辱与韩蝉合作,走上一条忍辱负重的复仇之路。而他的性子他自己最清楚不过,那种境况下,他变得暴戾嗜杀并不突兀。 听他娓娓道出自己的破绽,叶云亭一瞬恍然,紧接着又有些赧然:“你早就察觉了。” 他一直以为自己瞒得天衣无缝,却原来李凤歧只是看破未说破。 李凤歧笑,手指在他手背上轻轻摩挲了一下,又不正经起来:“我这夫君,当得还算体贴?” “……”叶云亭一噎,心里感动就淡了些,使劲将手抽回来,顾左右而言他:“那沈家怎么办?” 手中一空,李凤歧捻着手指回味了一下,才道:“不接招便是,李踪马上就要回京了,我倒要看看我们不接招,他们这出戏要怎么往下演。” 叶云亭听出他话中意思,不由心惊:“你是说李踪……” 李凤歧点了点头:“沈家这些年走下坡路,沈重予能力平平,野心却不小。他既想振兴沈家,就得站队。李踪年纪轻,又失了殷家这个助力,沈家正好取而代之。” 涅阳辖下只有加黎州与黔中,若能得到李踪的信任,将京畿三州收入囊中,届时沈家地位必然不可同日而语。 “所以要取得皇帝的信任,他必定要拿出诚意来。”李凤歧语气淡淡道:“比如说……与李踪合谋,引我造反。” 自他与李踪撕破脸后,李踪就欲除他而后快。但却偏偏抓不到他的把柄,师出无名。 这次被叛军设计受伤,却恰是个引他动手的绝佳机会。 李踪也许真受了点伤,却绝没有性命之危险,不过是做戏给有异心之人看罢了。 “李踪这回倒是长进了点,”李凤歧嗤了一声,笑吟吟看向叶云亭:“可惜我有大公子相助,他怕是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叶云亭没有接茬,挪开眼睛看向别处:“此事可要同母亲说一声?” “先休息,白日再说吧。”李凤歧略一沉吟,眼中划过几分恶劣:“正好给我那表兄也回封信。” 两人说话说了太久,外面天色已经泛了微微的白。 被他这么一提,叶云亭才觉困顿,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他做了半宿梦,又回忆了前世之事,精神实在有些疲惫,便依言准备先睡觉养足精神。李凤歧侧身面对着他躺下,主动将自己的胳膊递过去:“大公子抱紧些,也免得再做噩梦。” “……”叶云亭瞪他一眼,将被子拉过头蒙住脸,以行动拒绝了他的“好意”。 * 因为睡得晚了,次日叶云亭起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身侧已经没了人,他起身更了衣出门,就见李凤歧刚从外面回来,手里还拿着封信。见他起来了,便扬了扬手,笑道:“醒了?正巧我将回信写好了,你看看。等会就叫人快马送去给沈重予。” “?”昨晚睡时确实听他说要回信,但叶云亭没想到他动作这么快。而且既然都说了不接招,回信也没什么必要了。 他不解地接过信展开,一行行看过去,目光从疑惑到震惊,最后收起信,抚掌笑道:“沈重予看了信,估计得气得吃不下饭。” 李凤歧这气人的功力只要不用在自己身上,看他气别人,还是十分有趣味的。 第61章 冲喜第61天 回信(二更) 岷县。 三万大军自皁河往上京一路疾驰。两千人马在前开路, 五千人马则护送着皇帝李踪的御驾,其余将士,则兵分几路, 紧跟其后护送。 大军中央,皇帝才有资格乘坐的明黄马车巨大,以二十四匹温驯马匹拉动, 如同一座移动的巨大房屋。 马车之上,李踪卧榻在最内里, 除了伺候的内侍以及随行的御医,能留在马车中的,都是李踪最信任的心腹。 沈重予掀开帘子上车,挥挥手让内侍退下,自己则往进最里间行去。 “沈大人有事?”崔僖侍立在门口, 见他寻来, 压低声音问道。 “陛下可还在休息?”沈重予神色有些急切, 眼角眉梢间蕴着一股藏不住喜意:“我有要事要禀。” “刚醒呢。”崔僖见状侧身领着他入内:“沈大人同我来吧。” “有劳崔常侍了。”沈重予跟在他后头,伸手摸了摸袖子里的回信,嘴角的笑容愈大。 二人进去时, 李踪才醒。他穿着明黄中衣,腰后枕着个软枕, 整个人懒洋洋地斜倚着, 唯有右手臂上包扎的白色绷带格外显眼。瞧见沈重予进来, 他抬眸了然道:“可是永安王府那头有消息了?” “是。”沈重予将回信双手呈上,笑道:“臣特地寻老王妃做了中间人传话,永安王必不会生出疑心。” 李踪把玩着信件,却没有拆开,看向沈重予:“这信里都写了什么?李凤歧办事谨慎, 不会只凭一封信就答应同你合作吧?” “陛下明鉴。臣收到信后就急忙送了过来。”沈重予拱手躬身,只恨不得对天地日月表忠心:“陛下未曾先阅,臣如何敢看?”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虽然没看,但信件内容臣也多少能猜到些,永安王行事谨慎,必不会在信中明确回复留下把柄。不过么……有老王妃这层关系在,只要他有反心,臣之提议他必会心动。只要他没有拒绝,待回了上京,我们依计行事,必能诱他动手……” 把玩信件的手指一顿,李踪坐起身体,倾身睨他一眼,笑道:“沈爱卿太谨慎了,便是先看了也无妨。” 他说着展开信件,凝神去看信中内容,心中的想法却与沈重予不谋而合。 信上确是李凤歧的笔迹,他先是情真意切地问候了沈重予一番,接着便话锋一转,写道:“表兄之提议,母亲已经转达于我。我听后大为震惊,亦极心痛,表兄怎可鼓动我去做那大逆不道的乱臣贼子?” 他先是一番质问,又列数沈家过去功绩:“涅阳沈家,军功起家,满门忠烈,披肝沥胆。就连母亲一介女流之辈,亦自小教导我忠君爱国,怎到了表兄这辈,竟然如此堕落!成了不忠不义、狼子野心之徒?!表兄之所作所为,实在是令我失望,也污了沈氏满门英烈之名!” 信中义正言辞,字里行间都在责骂沈重予不忠不义,不仁不信。 若这写信的乃是其他臣子,李踪或许会欣慰多了一名忠心于他的官员。可偏偏这信是李凤歧写的,他的脸色逐渐阴沉,定定看着信,一言未发。 沈重予察觉他神色不对,谨慎询问道:“永安王心中如何说?” 李踪抬起头,冷笑一声,将信扔在地上:“沈爱卿自己看吧。” “?” 他态度转变的太快,沈重予越发摸不着头脑,他弯腰将地上的信捡起来,匆匆看了一眼,却恰瞧见“表兄之所作所为,实在是令我失望,也污了沈氏满门英烈之名”那一句。 “???” 沈重予心头一沉,匆匆接着往下看,就见李凤歧接着写道:“我本念及兄弟之情,想将此事就此按下,只做不知。但辗转数日,实在是担忧表兄谋逆之心不死,内心惶恐难安,夜不能寐。故唯有行大义灭亲之举,待陛下回京之后,我会将此信呈于陛下,请陛下定夺……” 只看了短短一段,沈重予只觉得天旋地转,拿信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他抬头看了李踪一眼,口中喃喃道:“怎会如此?” 李踪默然不语,脸色阴沉难辨。 沈重予自顾自喃喃两声,继续往下将信看完,却见李凤歧态度又是一转,情真意切写道:“还望表兄见信后莫要怪我与母亲,此事母亲尚不知情,我也实在是生性耿介,无法违心替表兄隐瞒此等大罪。是以只能大义灭亲。但表兄也莫要太过担忧,谋逆虽是诛九族的重罪,但你尚未实施,我亦在陛下面前有几分薄面,届时必定会在陛下面前为你求情,保你性命无虞。就是恐怕得委屈你辞官告老,在家休养一段时日了……” 辞官告老,在家休养? 沈重予看着看着,竟被气笑了。他今年才三十六岁,正是一展宏图的年纪,李凤歧却要他辞官告老?! 况且就凭一封没有盖印的信件,李凤歧拿什么来让陛下定他的罪?! 他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咬着牙道:“陛下,永安王或许是察觉了什么?” 所以才故意写了这封信来羞辱他,同时也是嘲笑他,计谋已经败露了。 “他怎么会知道?朕只是受了轻伤之事,只有几位爱卿知晓。” 李凤歧目光在沈重予与崔僖身上扫过,猜测着是不是谁泄了密,否则听说他性命垂危,凤歧怎么会不上钩?!甚至还有闲情还专门写了这么一封信来膈应他。 他忠君爱国?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沈重予察觉他目光中的打量,暗自心惊,连忙改口表忠心:“陛下并无大碍之事,绝不可能泄露出去。许是永安王疑心太重信不过我,故才有此一试。”他沉吟道:“左右大军快抵达上京,陛下无碍之事继续瞒着,待我回京之后,再去永安王府一探便知。” 旁边崔僖也附和道:“沈大人说得也没错,这信中内容,绝不是永安王的性子能写出来的。事出反常必有妖,说不得就是在试探沈大人呢。” 这么猜测也不无道理,李踪沉思片刻,阴鸷道:“罢了,就先按沈爱卿所说去做吧。” 说着又想起什么来,问道:“叶泊如的伤势如何了?” “太医时刻在旁看着,已经无大碍了。”崔僖回道:“臣今日去看,他还想来拜见陛下。不过他伤势未愈,太医没允。” “让他好好养伤吧。”李踪道:“他救了朕一命,伤还未好就又替朕出谋划策,是个人才,你派人仔细照料着。待他伤势好了,便让他来见朕。” 崔僖躬身应是。 李踪又睨了沈重予一眼,摆摆手道:“沈爱卿便先退下吧。待回京之后再去永安王府探探口风。” “是。”沈重予见状,只能攥紧那封信,退了出去。 *** 将信送出去后,李凤歧犹不满意。 李踪联合沈重予想要摆他一道,不只是轻飘飘一封信就能解恨。更何况除了今生,还有前世之仇未报。 “大公子可有想法?”李凤歧一边搅动小锅中的酸马奶,一边问道。 这酸马奶是朱烈从上京的商队那买回来的,与新鲜马奶一起煮沸滤过,便可制成马奶酒。这马奶酒的法子是从西煌那边传过来,北边不少州城也学了去。但李凤歧从前嫌它奶味太重不够烈,极少饮用。 这次朱烈意外买到了酸马奶,他想起叶云亭酒量不好,这马奶酒倒是正合适他喝,便命人准备了一应用具,亲自为他煮马奶酒。 叶云亭支着下巴看他执箸在锅中搅动,鼻尖嗅着浓烈的奶香,微微眯起眼道:“我倒是在想,李踪性命垂危的假消息,是只告诉了王爷,还是朝中其他官员也知晓。” 他深深吸了口浓烈的奶香,眼中闪过狡黠,猜是前者。 李凤歧与他想得一样:“他不敢大肆宣扬。” 探子传回来的消息,只知道李踪受了重伤,需要回京医治。但重伤与性命垂危之间的差距,却是大得很了。 若是李踪大肆宣扬自己的性命垂危的消息,恐怕会有不少朝臣生出其他心思,这对李踪来说,并不是好事。他的目的,自始至终都只有他。 “那我们便助他一把。”叶云亭道:“王爷忠君爱国,得知陛下性命垂危,自然是要有所表示,以示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