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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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王妃这才注意到他,凝了他一眼,道:“你就是给含章冲喜之人?”她似回忆了一下:“是齐国公的大公子?” 听她说“含章”,叶云亭愣了一下,心想这应该是李凤岐的字或者乳名之类的,方才道:“是,儿臣名唤云亭。” “这些日子辛苦你照顾含章了。”老王妃微微颔首,看了身侧的年轻妇人一眼,唤了一声“倚秋”。 倚秋闻声捧出一个巴掌大的木匣,递到叶云亭面前,言笑晏晏道:“这是老王妃特意给王妃备下的,还在佛祖前开了光,王妃瞧瞧喜不喜欢。” 长者赐不敢辞。 叶云亭没有推脱,笑着接了过来,将木匣打开,就见红色绸布上,躺着块水头十足的翡翠莲花玉佩。 第19章 冲喜第19天 玉佩成色极好,绝非凡品。不论老王妃是当真特意准备还是只是场面话,叶云亭都承这个情。他将木匣盖好,交给季廉收起来,诚挚向老王妃道谢。 老王妃依旧没表露太多情绪,朝他淡淡颔首,便道:“晚膳便罢了,我年纪大了,精力不济,便先歇了。有事明日再叙。”说罢她站起身来,倚秋上前虚虚扶住她。 老王妃走到李凤岐面前:“朝堂上这些事,母亲帮不了你什么,你自己也拿得定主意,我便不多言了。”她自袖中拿出一枚平安符放在李凤岐手中:“这是我自寺中请来的平安符,你带着罢。” 放在李凤岐手中的平安符普普通通,瞧着并不起眼。 李凤岐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下,垂首低眉:“谢母亲挂心。” 老王妃闻言没再接话,在倚秋的搀扶下缓步离开正厅,往后院走去。 李凤岐瞧着她瘦削的背影,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平安符,目光复杂深沉。 一旁的叶云亭又开始看不懂他们的母子关系了。先前他以为老王妃与王爷生疏如陌路人,彼此都不多在意对方。 可老王妃刚才拿出来的这枚平安符,虽然模样平平,却散发着淡淡的香火气息——这是长久地在供奉在香案前,受香火熏染才会有的味道。瞧着普普通通一枚符,却藏着最诚挚的祝愿。 他还记得有一年他生了病久久不好,奶娘就在寺里替他请了一枚平安符回来,说是在佛祖面前供奉了七七四十九日,日日诵经祈愿。如此诚心,才能叫佛祖保佑佩戴之人。 老王妃这枚平安符,缠绕香火气息,叶云亭说不准供奉了多少日子,但定然也包裹着一个母亲的诚心祈愿。 这与她表现出来的冷淡大为不同。 而李凤岐攥着平安符的表情也十分怪异。 叶云亭瞧着他冷硬的侧脸,犹豫了一下,还是装作不经意般提起了儿时旧事:“从前我生病的时候,奶娘也曾给我请过一枚平安符。后来我病好了才听她说,为了这一枚平安符,她日日去庙里诵经,念足了七七四十九日,方才将符请回来。” “你奶娘待你很好。”李凤岐轻轻摩挲着平安符道。 “嗯,我娘生我时难产,是奶娘把我养大的。”提起奶娘时,叶云亭的神情十分柔和。说完又试探着道:“老王妃面上瞧着冷淡,但其实……也很关心王爷?” 李凤岐将平安符凑到鼻端轻嗅,闻到浅淡的香火味后,冷硬的神情柔和了一些,微不可查地“嗯”了一声。 叶云亭瞧着他比先前柔和许多的脸色,隐约抓住了点什么,但这一瞬间的念头闪得太快,没等他理清楚想明白,又如云烟消散了。 他摇了摇头,心想来日方长,总有看明白的时候,不急。 * 这一晚,因为老王妃归府,也因为永安王身体大好,王府里热闹又嘈杂。 崔僖不仅送来了伺候的下人,还带来了诸多赏赐。 王府如今没有管事之人,诸多赏赐清点造册只能由叶云亭和李凤岐亲自来。叶云亭没有经验,又觉得把事情全推给李凤岐一个病患似乎也不太厚道,用了些点心填饱肚子后,就一直同李凤岐待在正房里清点册子。 王府情形今非昔比,两人所居住的正院也被重新收拾布置过。 屋里放着青铜鎏金八角暖炉,上好的银丝炭没有半点烟尘,将整间屋子烤得暖融融;四面墙角摆着三层高的落地铜铸烛台,烛台上燃着一排排婴儿手臂粗细的雕花蜡烛,暖黄的烛光将屋里照得通明。 叶云亭只着一件单衣,与李凤岐坐在一处,比照着册子听侍女汇报赏赐条目。 李踪面子功夫做得好,赏赐的尽是些华而不实之物,一人高的血玉珊瑚树,东夷进贡的夜明珠……以及诸多人参灵芝等大补药材,种类繁多,乍一看赏赐颇多,显得对李凤岐十分关切体贴的模样。 实际上这些物件都是御赐之物,刻了印记根本不能拿去换钱,只能供在府中落灰。几百年的人参灵芝更是对李凤岐的毒毫无作用。 叶云亭边拿笔在册子上勾画,边和李凤岐咬耳朵:“看来王爷捉准了陛下的软肋。” 李踪是真的很重名声。 否则不会一个下午就让崔僖把王府摆弄成现在这样,又送来诸多华而不实的赏赐。大约是生怕老王妃回来后,自己苛待折辱功臣名将的丑事被宣扬出去,在着急忙慌地消除证据,伪造出君臣和睦的假象。 温热的气息喷吐在耳廓,李凤岐瞥了他一眼,见他浑然不觉地与自己挨在一处,嘴唇动了动,到底没有出声提醒。只嗤了一声道:“他是要面子,但也更怕朝中人心不稳。” 不提两人自小的情谊,只说这三年来,他扶李踪登帝位,替他杀逆臣守边关,功勋无数却从不携功震主,不结党不徇私,甚至主动退避北疆,所作所为挑不出一点错来。李踪要想动他,也要看看边关将士同不同意,看看御史台同不同意。 若是他当真命不久矣便罢了,只要李踪做得隐晦些不留下确凿证据,知情之人也不会为一个将死之人得罪皇帝。 但偏偏他没有死,而且兵权声望尽皆在握。 自古以来,帝王鸟尽弓藏杀有功之臣都难免被诟病,李踪的王位才坐了几年?他根本没胆量光明正大地杀他。 甚至现在连一丝丝的倾向都不能表露,否则天下人口诛笔伐事小,动摇朝堂和军心事大。 这也是他为什么要去昭和正街走一趟的缘故。 这是为了告诉李踪,如今天下人都知道永安王死不了,你不仅动不得我,还得继续表演兄弟情深。 至于他配不配合,那便要看心情了。 “那皇帝现在肯定憋屈得很。”叶云亭小声嘀咕了一句,想到这时候皇帝或许正在宫里气得跳脚,甚至辗转反侧夜不能寐,便忍不住笑起来。 李凤岐颔首:“他心眼小,估计得好一阵子睡不好觉。” 他说话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正在汇报赏赐条目的侍女听进耳中,连声音都僵硬起来。 叶云亭察觉异样,看了那侍女一眼,见李凤岐毫不在意的模样,便也不理会她。 既是宫里挑来的人,那他们方才一番话多半要传进皇帝耳朵里。 气多伤身,希望陛下保重龙体。 叶云亭如是想。 …… 林林总总的赏赐太多,叶云亭录了两页,便打起哈欠来。 李凤岐原本在教他如何登记造册更简便明了,见状便抬手挥退了侍女:“今晚就到这里,余下的叫下人循例记录吧,反正也不是什么紧要的东西。” 叶云亭一听,便立刻放下了笔,揉了揉手腕:“那我就先去歇息了,王爷也早些歇息。” 与李凤岐熟悉后,他便少了生疏拘礼,多了随意自在。 今日事情一桩接着一桩,他实在是有些累了,也没端着装相,边说边已经迫不及待地起了身。 “你去哪歇?”李凤岐见状挑眉。 叶云亭迟疑道:“正院都收拾出来了,偏房当可以住人。” 如今也不用因为担忧安危问题,三个人硬挤在正房里歇息。 “那明日外头就都知道,永安王与王妃夫夫失和,成亲半月便分房睡。”他慢条斯理地列数可能的情形:“又或者说永安王对陛下心存不满,冷待赐婚的王妃。” 叶云亭听得眼皮直跳,眼见他还要往下说,连忙识相道:“我明白了,我歇在正房。” 李凤岐满意颔首:“你先去洗漱吧。” 叶云亭吐出一口气,赶紧溜去了浴房。 虽然他一直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桩婚事只是走个过场,不论是他还是李凤岐都没有当真,但听李凤岐一口一个“夫夫失和”“冷待王妃”,还是觉得头皮隐隐发麻。 浴房已经备好了热水,叶云亭褪去衣物,将自己沉进水中冷静了一会儿,方才平复下来。 等磨磨蹭蹭地洗漱完出去,发觉李凤岐已经换了中衣,偎在了床上。 叶云亭探头探脑地张望:“谁伺候王爷洗漱的?” 现在府里伺候的下人虽多,但都是宫里的人。按理说李凤岐应该不会叫他们近身伺候才对。 “五更。”李凤岐放下手中的书,见他发梢还滴着水,不赞同道:“头发要及时烘干,如今天冷,易染风寒。”他说着招招手:“来。” “等会我叫季廉给我烘。”叶云亭不解走到床边,手中的布巾就被李凤岐接了过去。 他尚未反应过来,就见李凤岐抓起湿漉漉的发尾,用布巾包裹住,细致地擦干。 他直愣愣地站着,李凤岐动作不便,抬眸,又道:“坐下。” 叶云亭便呆呆地依言坐下了,过了好半晌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样的行为似乎有些过于亲密了,他不自在地动了动,语气迟疑:“……要不叫季廉给我擦。”这种小事岂能劳动永安王大驾。 “莫动。”李凤岐轻叱了一声,神情看起来平淡如初,似乎没觉得亲自给人擦拭头发是个不太寻常的事。 “……”叶云亭茫然地瞪着眼,僵着身体不敢动弹,任由李凤岐给他将湿漉漉的长发一点点擦干。 心里则想着可能是上次风寒的阵仗太大,把王爷给吓着了,生怕他再来一回。 许久之后,李凤岐将布巾放在他手中,扬了扬下巴,道:“叫季廉拿个小火炉来,把头发烘干再睡。” “哦。” 叶云亭依言叫了季廉进来,将长发烘干之后,方才忐忑地在爬到床榻里侧睡下。 好在之后李凤岐再没有什么惊人之举,他这才裹紧被子,抱着崭新暖和的汤婆子,心满意足地沉沉睡去。 第20章 冲喜第20天 屋里燃着暖炉,叶云亭这一觉睡得十分安稳,只是睡到后半夜时,却隐约听见身边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他迷迷糊糊间睁开眼,就见李凤岐坐在床边,正垂头整理衣襟。 “怎么了?”他看了一眼窗外,发现外头天色黑沉沉的,天还未亮。 “猎隼回来了。”李凤岐道:“吵醒你了?若是醒了,便同我一起去吧。” 猎隼回来了…… 叶云亭昏昏沉沉的睡意霎时被这句话给惊没了,他利索地做起身,去拿了外袍披上:“我跟你一起去。” 李凤岐此时已经坐到了轮椅上,他轻轻颔首,转动轮椅往外去:“人在书房里。” 同猎隼一起回来的,还有副都督朱闻的弟弟朱烈。 朱烈今年二十有八,是北疆都督府的长史,主司北疆都督府内务。朱闻是副都督,负责边关防卫,无军令不得擅动。此次必定是有要紧事,才派了朱烈前来。 叶云亭随李凤岐到了书房,就见一个身材魁梧的壮汉等在其中,他手臂上还停着只眼熟的猎隼。 朱烈瞧见李凤岐,连忙上前行礼,口称王爷。待看见叶云亭时,便顿了顿,流露出疑惑来:“这位是?”这小公子瞧着斯斯文文,细皮嫩肉,同他们这些在沙场上摸爬滚打的糙汉子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