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
她努力用平静的语气问他:“你知道我底线,为何还要这么做?” 谢无妄用一种她完全看不懂的眼神盯了她一会儿,玩味地、琢磨地道:“底、线?” 他微垂下头,一根手指挑起她的下巴,与她对视。 冰冷的威压令她呼吸困难。 心跳渐疾,她察觉到,他正在把她从麻痹中唤醒。他,不会允许一个人在面对他的时候心不在焉。 她渐渐便有些承受不住,视线闪烁,他那俊美的脸在面前明明灭灭,阵阵刺痛随着呼吸回到了她的胸膛。 “想多了。”他的黑眸中浮起一抹凉薄的认真,“在我面前,任何人,没有资格谈底线。” 她的唇瓣愣愣地分开。 呆滞片刻,她又问:“两百年前,你送走云水淼,难道不是为了我吗?” 谢无妄笑了。他没回答,但他的笑容已道破一切。 半晌,他垂眸,道:“只宠着你一个,是因为我喜欢,我愿意,而不是受了你的要胁。” 那些被麻痹的知觉彻底回到了她的身体里面。 心脏仿佛被一只只手撕来扯去,空气冰冷如刀,刮进肺腑,又涩又疼。不过还好,近来疼得多了,习惯了,还能扛得住。 “所以……”她发出了虚弱的声音,“你会要她吗?” 她不想抖,但双肩还是像秋风中的落叶一般,颤抖着蜷缩起来。 他低低地笑了笑:“说不好,看情况。或许,你再虚与委蛇哄我试试?能把人送走一次,兴许便有两次、三次、百次。不过别像上次那般光说不练,要哭就好好哭。” 她脑袋一懵,身体先于思绪一步,扬手扇向他的脸。 手腕不出意外地被他钳住。道君谢无妄,怎么可能被人扇到耳光呢? 他使了些力气,让她疼。 越疼越清醒。 她错了,错得离谱。 “解契离籍,”她微微喘息着,盯住他的眼睛,“你我,再不相干!” 谢无妄轻笑出声。 他随手将她的手扔向一旁。 “阿青,你还不懂?无我护你,你这般姿色早晚会引来章天宝之流。你以为青城山谁能保得住你?” 她难以置信地看向他,仿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他踏前一步,一只大手抚上她的脸颊。 他温存道:“明明是个聪明人,为什么非要我把话说透。你我是有情份的,没人能取代你,不必患得患失。简简单单跟着我,别多想,不好么?” 她颤着声线:“所以,你不放我。” 他笑得好听极了:“是阻止你犯傻。阿青,世上没有后悔药。” 唇角挑着笑,渐冷的眸光却在昭示他已耐心告罄。 宁青青知道,他又准备丢着她、冷着她,让她自己咽下苦果,自行消化。 她不能再被他关起来了。 衣袖中的五指攥紧,刺甲深深刺入掌心,制止身体和声音颤抖。 “好。且不提离籍。”她咬着唇道,“那你答应让我回青城山的事情,还作不作数?” 他盯着她,目光沉沉。 “也许时间能令我释然,想通,愿意和别人共侍一夫。”说出这句话,胸腔中的剧痛不亚于万刃诛心,她的肩膀难以抑制地抖动起来,一字一顿,“可是现在,不行。我做不到。” 他微挑了下眉,等她继续。 她吸了口气:“让我留在这里面对你和别人,这太残忍了,我只会怨恨、崩溃。你若还想我好,便让我离开这里,冷静想通。” 每吐出一个字,都有一股泛着腥甜的气流从胸腔中伴出,让她的声音变得一字一顿,字字带着些气腔。 他的语气慵懒了些,半真半假地道:“夫人不在这里盯着,万一我真动了旁人怎么办。” “那便是我自找的。”她咬牙。 “呵。”他轻笑一声,拇指在她脸颊上轻轻摩挲,半晌,应道,“可。” 他应了。 她的心狠狠一痛,痛到了极致之后,轻飘飘地浮起来。 她抿了抿唇,道:“我想通了自会回来。你不要来接我,以免我还在气头上,与你吵闹。” 他温柔地笑,目光了然:“……别等。” 她静静凝视他薄情的面容,唇角不自觉地浮起了淡而涩的痴笑。这是她放在心头,深爱了三百多年的人啊。 她感激他的坦荡,将什么都说得明明白白,不给她留半点念想。 这样她才放得了手。 不离籍无所谓,她这一生,也不可能再嫁旁人。 泪水涌出之前,她及时别开了头:“我走了。” “浮屠子会送你。” 她点点头,走到窗下,去拿她的蘑菇。 谢无妄掠上来,轻轻摁住她的手腕,似笑非笑:“怎么,每月圆夜,夫人要我前往青城山相会?” 宁青青脸色微变,收回了手。 罢了,这蘑菇也是他送她的,何必带走。 她连他都不要了,还要蘑菇作甚。 作者有话要说: 菇菇:啊啊啊!阿青你康康我的尔康手!!! 第13章 为所欲为 离开天圣宫时,宁青青的心情比想象中要轻快一些。 她太久没有御剑,摇摇晃晃有些站立不稳,愁得浮屠子在她身旁飘来飘去。 浮屠子奇胖,这般小心翼翼地摊开双手,防着她摔下去的样子,就像一只巨大的、带着两条短触手的鱼膘泡。 宁青青看了他两眼,忍不住抿着唇轻笑了一下。 浮屠子吊起了一对绿豆三角眼,声线紧张得像一条绷住的铁弦:“夫夫夫人,你没事吧?你还好吧?你怎么样?” 别是失心疯了罢? 宁青青呼吸微滞,敛去了笑容。 人在这种时候,最怕的,便是关心。 圣山的影子飞快地向身后退去,她终是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森严殿宇等级分明,那座山,象征着至高无上的权势,统御万万里江山。 她的目光并没有在那些殿宇上停留半瞬,而是径直落向山崖后那一团暖黄。 那是她的家……曾是。 夜色下,玉梨苑看起来仍旧那么温馨,令人忍不住想要驻足停留。对于她来说,那间院子早已融为生活的一部分,每一块木头都与她相熟,无论躺在哪一个角落,都是那么惬意安心。 她在家里甚至可以不用睁眼走路。有时候睡得迷迷糊糊,闭着眼睛便从床榻上游荡下来,摸到侧室灵池泡个澡,再闭眼摸回正屋,将先前弄乱的物什一样一样归复原位,熟悉得就像左手摸着右手。 走廊的长木椅,每一段她都趴过、躺过。 还有她最喜欢的大木台,看着日影和云影在上面缓缓流动,时间总是变得特别快。 那是她闭着眼睛,都能在脑海中一点一点刻画出来的家。 离开之后她一定会不习惯,就不知没了她,那座院子会不会习惯? “右前使,”看着那一团暖光渐渐远离,她哽咽开口,“我没有舍不得谢无妄,只是舍不得我的房子。” 浮屠子劝道:“夫人切莫多思自苦,不出三五日,道君必定把人赶走,接回夫人。” 宁青青怔怔看了他一下,喃喃问:“右前使也认为,我只是在闹脾气要胁他,等他回心转意,我便会飞奔回去对吗?” “不不,属下不是这个意思……” 宁青青打断了他的解释:“每个人都知道,于谢无妄而言,我是一个听话的、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宠物。他是这样想的,世人也都是这样想的。右前使,难道你不是这样想的吗?” “夫人想岔了!”紫胖子轰隆隆挡到了她的面前,一双绿豆眼吊成了两个竖三角,“夫、夫人,请听属下一言!道君不形于色,其实待夫人一片真心。” 宁青青轻轻一哂:“不必安慰我了。” “道君是在意夫人的。”浮屠子道,“上回夫人受伤的时候,不是给道君传音么?” 宁青青不禁有些恍惚。这些日子她与谢无妄种种不快,若是寻根溯源的话,的确是源起于那一次传音。 为何浮屠子竟会知道这么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浮屠子颇为感慨地道:“那日道君接到传音,当即变了脸色,扔下刚攻破的南疆魔尸城便走了,留下胖子我独自对付魔尸王,真是生生刮了我三层肉哇。我跟了道君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看到道君流露出毛头小伙的情态。” 宁青青失笑:“要论自欺欺人,我一定比右前使更加擅长。如今连我都骗不了自己了,右前使也不必奋力在黄连里面挑蜜糖。我只问右前使,他回复我只言片语了么?他归来之后,看望过我一眼么?我只知,那一日他许了章天宝江都灵山,今日便如愿迎回了合心的美人。” 浮屠子笑容讪讪,也不知该如何替谢无妄解释。他自是知道,谢无妄那日火急火燎返回圣山,却没有去玉梨苑守着宁青青,而是沉了冷脸在乾元殿独坐了大半日,随后便召见了那个在山下候了数月的章天宝。 君心难测啊! 浮屠子叹息着,掂了掂手:“夫人,常人只见道君位高权重,却不知他背负着天下苍生,那是何等重量!道君身在高位,注定无法像平常人一般轻易泄露心绪,少不得要我们多揣摩体谅啊!” 她垂下眼眸,望着薄云下方急速后退的大地,轻声道:“我知道我与他云泥有别。是我痴心妄想了,跟了这样的夫君,却妄想一生一世一双人。在他眼中是个笑话,在世人眼中,我亦是个笑话。” “夫人这便是想左了。”浮屠子摇头不迭,“这世间,绝对无人会笑话夫人,因为那是道君啊!道君是何人,论修为,论权势,论威望,那是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在这世上,根本就没有能与道君比肩之人,说句不好听的,这天下所有的人,在道君眼中哪个不是废物?有什么区别吗?” 宁青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