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节
容央忙道:“这样瞧不起人的人家,褚家可再不敢许配姑娘过去了。” 官家啼笑皆非:“难怪言官说你偏私,这才大婚多久,朕瞧你那颗心是彻底偏到胳肢窝去了。” 容央抿唇笑,听他承诺不会惩罚褚蕙,心安神定,又回味那句“才大婚多久”,不由想到自己有孕一事,颊上飞霞。 “有一事,我要跟爹爹讲讲。” 笑过以后,容央低声开口,绕起一绺青丝打着圈,眼底眉梢尽是窃喜神情。 官家却没看她,反而眉峰微拢,沉声道:“朕也有一事,要同你讲一声。” 容央看他神态凝重,心里咯噔一下,道:“那,爹爹先讲吧。” 官家点头,却是思忖了片刻,方道:“大辽中京已破,这件事,你可知晓?” 鄞、金联盟灭辽,前者攻燕京,后者踏中京。半月前,大金二十万雄军踏破中京一事已在汴京城中传得沸沸扬扬,容央又怎会不知? 回应后,官家道:“金军攻城前夜,大辽皇室仓皇西逃,你妹妹慧妍……也趁乱逃走了。” 阔别多时,猛地听到“慧妍”二字,容央神魂震动。 官家道:“这次联金,辽王大怒,本意是想把慧妍杀掉泄愤,幸而被人劝住,说可在我们攻城时以慧妍做人质用,这才勉强保住她一条性命。辽王西逃当夜,皇室一派混乱,慧妍侥幸逃脱,此后,就一直音讯杳无,十日前,朕秘密传令于驻守三州褚家军,命其率亲信越过边界,寻回慧妍。” 容央揪心道:“如何?” 官家微笑,拿起桌案上一封密函示意,道:“褚家军不愧为大鄞的铜墙铁壁,悍勇神兵,现如今,人已寻回,不日便将由人护送回京了。” 容央一颗高悬的心终于落下,而落下之后,又如石沉入海,激起层层骇浪,令人百感交集。 尚不及理清思绪,官家又道:“你就不好奇这护送之人是谁?” 容央睁大眼,一个答案蓦地在心中响起来。 果然官家笑道:“你的驸马,褚悦卿!”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就可以给褚怿解封啦,周六晚哈。 第101章 、回京 烈日照耀广袤雪地, 凝霜的旌旗下,一匹匹战马踢踏踢踏地走过。 营帐里,一人从噩梦中醒来。 服侍的婢女忙去帐外传召军医, 而后又盛来热羹, 伺候床上人饮下。 空荡荡的营帐里就只她二人, 饮羹汤的吞咽声咕咚咕咚,如同一颗颗石头滚入水中。 一气饮尽后, 婢女把空碗拿开,一边用丝帕揩着床上人嘴角, 一边心疼地道:“奴婢刚刚已去传了军医, 殿下如果还有哪里不舒服的, 一会儿一定要如实相告, 这军中的大夫虽然不比宫廷御医,但总是聊胜于无, 从易州到京城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殿下需得遵照医嘱,仔细将养着才是。” 赵慧妍不语, 目光怔怔地凝在虚空里, 被褥底下的手却默默往上移,按在了小腹上。 婢女瞥见这细微的动作, 眉间郁悒更是浓重。 不多时, 帐外传来飒飒脚步声,循声看去, 一道高大威武的身形投映在帐上, 显然并不是军医。 婢女惊喜道:“褚将军来了!” 听得“褚将军”三字,赵慧妍心神一震,眸里光芒迸射, 那神情,竟似一瞬的希冀,兼并一瞬的抗拒。 然而帐布一撩,进来的人方脸直鼻,胡子拉碴,一身不修边幅的落拓之气,并不是将军褚怿,而是主帅褚晏。 赵慧妍眸中微光顿熄,绷着的脸上既有失落,也有庆幸。 褚晏进帐来,行过礼后,寒暄道:“听闻殿下醒了,臣特来看看。” 赵慧妍垂下眼帘,木头也似地坐在床上,依旧不语,婢女忙赔笑道:“多谢将军前来探望,殿下已无大碍了。” 褚晏点头,又细看赵慧妍两眼,审度的目光定格在她腹间。 自入帐以来,她捂腹的动作就没变过,再细看其脸庞,蛾眉紧锁,面容苍白,很明显的忍痛之态。 褚晏道:“殿下……受伤了吗?” 赵慧妍微震,被褥底下的手本能地撤开,漠然答:“没有。” 婢女察言观色,忙解释:“昨日颠簸一夜,殿下精疲力竭,想是累着了……” 褚晏了然,缓缓点头,婢女似生怕触怒于他,又迭声道了几句感谢他不畏艰难前往营救的话。 褚晏笑笑,自答不必,最后看一眼赵慧妍木然的脸,转身去了。 一刻钟后,一个细皮嫩肉、文质彬彬的少年挎着药箱走进营帐里,褚晏抱臂等在一杆旌旗后。 再一刻钟,那少年辞别婢女,踅身往回,及至旗杆下时,被一条卷起的马鞭拦下。 少年抬头,欣喜:“大将军!” 褚晏咧嘴朝他笑,胡茬里咧开一个大酒窝:“大冷的天,就穿这么一点?” 一面说,一面亲自替他拢外衣。 奚长生受宠若惊,笑得脸上开花一样,把被他拢过的衣襟牢牢捏着:“我没事,我体质很好的,不输给营里的其他兄弟!” 褚晏在他胸膛上轻轻一捶,笑,继而下巴往营帐里一指,切入正题:“帝姬身体怎样?” 奚长生闻言,笑容收去,道:“除逃亡时所受的一些皮外伤外,并无什么大碍,只是……” 褚晏:“只是怀孕了,但情况并不乐观。” 奚长生奇道:“将军看出来了?” 褚晏回想刚刚在帐中留意到的细节,手摸下巴,竟是一脸愁容。 奚长生忙承诺道:“但将军放心,恭穆帝姬年轻体健,胎象不稳,只是逃亡途中疲累所至,我已给帝姬开了两味安胎药,晨昏换服,卧床休养,数日之后,定能有所恢复。总而言之,无论如何,我都一定会保住帝姬腹中的孩子的!” 褚晏欲言又止,瞧那神情,竟是恨不得奚长生不要去保住般,然而最后到底没这么说,大手在他肩上拍拍,默然走了。 ※ 东侧营帐中,一盆炭火必必剥剥地燃着,长案前,两人一前一后默立,围看着一张地图。 身形稍矮那人头戴玉冠,肩披狐裘,低头指着地图上的一座城池,道:“贺家二十万大军已围攻燕京六日,所携粮草最多可再补给半个月,而敌方守将固城严守,拒不迎战,始终把燕京城守得固若金汤,照此拉锯下去,大军疲软,拿下这座城,就是难上加难了。” 他对面那人一双剑眉入鬓,双眸深邃,闻言只是抱臂看着,静听不语。 赵彭眉间深锁,目光在群山峻岭、重重关隘间穿梭,蓦地相中极小的一点,指住道:“除非从此处增派一支精锐,突袭燕京城东……” 却又惊觉这个主意太过幼稚,显然忽略了两军对峙的方位,赵彭讪讪止住,屈指抵在唇间,一双黢黑大眼反复扑闪。 沉吟间,倏觉对面目光深长,赵彭抬头,看入褚怿那双曜石似的眼眸里,一愣。 “姐夫……怎么了?” 赵彭茫然,生怕是刚刚的提议远比自己所想的幼稚可笑,要大受批评,立刻打起解释的腹稿来。 褚怿却道:“没什么,想你姐了。” 赵彭:“……??” 褚怿泰然移开目光,把案上地图调个头,指住燕京城西侧的一条险道,开始讲解破城之法。 赵彭忙敛回神来,全神贯注认真听讲。 却在讲到一半之时,一人突然撩帐而入,两人转头看去,来人甲胄在身,臂夹头盔,一脸严肃正经,正是主帅褚晏。 “帝姬怀孕了。” 褚晏开门见山,半句铺垫也无,扔来这一句后,就近在案前的交椅坐了,抄起一盏茶水便喝。 却把那边的俩男人整得天惊地动,一个半晌无法反应,一个一蹦三尺之高,把那没反应的用力一拽,大喜道:“姐夫!你要当爹了!” 褚晏慢慢吞下口中茶,“咕咚”一大声,盯着案边狂喜那俩,指指帐外:“西边那个。” 赵彭笑容凝固:“……?!” 褚怿:“……” “咳——” 褚晏盒上茶盖,半戏谑半心虚地正襟危坐起来,道:“刚诊出来的,但前些时日疲累过度,情况很不乐观,奚长生正在保。” 赵彭从天上坠入地下,很勉强地反应过来,蹙眉道:“那是辽王的种,这时候保下来,日后慧妍在宫中该如何自处?” 褚晏点头,认同他这一份忧虑,这也是他先前愁容满面的原因。 大鄞而今举全国之力联金灭辽,无论成败,都已和契丹结下血海深仇,恭穆帝姬腹中的这个孩子一旦被生下,势必会成为众矢之的,遗祸无穷。 可是,要命令奚长生趁机把这孩子弄掉吧,又实在有违人道,何况他到底是臣,擅自处决帝姬腹中的一条生命,被追究起来的话,必定也是个不小的罪名。 赵彭道:“我去找慧妍,这个孩子不能要!” 说罢,竟毅然往外而去,褚晏自然不拦,眼下这档口,也只有赵彭适合出面解决此事。 人去后,褚晏重新把茶端起来,揭开茶盖,瞅着那边低头看图的褚怿,卸下了那副严肃的面孔,闲闲道:“看什么,又看不进去。” 褚怿掀眼,冷沉沉斜来一眼。褚晏笑呵呵,喝尽杯中茶,抹嘴道:“倒有一桩好差事,可解一解你这相思之苦。” 褚怿显然对他嘴中蹦出的任何一个字都不再感兴趣了,默不作声摆弄着地图上的标志,褚晏倒是兴致不减,继续笑:“送恭穆帝姬回京,怎么样?去不去?” 褚怿:“不去。” 一丝犹豫也无。 褚晏纳闷了:“臭崽子,你听清楚没有?” 褚怿眉眼不抬,一副“十分清楚,但就是不去”的姿态。 褚晏气得舔腮帮,坐正讲道理:“官家钦点你送人回京,就是图你去跟容央聚一聚,你这抗旨不遵,是想为难我,还是存心要让你屋里那位抓肝挠肺?” 褚怿站直,眼神不离地图:“燕京一战事态胶着,贺渊难以应付,届时只怕要从易州调兵。四叔要是想解相思之苦,代我前去便是,我留守驻地,以防万一。” 褚晏语塞,不及回应,褚怿抬眸朝他一看:“不客气。” 褚晏:“?!” 沉吟片刻,褚晏蓦地悟出点什么,勾唇道:“我已经替你去把恭穆帝姬寻回来了,而今还要替你把人送回去,怎么着,人家恭穆帝姬是豺狼还是猛兽,非得你这样避之不及?” 褚怿正儿八经:“寻回帝姬的密旨上并无褚怿大名,不存在替或不替。” 褚晏道:“是,寻个走丢的帝姬,要堂堂一方主帅亲自出马,合着底下的人都白养的呗。” 褚怿锁眉,张开口,终究没吭出半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