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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厅里坐着一位身量瘦削、衣着整洁的中年男子,这模样一看就十分精明能干。 这男子看见崔学政后利落地起身,冲他拱了拱手行礼,道:“还请学政大人原谅陆某人大晚上不请自来,实在是事关重大,不可拖延,我家少爷特地派我前来说明情况。” 崔学政回了个礼,面色不解道:“可是有何要事?” 中年男子望了望周围在前厅侍候的丫鬟,一双眼睛直视崔学政:“还请学政大人借一步说话。” 崔学政心感疑惑,但他看面前的男人不似开玩笑,便禀退了左右。 此时中年男子才掏出一叠澄心堂纸,递给崔学政,示意他仔细看看。 崔学政接过纸张,面色大惊,喃喃道:“这,这些不是我吩咐崔林烧掉的稿纸吗?怎么会在你这儿?”他说罢,快速地翻阅了起来,这些澄心堂纸上的的确确是他自己的字迹。 他分明记得这些纸张是他当时在筛选院试考题的时候用的,上面写了不少他中意的题目。 这些稿纸竟然流露出去了! 崔学政立刻意识到事情不对,想必是有人拿此做了文章,不知道这些澄心堂纸是何时流露出去的,若是在院试之前就散布开来,那这次院试岂不是……崔学政想到这茬,心里一沉,面色凝重起来。 中年人看到他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便开口解释道:“这些澄心堂纸是我家少爷最近派人搜查到的。不知学政大人可知,近来坊间也有各种传闻说此次院试提前泄题,有人舞弊。少爷直觉不对,觉得是有人在故意散布谣言,便派人去查探了这些流言的源头,没想到真的查出了这些东西。” “你家少爷可是那陆珏,陆弦之?”崔学政不由地问道。 “正是如此。”中年男子颔首。 崔学政万万没想到,头一次和陆弦之产生交集竟是因为这科举舞弊案,顿时心中感慨万千。 随后他郑重地向中年男子行了一礼说道:“还请代我谢谢你家少爷!等我处理完这件事必亲自上门拜访。” “学政莫慌,少爷之所以让我今晚务必要赶来拜访您,便是认为此事在院试放榜前尚有转机。”中年男子笑了笑,安慰道:“少爷说了,对方明明早就设计了此次科举泄题,却至今还未有动作,估摸是想要在放榜之后,找人去江陵府府衙鸣不公。” 崔学政也是个聪明人,听到这话便明白了什么,迫切地看着眼前的人。 中年男子继续说道:“少爷认为,若是学政大人能当机立断,仿照历年县试、府试,在放榜之前加试一两场,重新甄选录取的生员,便可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之前的那场考试,就当做是院试的‘初覆’罢了。” 崔学政刚刚一瞬间也想到了这个法子,他此时正犹豫着,毕竟一旦重新组织院试,某种程度上相当于直接承认了坊间院试泄题的流言,必然要惹来考生谩骂。可若是直接放榜,那就是落进了对方的圈套,只能跟着对方的节奏走,还不知道到时候是何人来状告府衙,重新组织院试至少可以掌握主动权。 中年男子看崔学政似是犹豫不决,心中暗道少爷果然神机妙算,他继续对崔学政转述陆弦之的话:“科举取士事关重大,一旦有疏漏便是百口难辩、难咎其责,更何况若是处理不好,书生们愤慨激昂书之以文墨,四处宣扬,想必学政大人也不想看到那样的后果。” “此事只能压一时,迟早要被圣上知道。少爷建议您尽早亲自上书给圣上,斟酌词句,陈明自己职责失误,自请辞退。您是圣上当初钦点的状元郎,才名远扬,又伴圣上多年,圣上也知道您行事光明磊落、襟怀坦荡,发生此案必定是遭人陷害。若您自请辞退,圣上反倒多有惋惜,最多让您在乡间养望几年,便会找机会让您重新复起。” 中年男子说完之后,留出时间让崔学政自己思量。 他拿起之前丫鬟招待时泡好的清茶,洁白如玉的茶杯中,片片嫩茶色泽墨绿,传来阵阵幽香。他呷茶入口,极其有耐心地等待着。 半晌,中年男子听到崔学政幽幽的叹息声,“我竟不如一少年人看得长远。” 崔学政终是叹息道:“原定明日放榜。今夜我便重新从那些试卷中选出三百份,再进行一场‘招复’,一场‘再复’。‘招复’时令考生重新做一文章,‘再复’时挨个当堂考教,确保最后录取的生员都是有真才实学的,不让那些钻营之辈有任何机会。”他声音里透露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我明日便上表乞致仕!” “大人高义。”中年男子早在崔学政开始说话时就放下了茶杯,他听到这话后对着崔学政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 随后又说道:“少爷查到,此事是有人提前设计,多半是您身边的侍从。这些稿纸是从扬州城西的赌坊里流传出来的,至于这些澄心堂纸具体是以何种方式流露出去的,还需要您好好审一审身边之人了。” 崔学政忙唤来管家,让其将崔林叫来前厅,崔林是他从京城带来扬州的贴身侍从。 原本他身边伺候的一直都是崔木,但来扬州之前,崔木意外感染了风寒,他便让崔木留在京城,调了原本在外间服侍的崔林同他一起去扬州,崔林的户籍是江陵府扬州人,带上他也方便行事。 崔学政有些怀疑,或许崔木感染风寒并不是意外,那陷害他之人从那个时候便开始设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