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节
因此门是孟江南去敲的。 然而开门的却不是廖伯,而是一名一脸冷肃、孟江南从未见过的陌生男子。 孟江南愣住了,当即往后退了两步,直以为自己走出了家门。 走在她身后的向云珠觉到她的异样,抬起头来看向门内的男子,向寻也在这时迅速从驾辕上跳了下来,挡到了她二人面前。 然而在看清对方的容貌时,向寻愣了一愣。 只听对方朝抱了抱拳,客客气气道:“向寻兄。” 紧着他又看向向寻身后的向云珠,只见他两腿一曲,作势就要单膝跪下,向云珠此时陡然上前,揪住他的衣襟将他整个人往上提,同时死盯着他警告道:“你闭嘴,什么都不许说!” 男子点头,连忙低头退至旁侧。 孟江南瞧得一头雾水。 向云珠回过头来,拧巴着脸去看向寻,谁知向寻的脸这会儿比她还要拧巴。 向云珠:“……”憨子向寻,关键时刻能不能起点作用! 向寻朝她连忙一通比划,紧着坐上驾辕,驾着马车急急离开了。 向云珠挠了挠头,正寻思着这会儿进是不进,还是等小哥回来了再一块儿回去?先拉着小嫂嫂四处逛逛等着小哥回来? 孟江南不知发生了何事,但她看得出向云珠此刻很是为难。 根本不待向云珠做出决定,只听门内照壁后传来一道欢喜的声音:“可是表哥哥回来了?” 女子的声音,娇软又甜腻。 孟江南吃惊更甚。 此刻声至人已至。 只见照壁后走出一位娉婷女子,绫罗袄裙,朱钗环佩,叮当有声,巧笑嫣然,姣好动人。 然而在瞧见门外的人时她眸中的巧笑陡的一僵。 她一眼便瞧见了一脸惊愕的孟江南,却是秀目一别,当做没有瞧见她似的,朝向云珠走了过来,莲步轻移,淑仪端庄,娇然而笑:“小满妹妹,三年不见,小满妹妹出落得愈发可人了!” 说着,她亲昵地朝向云珠伸过来手,欲拉住她。 向云珠则是在这时挽住孟江南的手。 女子的动作僵住。 “你来这儿做什么?”只听向云珠没好声道,“来就来了,还整得这么热情,不知道的还当这是你家我是外人呢。” 女子顿时面露尴尬,她身旁的翠衣少女心中为自家小姐不平,却又不敢顶撞向云珠,只忍不住为她解释道:“不是的小……” “闭嘴!”向云珠一记眼刀子当即喝断了翠衣少女的话,极为不耐烦道,“你主子都还未说话,轮得到你说话么?” 翠衣姑娘吓得当即噤声。 “小翠无礼,我在此替她像小满妹妹赔不是了。”女子很快便恢复过神色来,就像甚事都未发生过一样浅浅笑着,这时她才看向孟江南,嫣然道,“小满妹妹便是心善,对自家丫鬟亲昵得如同姊妹一般。” 孟江南白了脸,当即就要从向云珠臂弯里抽出手来。 向云珠却是紧挽着她的手臂不让她动,冷飕飕地看向女子,冷冷道:“别以为你端着一个表姐的身份我就不敢拿你如何,那是我给我娘脸面,我可告诉你了,这是我小嫂嫂,我小哥明媒正娶的妻子,你若是再敢对我小嫂嫂又一个字不敬,那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向云珠说完,拉着孟江南的手就直直往宅子里走,一步也不绕,就这么撞开了挡在她面前的女子。 女子被她撞得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幸得那翠衣少女眼疾手快搀住她。 然而向云珠走出两步又停了下来,看向那被她撞得朱钗微歪满脸惊色的女子,不屑道:“还有,别给我玩什么弯弯绕,能用巴掌解决的问题,我可从来不会用嘴皮子。” 向云珠说完就要走,忽又想起什么,又补充道:“我小嫂嫂也一样。” 这一句的语气,比前一句还要坚决。 她终于头也不回地走了。 就连阿乌进门时也都朝女子狂吠了两声,将她吓一大跳才摇着尾巴跟在孟江南她们身后进了宅子。 女子气得面色涨红,再维持不住淑仪端庄的模样,双手将手中帕子紧捏得近乎要撕碎,一口银牙也险些咬碎了。 那翠衣少女此刻也为女子愤愤然道:“小郡主她欺人太甚了!还有那女子,分明就是一副伺候人的丫鬟模样,给小姐提鞋都不配!肯定是使了什么下作手段逼得小郡王娶她的!” 女子并未呵斥翠衣少女,但是将她的手抓得紧紧,咬着牙道:“我会让她自己离开表哥哥的。” 这个地方潮湿窄小又破旧简陋,哪儿是人住的地方?表哥哥迟早是要回到京城去的。 至于那个女人,也像这宅子一样上不了台面,如何配得上才华横溢的表哥哥? 不稍会儿,女子便恢复了端庄之态,转身走回了宅院里。 向云珠像要堵住孟江南的嘴似的,不停地与她说话,根本不给她询问方才那女子一二的机会。 孟江南是个识趣的,看得出向云珠意欲何为,知晓自己即便问了也是无果,倒不如什么也不问,毕竟事情她迟早是要知道的,依方才那位小姐的言行瞧,怕是会亲自找到她跟前来,届时她便会知晓了。 向云珠见孟江南并无询问之意,便放下了心来,打算到前院去问问廖伯,这讨人厌的蒋漪心为何不请自来了,顺便看看向漠北是否回来了。 孟江南坐在安置阿乌它们窝子的那间屋子的门槛边的一张矮凳上,那只长大了好一圈的小狸奴在她腿上盘成了一个圈,正享受着她的抚摸。 阿乌趴在她脚边,和屋子里的懒阿橘大眼瞪小眼。 三只小黄耳总是有用不完的精神和力气,正绕着她追逐玩耍。 忽地,阿乌站起了身来,喉间发出呜呜的声音。 “怎么了阿乌?”孟江南抬手抚向它的背,柔声问道。 下一瞬,她发现这后院里多出来一人,并未靠近,只是不远不近地看着她,眸中有警惕与嫌恶,显然是害怕阿乌。 至于嫌恶,不知是对她,还是对阿乌,又或许都嫌恶。 那人不是旁人,正是方才在门外暗里嘲讽她的那位陌生小姐。 孟江南揉揉阿乌的背,道:“阿乌别叫,没事的。” 阿乌这才重新趴下身,但眼睛却仍死死盯着不远处的蒋漪心。 蒋漪心看见阿乌没有动作也没有叫唤,迟疑少顷后便朝孟江南走来。 孟江南并不是个没脾气,知晓对方是个笑里藏刀的,并不打算过多搭理她。 她看着对方走来,自己仍在坐着不动。 蒋漪心看到孟江南坐在门槛边上,身上还卧着一只杂毛小狸奴,眸中的嫌恶与鄙夷更甚,没了方才在向云珠面前的温婉大方,而是冷着脸,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轻蔑地问道:“你可知你所嫁何人?你认真地对镜瞧过自己了么?你觉得你自己配得上他么?” 孟江南抬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与你何干?” 蒋漪心不怒反笑:“看来所有人都没有告诉过你表哥哥是谁,你还不知道他是谁吧?” “汪汪!”本已趴下的阿乌又站了起来,冲蒋漪心吠叫。 却打不断她的话。 “他是宣亲王府的小郡王,是金贵的皇族血脉!” 第89章 、089 活了两世,即便静江府与京城相去甚远,孟江南或多或少也听说过京城皇室的事情。 衍国项氏一族自立项氏天下以来子嗣一向单薄,当今圣上这一支与他同辈的兄弟唯独宣亲王而已,当今圣上数十年来膝下也只有太子殿下与秦王殿下而已,然而秦王殿下却是在五年前薨了,太子殿下又迟迟未育子嗣,这就使得皇室项氏一脉的子嗣愈发金贵。 孟江南虽不曾听闻过宣亲王府之事,但只需稍加想想,也能知道蒋漪心并非胡言。 若嘉安真是宣亲王府的小郡王,那他便真真金贵无比的人,的确不是她这般的出身卑微的市井女子能够肖想的。 孟江南坐在床沿上,收拾着她与阿睿那为数不多的衣裳鞋袜。 虽然心中已经打算好了要离开,可眼下真到要离开的时候,她心中还是觉得难受得慌。 孟江南很快就收拾好了包袱,只消等阿睿回来,再等着天色暗下去了,她就可以带着阿睿离开了。 趁着夜色离开,才不至于让她显得太过狼狈,至于去处,今日因去岳家村而耽搁了去看宅子,今夜就只能先住客栈,明日才能确定落脚之处了。 孟江南一边想一边于心中细细算着自己手头的银两,也不知够不够赁下一处小宅子,若是不够,就只能往城外去看看了,单独的小院是必须要有的,她向阿睿保证过不会让他再跟着她吃苦受累的,她不能再让阿睿和别人挤着住。 至于她与阿睿这些日子在向家吃住的花销以及安葬孟家几口人所花的银子,只能待日后她攒够了银子再来偿还了,她和嘉安说一说,嘉安应当能宽允她还钱的时日的。 孟江南抱着收拾好的包袱,又坐在门槛边的矮凳上,对着墙外那株枝繁叶茂伸进这后院来的老榕树发呆。 她第一次见到嘉安,就是在这么样一株老榕树下呢…… 呆着呆着,她发现自己脸颊有些湿,她抬手来摸,满手都是泪。 她竟是不知不觉间哭了。 她连忙抬手擦掉脸上的泪,不忘用力吸吸鼻子再搓搓眼睛,末了再拍拍自己的脸颊,不让自己再哭出来。 孟江南等啊等,终是等到了阿睿回来,然而她听到的却是阿睿“呜哇”的大哭声。 阿睿是个乖巧又懂事的孩子,即便再伤心难过,也不会这般来哇哇大哭。 孟江南还是第一次听到阿睿哭得这般大声这般伤心。 听到阿睿哭声的一瞬,她着急忙慌地站起身,朝阿睿哭声传来的方向跑去。 只见在通往后院的月洞门处,阿睿跪在地上,他背上的小藤箱盖子开着,里边的东西掉了一地,本是叠得整齐的纸上散乱开了,里边的书也掉了出来。 那本书正被一只绣鞋踩着,阿睿正跪在地上伸出手去扯被踩住的那本书,又急又慌的,小脸儿惨白,两眼泪汪汪的,那只绣鞋的主人手里捧着一碗汤,那汤水洒了阿睿一身,将他的大半脑袋都浇湿了。 小家伙看起来好不可怜,却是死死盯着对方脚下的那本书,一点儿不撒手,哇哇哭着:“阿睿的书——阿睿的书!” “你——是你自己先撞到我身上的!”端着汤的一名翠衣少女,不是蒋漪心的贴身婢子小翠还能是谁?只见她恼怒地盯着身前的阿睿,呵斥他道,“这可是我家小姐要喝的汤,食材可贵着呢!被你这么一撞全给撞洒了!你赔得起么你!?你是谁家的孩子!” 小翠虽已拿开了脚,可那本书不仅被她踩脏了,还被她手里的汤水给泼脏了,阿睿将书紧紧抱在怀里,心疼书的他顿时也来了脾气,扬着小脸瞪着小翠道:“明明是你走路没有看路!你踩坏了阿睿的书!你是坏人!” 小翠没料到一个丁点大的孩子竟然还敢指责自己,心下一恼,扬手就要朝阿睿脸上掴上一巴掌 “阿睿!”孟江南一个箭步上前,护在了阿睿身前。 小翠一见着是她,脸色顿时变得愈发难看,眸中更是露出了深深的鄙夷。 “娘亲!”阿睿宝贝似的托着那本被小翠弄坏了的书,举到孟江南面前,伤心又委屈,眼泪大滴大滴啪嗒啪嗒地流,“她将阿睿的书踩坏了,这是爹爹亲手给阿睿抄的书,呜呜呜——” “阿睿不哭,娘亲给你看看。”阿睿哭得孟江南心疼,她柔声安慰着阿睿,一边小心翼翼地从他手里接过他的宝贝书。 书皮上不仅结结实实地盖着小翠一个脚印子,还泼满了汤水,汤水还渗过书皮浸到了里边的书页,孟江南小心地将书皮翻开,看到了一行行整整齐齐干净清隽的字,现下却是被汤水污了,墨迹在纸张上小片小片地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