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节
看看大敞的窗户,还有在落下来的笼子里扑腾不已的鹦鹉,叹气道: “实在不合规矩。” “……这是什么?”肖珏却压根没听她在说些什么,腰间匕首与玉佩碰撞,发出铿锵之声。他大步走到桌边,将一件绑着红绸的匣子举起,三两下拆了出来。 是婚书。 是王司徒今日下午,派他的书童亲自送来的婚书,底下压着信物,乃是一对无比华贵的手镯。 肖珏拿出这对手镯,嘴唇颤抖,好像随时就要把这玩意儿给砸了。云意姿看见手镯,也想到了一件事,于是起身,从箱子里找出来那对缠臂金,什么也没说,只拿着它们默默地走近。 肖珏双手垂在身侧,于一片黑暗中盯着她,脸色阴郁: “你当真要如此?” “我心意已决。”云意姿淡淡说道。 肖珏不可置信地后退了两步,“好,好,云意姿,你很好,”他一连说了两个好字,又将手攥紧,脸色凶狠: “你别后悔。” 71. 意风流(9) 我绝不能容忍。…… 肖珏发完狠话, 又盯紧手里那对手镯,脸色扭曲,无比地、极度地想将它们摔得稀巴烂。光一想到这个代表某种契约的东西,会出现在云娘手上, 他便感到一股难以遏制的怨恨与嫉妒。 已然高高举起, 用力得腕上青筋分明, 却不意间与云意姿的眸光对上。 她就像半点也不在意似的, 双手轻轻交握地伫立着, 睫毛卷翘, 静默地瞧着他。又缓缓转动眸子, 瞧向他的手腕, 还有那反射着月光的碧绿的镯子。 幽幽的光芒投在她的眼底, 映出静谧的碧色, 宛若一片深邃的湖泊。肖珏忽然清楚地意识到,他从没真正地了解过她。这一刻, 他与她不过咫尺之距,却仿若天涯之远。 她更像是在看着一个无理取闹的稚子, 眸光无奈而温融, 纵容默许 旧十胱 (jsg) 着他的所有行为。 肖珏只觉一股涩意直冲鼻腔,刺得他眼眶发胀,他不明白为什么云娘会突然这样,前夜待他浓情蜜意,还答应了与他同去燮国,仅仅是旁人的一句话,她便要嫁给别的男子。 云意姿见他高举着镯子,脸色凶狠,慢慢地, 却又从鼻尖生出一抹凄红,腮帮紧绷。像极刚刚长出爪牙的幼狼,抓不住猎物,只好无能为力地咆哮、舞爪。 她默了一默,唤道:“公子……” 肖珏预知到她接下来的话,别开了视线,抿唇森然道: “你不要再跟我说什么忍一时意气!你都要成为别人的了,这种事,我怎么可能忍得了……我绝不能容忍。”说到后面,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中往外蹦。浸没在阴郁之中,狠意达到了极致。 咣—— “公子?!”翡翠手镯在地上骨碌碌滚了一圈,咣咣弹动。 好在并没有碎。猝不及防,云意姿被他一把搂入怀中,腰腹间的手臂收紧,用了十分的力道,禁锢生疼。 云意姿微微眉蹙,瞧他。 他却抬起手来,拇指的指腹按上她的眼角,缓缓摩挲,沉声喑哑道,“我知晓,你是迫不得已。王后的旨意,你不能违抗。” “其实……”眼角下被他抚过的地方,留下微微的湿意,伴随一股腥气缭绕鼻间。云意姿才发现他掌心有血,还没来得及细看,便被他一把揽在怀中。血腥味愈来愈浓仿佛化成实质,如同蚕丝一般将她裹紧。 云意姿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砰砰直跳,他忽地抚过她鬓边,勾起一缕发丝,淡淡一笑: “原来,云娘你也会紧张么?” 笑意却轻飘飘的,不达眼底。云意姿心下暗惊,抵着他的胸口脱口而出:“公子身上为何会有如此重的血气?是受伤,还是从何处沾惹?” “你担心我?”肖珏贴在她颈边,轻轻呼了一口气,“你就要成为旁人的妻子了,关心别的男子,合适么。” “……”云意姿微微一僵,他愈来愈贴近,唇瓣离她的颈间只有一指之距。 云意姿僵硬了一下,便不再推拒,直直迎着他的目光,平静回道,“既然我都要成为旁人的妻子了,公子这又是做甚,未免不太合适。”倒吸一口凉气,肖珏用力得仿佛是要掐断她的腰一般,“旁人之妻?” 他的目光变得阴冷,沿着她的耳垂,一路攀附上她的耳廓,在她耳边极温柔阴狠地说: “要嫁,也只能嫁我。” 耳垂上被他用齿一咬,刺 旧十胱 (jsg) 痛传来,云意姿浑身一颤,他轻笑一声,宛如恶鬼尝到了鲜美的血肉,“云娘,我不会让你嫁给他。” “我去杀了王炀之。”在她腰间轻抚而过,忽然松开。云意姿连忙将他的袖子拉住:“公子不可。” 她紧紧盯着他的后脑勺,他脊背绷得笔直僵硬,侧脸被月光映得一片雪白,决然凛冽,云意姿叹了一口气,“公子为何遇事便只想着打打杀杀呢?这样做根本无法解决问题,还会招致大祸,大显司徒如何能够轻杀,公子切勿鲁莽行事。” 肖珏将手攥得更紧,全然不肯听劝。 “其实,”云意姿顿了一顿,还是轻声说道,“是我心甘情愿,无人逼迫于我。” 宛如一把利刃贯穿心脏,肖珏脸色唰地惨白,心甘情愿,心甘情愿,上一次他听见时,是满心喜悦无人可诉,时隔不久,再一次听见,他手脚发凉,暗红的眼尾拖出阴翳,胸口不断起伏,轻声宛如呢喃一般:“你这句话,不要再说第二遍。” “我怕,我会杀了你。” 云意姿为他话中浓浓的杀意所惊,久久没能回神。 反应过来时,他已摔门而出。一滴冷汗慢慢地从云意姿的鬓边滑落,没入衣领。 她抬起手来在额头轻轻一抹,低头,却看见蜿蜒的血迹,一路延伸至门外。仿佛他伤口的血一刻都不停歇地在流淌。云意姿走出去,盯着月光下隐隐乌黑的草叶,眉头皱得愈紧。 她心中隐隐担忧,难道肖珏受伤极重,很有可能是梁怀坤的人下的毒手,看这一路的血迹,饶是铁打的人都禁不住吧。她还是得跟上去看看,否则小病秧子因失血过多而死……更何况,做事不能做的太绝,以后整个百国都是他的,焉知他不会记恨于她。 院子里有一块小花圃,前几次云意姿能下地走的时候,便往里边洒了些小雏菊的花种。这几天刚刚冒芽,云意姿没走几步,远远便看见一黑衣少年踩在上边,倚靠着旁边的梧桐树。 肖珏捂着手臂,扶着一棵树重重地喘气,喘息沉重而混乱,乌发凌乱在额前,汗水湿透了后背。他今日甫一离开段府不久,便在宫外遭到了埋伏,幸而,段衍给他加派了人手保护,否则也许无法突围出来。两个鸩卫身受重伤,而他中了一箭,还没来得及包扎。 他抖着手指,撕下袍摆的布条想先将血止住,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了一道窈窕身影,正快步向他走来。见她眸光一 旧十胱 (jsg) 变,秀美的远山眉蹙起,眼底似乎带着淡淡的心疼,肖珏情不自禁地讷讷低喊,“云娘。” 云意姿走近,看了他一眼。肖珏刚伸出手来,露出委屈的脸色,就被她轻轻一推,推到了一边。肖珏整个人都呆住了,呆呆地攥着布条。 摸了摸被踩塌下去的小花苗,云意姿心疼得不得了,一转头才发现肖珏瞪着自己,怒红着眼,嘴里不住地吭哧喘气。 云意姿立刻来扶他,“公子你都老大不小了,怎么路都走不稳。” 却被一阵猛力推开,肖珏睁大双眼指着她指尖颤抖,“你——!” “你给我滚。”她根本就不在乎他如何,她的心里,什么都比他重要,哪怕是一株破草! 云意姿被他推得趔趗,借着梧桐树才站稳身形,鼻子还被他指着,她不满,下意识把他手指给握住,他一抖,往回抽,怒道:“跟上来干什么,不怕被人发现了?!” 云意姿默默地盯着他。 肖珏扯起嘴角,冷笑,“既然迫不及待要嫁给旁人,又为何这般?可怜我?还是羞辱?” 云意姿露出为难的表情。她想了一会儿,捧着他的手,小心翼翼地问道: “公子,我们不能做朋友么?” “……”肖珏已然没有了神情。 他漠然地拂开她的手掌,跌跌撞撞就要走,再与她待一处,他觉得会被气死,没走两步衣角便被拽住。他抽,抽不动。“你到底要干嘛?”肖珏愤怒地斜睨她。 他脸色惨白,嘴唇也失却了一些血色,云意姿踮脚,摸了摸他脑袋,叹气: “你安分点。” 少年一动不动,云意姿便加大力气把他拽下来,往她的方向走了一步,几乎与她贴面。 云意姿没有看他的表情,径自揭开他的上衣,靠近右上臂那道伤口便露了出来,深可见骨,正往外渗血,她用方才准备好的纱布给他轻轻擦去,又用干净的绷带缠裹。 裸露在外的肌肤感到凉意,她的鼻息轻扫而过,带起熟悉的战栗,她一靠近就无法抑制的心悸,何况是这般亲密地接触。抗拒这样的自己,肖珏心中难受至极,盯着她光洁的额头,恶言恶语,“你知道我最厌恶你哪一点吗?便是这般惺惺作态。” 云意姿动作未停。 细心地给他处理了伤口,又温柔地给他理好黑色的外衣。抬眼,只拿两只浅色的眸子盯着他。 直把他盯得火冒三丈,她才柔柔地说道:“好吧,那我不碍公子的眼就是。我追出来,就是想跟公子说一声,我那儿有一些金疮药,一 旧十胱 (jsg) zwnj;会儿托人给公子送到小榭。” 说完起身。 她刚起身,腰肢便被人从后抱住。肩膀被重量一压,乌发滑凉擦过颈边,他的手臂环了过来,将脸颊贴在她的肩膀处,“不要。我都不要,我只要你,” 他的呼吸扫过,云意姿看不到身后的少年完全变了一张脸,再无丝毫郁怒。白璧一般的脸庞泛着红色,眼尾晕红,委委屈屈地小声哀求,“不要嫁给他,我会很快长大,我不会永远这样弱小的。我会保护你,再也不让任何人欺负你,云娘,不要嫁给别人好不好。” 72. 意风流(10) 我们都对不起她。…… “好”字刚落便没了声息, 重量朝她压下,直把她压得往下一坠。 转过来看,才发现他竟是昏倒了过去,云意姿叹一口气, 就这个样子, 还说要保护她? 探上肖珏额头, 没想到竟是十分滚烫, 云意姿眉心一跳, 看来他这是伤势引发的高热。将他半个身体都扶住, 她喃喃说道, “还是得传医官。” 推了推肖珏, “能走么?” 肖珏模模糊糊中听见呼唤, 费力地将眼睛撑开一线, 咬着牙关,点了点头。云意姿便扶着他, 带他从院子的后面出绕,那儿有一条隐蔽的小路, 可以直接通往太液池。 *** 圆月高悬, 繁枝小苑一片冷寂,临近林间小道之处,有窸窣的声音传来,隐隐辨认出来是一道磁性的男声: “这几日,孤时常梦见她。” 这是通往饮绿小榭的唯一一条小路,看来势必要先躲一躲了。云意姿将肖珏搀扶坐在了树根上,他靠着树干,偏着头微微咄气,云意姿的手被他紧握着, 怕发出声响她便没有挣脱,肖珏昏昏沉沉,只将她手握紧,双眉轻轻地皱着。 云意姿见他似乎昏睡了过去,往声音来源一看,重重草叶摇曳间,月光之下,赫然立着一位高大的男子。 他一身深青长袍,发束华冠负手而立,身后站着的那玄衣男人,身高气度丝毫不输于之。 云意姿只得见他唇削鼻挺,侧颜颇为冷肃。 那青袍男子转过身来,云意姿一惊,不为别的,只为这男子赫然正是大显天子,肖宗瑛。 “从潜邸以来,就这么几个伴孤过来的人,如今……桂姬已死,孤身边说得上话的,也就只有虞爱卿你了。”天子面露怅然,缓声道。 他所说的虞爱卿,是那个玄衣男人?莫非,是虞侯虞执?云意姿的目光微凝。 天子轻咳一声,满眼遮不住的倦色,“孤有时真的很累。原本,阿媪的二王子才是该坐这个位置的,只可惜去得早。阿媪生孤时难产,都说天下父母心,可说到底,人心也是偏的。她记恨了多年,孤是知晓的。孤这个长子,从 旧十胱 (jsg) 小就被养在寺庙之中,一年难见天颜,更别说见到阿媪了,故此感情也淡。比起孤来,阿媪更喜欢弟弟们。” 他看向那玄衣男人,“这偏爱,自然也有表弟你的一分。” “微臣惶恐。”虞执说着惶恐,脸色却淡淡的,连低头都不曾。 “有时候,孤也不是很明白,”天子动作迟缓地往一旁青石上坐了下来,他形容憔悴,眼白中全是血丝,“阿媪为何,便如此执迷不悟呢。……是,是。也不怪她。孤包庇了害死……的凶手,还有二王子之死,虽是意外,却也是因孤将他带出宫外,才会发生那样的事。孤不能怨怼,这都是孤应得的。” “是上天对孤的惩罚。” 虞执默默听完,叹道,“虞夫人自降一等,与王上并无瓜葛。也许,夫人只是觉得,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天子无言。虞执忽然仔细端详他几眼,提醒道:“还请王上听臣一言,朝政虽然重要,可也得保重身体啊。” 云意姿听到这话,心中一寒,分明是他指使了桂姬下毒,竟然还能如此坦然地说出保重身体,这个虞侯果然是个人物。 谁知天子摆手道,“这些话,孤都听太医说腻了,你就别唠叨了。” 他对虞执温和一笑,“这几年边关不打仗了,孤便想着多多勤勉政事,养养民生,叫大显的百姓都能过得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