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
所以说,心思这东西,即便捉摸不到,它依旧是最主观且客观的一杆秤。 这也是所谓的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 同样是皮囊,同样是声音,老天爷到底不公平,有的人他就是生得一张好面孔,讲得一口好腔调,他不一定是最好的,偏偏就住在你的审美上、喜悦上。 以至于,你看身边人,听身边声,算了,不对付就是不对付。 一场朋友局,顾湘推脱明早有会,先撤了。临走前,她和陈桉打招呼,再哥们义气地拍拍好友男友的肩膀,“再见,家明。”但愿下次聚会你还在。 * 她原本就是来找陈桉喝酒的,自然没开车。打车回去的时候,司机是个话痨,说他这个车子买了没多久,副业做做网约车的,又问顾湘是不是刚下班,你是回家嘛?住的好远啊! 顾湘从包里翻出airpods,推脱自己有点晕车,并不想说话。再佯装给男友打电话,告诉对方已经上车了,报了车牌号码,嗯,半个小时后见。 司机乖乖住嘴了。 时间不多不少,离她说话过去半个小时后,她果真抵达了, 配合她“剧本”巧合的还有,家门口泊了辆车。于是,顾湘下车时,估计那司机当真以为她的“男友”依约在等她。 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顾湘隔了几日再见赵孟成,诚如陈桉料定的,“狗改不了吃屎”。 他车子泊在小院门口,人站在车外,不多时,康樱出来。 顾湘一步步走近他们,才明白,赵孟成是来给康樱送代煎的中药。 先不论这其中有多少前情是她不知道的,单一点,这个老师未免也太二十四孝了吧! 顾湘在边上,“嫉妒”使她面目全非。 康樱木木地谢过赵老师,也请赵老师转交谢意给檀叔叔。两厢交接清楚了,赵孟成就要康樱进去了,他们自然都看见顾湘了,康樱还和顾湘打招呼了。 房东小姐一袭白色羊绒大衣,背着个千鸟纹的口金包,长发散着,面上的妆容雾面妩媚,一看便是游戏而归的慵懒。 顾湘笑着回应康樱,后者见她有意无意地审视着赵孟成,不知是识趣还是害羞,径直归里了。 明日元宵节,入春了,依旧有冷冬的肃穆,但抬头望,今晚的月亮已经很清明了。 顾湘继续往前走,赵孟成自顾自拉门往车里去。 “赵老师,”她站定在他车前,车里的人降下车窗望她,空气里淡淡的木调香气,仿佛久而久之,能成为她的一种辨识度。 风送进车里薄薄的酒气。顾湘问他,“有点事和你说,请你喝杯茶,你肯不肯?” “……” “我记得你说过,合约转嫁给你,赵老师出于补偿,多给我一个月房租的。 你没履行。”她冷冷的,生意人嘴脸。 忽而,赵孟成微微探出点头来,顾湘能嗅到他身上的烟草味,听清他的话是,“那最后一个月的押金给你了。 顾湘努努嘴:“空口无凭。” 赵孟成:“那么,你要怎么样?” 顾湘双手背着身后,手上提着自己的包:“我要你、”她故意说话大喘气,“……写一笔给我。” 车里的人冷冷地笑了声,鼻孔出气那种。路灯只照见他一半面孔,瘦削、分明。 “赵老师不进我的屋子,是避学生的嫌疑,还是避我?要是避学生可以理解,避我就算了,我是个成年人,又不要你负什么责咯。”这话她是俯着身子朝他说的。 说完良久,都不得对方回应。 顾湘眼睁睁看着他坐在驾驶座位上,摸出一根烟,滑火点燃了。她没有避让,车里的人也没有提醒她,施施然,一口烟从气息里逸出来,更像是吐到她脸上来似的。后者怪罪抽烟人,没风度,赵孟成反过来说教她,“你一身酒气怼到人脸上怎么没自觉。” “哦。”顾湘这才意识到她身上酒气很重,说罢就翻包,她站在原地,翻箱倒柜般地从包里找出一条漱口水,撕开锯齿能闻到是橘子苏打味。 院子里有个洗墩布、接水管的池子,顾湘含漱完没地吐,她还特地折回院子里,吐在池子里才算完。 再跑出来,脚步很利索,丝毫没有喝醉的痕迹。 她继续她东道的热情,“怎么样,我请你喝茶,或者咖啡。” 顾湘还记着那日帮他磨咖啡豆。 “放心,你学生在,我不能把你怎么样!” “赵老师,我拿我的体重发誓,我并不是个随便的人。去年平安夜,那样跟你要微信,是我平生第一次和男人搭讪……” 车里的人冷觑她一眼,整个人坐在薄薄蔚蓝色烟雾之后,“体重也可以拿来发誓?” 他没有否认或者质疑她说的话,显然彼此都记得那晚的事情。而眼前这个男人似乎骄傲地拿定主意,顾湘不提的话,他权当没发生过。 “当然,你不知道女人的体重比命还重要?” 好冷,顾湘说着,在冷风里袖着一双手,高跟鞋连跺了好几次地。 清凌凌的马路上,只有这两个人。 月亮跌在一隅水塘里。 第16章 016. 灯 赵孟成终究还是下车了, 答应房东“写一笔”给她。 他给车子落锁的时候揶揄顾湘,“倒也不必拿自己的命发誓,”说着, 把车钥匙落进自己的外套口袋里, 垂眸看眼前的人, 像是玩笑又像是刻意的说教, “大材小用。” 他的影子在她的脚下, 顾湘得微微仰首才能看清他的形容。她是个绝对爱风度不爱温度的人, 眼下其实穿得很单薄, 明明很冷, 依旧在冷风里和眼前这个男人逗闷子。 “赵老师,你看金庸嘛,你猜老爷子小说里, 我最爱哪一个武侠角色?” “不想猜。”赵孟成看她冻得牙关都有点发抖了,“你冻死在这, 明天你爹妈来收尸,别赖上我。” 哈哈, 顾湘回嘴,“拜托, 还没过正月半, 赵老师有点年关期间起码的礼数好嘛,死啊活的。” “少啰嗦,你还要不要写一笔了, 不用了,那就再会。” “要!”顾湘好不容易哄下车的人,她不会这么轻易放过这次的timing。好友说得对,管什么天长地久, 先管好此刻多巴胺的骚动罢。 瞧人多自私、狭隘。一个小时前,她对着那些男生,心里毫无波澜。而此刻,她扪心,很确定,跳得热烈且积极。 * 玄关处,顾湘找了双男士拖鞋给赵孟成替换,“新的。因为我爸会偶尔过来,我替他准备的。” 台阶处还有好多未拆封的快递,她说她搬家搬得急,我妈那边的生活用品我也懒得挪过来,所以就在网上买了新的。她话家常般地给客人解释眼前的难落脚,也不管客人愿不愿意听。 主人坐在玄关凳上换鞋,客人站着,站着早就换好了,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在摘自己脚上的高跟鞋。室内有地暖,顾湘脱了大衣,里面穿着黑色毛衣和一步款的短裙,腿是光着的,只是为了穿鞋方便,穿了层丝袜,女人的审美是遮瑕,男人的视角就是光.腿。 她和上次一样,坐在玄关凳上,给脚上套一双棉袜。有人纯属好奇,“你既然这么不怕冷,都进屋了,你反倒是保暖起来了,不是很矛盾吗?” “不矛盾呀。我穿皮鞋不喜欢穿厚袜子,也不好看,回家了就怎么舒服怎么来啊。”说着,套好一双厚袜子,趿好拖鞋,蹦一般地站定在赵孟成面前,剔了高跟鞋,她又比他矮了一截下去。 因为她冒失的动作,赵老师不禁往后退了退,挤歪几个快递箱子。偏偏他面上还是一副波澜不兴。 顾湘莞尔,突然想起刚才在外面没说完的下文:“是张翠山。张无忌他爹。我最喜欢的武侠人物。” “能文能武,铁画银钩。忠孝节义但不迂腐,对同门、对恩师、对义兄,对妻儿,对六大门派所谓的正义围剿,他实在两难全,但也不忍心去追究发妻,才痛苦难当之下,选择一人做事一人当,横剑自刎了。”顾湘说,她喜欢这样剑胆琴心又有软肋的男人。这样的人,得之视为知己,失之也能像天上的月亮,记一辈子。 赵孟成两手抄在裤口袋里,对于顾湘这般书外人生观表示难得的认可,只是他劝她,“最好别轻易记一个人一辈子,过去的人不应该绑架你后来的人生。” “所以赵老师的人生观,一遇杨过误终生是不值当的?” “没什么值当不值当,有人打自然有人挨,如人饮水的事,强辩没什么意义。”他这话前后矛盾,前一句豁达,后一句又拘谨起来。顾湘其实很想顺着这话头,问问他,赵老师是有什么现实感悟结论嘛?转念,又作罢了,他这个年纪,当真一张白纸才可怕。 玄关墙壁上,顾湘才挂了幅装饰画,是陈桉送的。画师应该仿得《骷髅幻戏图》,总之很概念化的新中式工笔画,前几天唐女士来的时候,差点吓着,她怪香香怎么挂个骷髅头在门口啊。 顾湘便说,镇邪呀。 眼下,赵孟成看了眼,没说话。他非但没被吓着,还细细打量这画。顾湘请他进里的时候,他伸手扶了扶那桃木裱的画,有点歪了, 他应该有点强迫症。顾湘看他换下的鞋子,鞋头也归地齐齐整整。 主人下意识琢磨起来,她的房间绝对不可以让这个男人看到,龟毛症男人没准掉头就走! 厨房里微波炉“叮”地一声响,是康樱在温药。她听到赵老师的声音了,从厨房里出来,手里端着碗,怯生生地要上楼去,嘴里还不忘转告顾湘,“香香姐,你妈妈晚上过来了一趟,冰箱里给你带了好多吃的。还有明天过节的元宵,要你记得下着吃。” 唐女士还有一句嘱咐。 “说什么了?” “说要是你太忙就别回去过节了。” “她这是拐着弯的让我回去呢,哼,别理她。”说罢,顾湘要康樱帮着吃冰箱里的那些东西。 视线再回赵孟成脸上的时候,他目光很奇怪,像是注目更像盯人,顾湘只当他觉得她娇纵了,二人一时无话,况且还有他的学生在,气氛怪怪的。那什么,哦,对了,签增补协议。 她把人哄进来,是有正经事要办的。 电脑和打印机都在楼上,顾湘说去楼上写,“赵老师,你随便坐。” 餐厅边柜上有胶囊咖啡机,也有各种玫瑰花茶,绿茶只有一罐明前龙井,还是去年顾文远给她的,新茶都放陈了,今年的还没到时令。 她问客人喝什么。 养生壶里注进纯净水等着烧开,赵孟成要她不必客气了,他喝杯热开水就行了。 顾湘以为他怕天晚了,喝茶睡不着,“那喝这种玫瑰茶吧,我时常喝的,还不错。” 对面的人,只能客随主便了。 其实这张增补协议可有可无,顾湘也晓得赵孟成哪怕口头允诺了他也不会翻供一说,可她偏就要拖住他,拿一些所谓的生意或者仪式感。那句话怎么说的,有些事情,假着假着就真了。 她在房间里捣腾的时候,康樱才告诉香香姐,今天她上早自习的时候,血糖过低差点晕过去。康樱来s外借读也是饶了赵孟成的面子,紧急联系人学校更是第一时间通知了赵主任。 十七八岁的女生,备考压力大,康樱原本就有点营养不良,例假来了又迟迟不走。 校医这才建议赵主任,带这个孩子去医院做一个系统检查。 檀越有公务出城了,这桩老妈子事务才又落到赵孟成头上。去医院检查是赵孟成托手下实习女老师陪同的,但是中医院开了些调理的药,赵孟成特地去代煎了些再给康樱送过来。 顾湘听到这儿,真是好奇极了。 打印机吐出那张增补协议,她即刻跑到楼下去了。带着热度的纸张给到赵孟成,她问的话却和纸上增补的协议无关,“赵老师,我有个很严重的问题,问你!” 赵孟成的视线从白纸黑字上移开,手边的玫瑰花茶还是他自己泡的,主人毫无待客之道。 “你喊檀先生姐夫,也就是说,你有个姐姐。你们待康樱这么好,莫不是,康樱是你姐夫的私生女?你这么做,你姐姐知道吗?” 八卦是女人的天性。探究八卦更是女人的天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