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节
“四妹妹,不管我是行二还是行三,我都是你的姐姐。” “知道了,三姐姐。”裴元华状似亲昵地靠近裴元惜,裴元惜不动声色往后退一步,同裴元若挨近。 裴元若心神还黯然着,之前没有注意几个妹妹之间的暗流涌动。此时醒过神来,不用问便知发生何事。 她自来不喜欢裴元华对裴元君太过奉承,同样也不喜欢对方此时落井下石的幸灾乐祸。同一府的姐妹,理应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四妹妹这性子真该好好改一改。 “四妹妹,你三姐姐说得对,她始终是你的姐姐。咱们都是姐妹,自当荣辱与共。你在府中这般言辞不妥还罢,若是在外面依然如此,丢的是整个侯府的脸面。” 裴元华对裴元若还是很尊重的,裴元若平日里为人实在是让人挑不出半点错来。她不情不愿地同裴元君道歉,提出要去裴元惜那里坐一坐。 “我听人说二姐姐的院子原是姑母的院子,是咱们侯府的独一份。我一直想进去看看,择日不如撞日,我看我们姐妹一起过去坐坐,不知二姐姐欢不欢迎?” 裴元惜还没开口,裴元若说她没空,她还要回去跟着教习嬷嬷学宫规礼仪。裴元君表示她也没空,她要去沈氏跟前侍侯。 两人先走一步,留下裴元惜和裴元华。 裴元华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二姐姐,你听听三姐姐那话,她要去侍候母亲,合着还当自己母亲肚子里出来的亲骨肉。” 她以为裴元惜定会大怒,且引她为知己。 谁知裴元惜表情淡淡,道:“她是被母亲亲自养大的,感情自是不一般。我身体还没有好全,就不陪四妹妹说话,先行一步。” 裴元华哪里愿意,姨娘可是叮嘱过她,无论如何都要同这个新的二姐姐处好关系。还说这个傻子之前痴傻,比裴元君更好哄弄。 “二姐姐,你身体不舒服吗?正好我顺路,我送你回去吧。我都听说了,你是被三姐姐推倒的,她那么对你,你还替她说好话,你真是太心善了。”她作势要挤开春月,扶住裴元惜,却不想被裴元惜轻轻推开。 裴元惜神情依然平淡,但是那清灵的眸中却闪过一丝嘲讽,“四妹妹认为我是善心之人,定然觉得我又蠢又傻,比其他人好糊弄吧?” “哪能呢,我怎么可能会这么想。我是真的为二姐姐叫屈,你经历这样的事情还以德报怨,偏偏三姐姐她还那样对你,我真是看不下去了。”裴元华一脸的替她打抱不平。 侯府的四位姑娘,裴元华最为娇俏,她年纪又是最小,便是放在从前裴元若都不怎么会说她。她又巴结着裴元君,沈氏对她还算不错。下人们都是眼亮心活的,在侯府没人敢看轻她。 前些日子秋姨娘被诊出有孕,阖府上下更是看重。她以为自己这般示好,裴元惜肯定会领她的情。没想到这个傻子不知好歹,竟然不接她的茬。 甚至还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她。 “二姐姐,你为什么这么看我?” 她今天穿的是粉色衣裙,出门的时候仔细检查过,无论是身上还是妆容都没有一丝不妥,这个傻子为什么如此看她? 裴元惜唇角泛起浅浅的冷笑,“四妹妹,我是傻了十年,但我还能清清楚楚记得这十年间发生过的每一件事情。” 裴元华心一突,有种不太妙的感觉。 只听到裴元惜道:“我记得那一年我十岁,四妹妹你七岁。你正拿着一块点心逗狗,恰巧我从那里经过。你叫住我,说只要我同那狗争赢了,那块点心就是我的,这事你还记得吗?” 裴元华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她怎么可能不记得。她记得这个傻子当时看着点心流口水,要不是她听到大姐姐的声音,只怕这个傻子还真会同狗抢点心。 她记得自己十分遗憾,后来还去蹲守过这傻子几回,却是再也没有遇到过。 没想到这个傻子居然还记得,那她和姨娘的计划… “二姐姐,我不记得了。我那时候还小,我肯定不是故意的。我定然是以为狗狗很可爱,二姐姐你也很好玩。”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她在裴元惜的脸上看到毫不掩饰的讥笑。 裴元惜的眼神是那么的冷,那笑是亦是冷到令人发寒。不记得了,真是好借口。可惜她还记得,甚至记忆犹新。 那时候的她就困在身体里,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人戏弄。没有心智的自己垂涎裴元华手中的那块点心,裴元华还故意对身边的下人说:瞧这个傻子,一块发霉的点心都这么馋。 “三岁看小,七岁看老。四妹妹你那时候已经七岁,七岁就知作恶,想必长大以后品性好不到哪里去。我曾经痴傻不假,但如今我心明如镜。你最好是别在我身上打什么歪主意,我可不是什么好性子。” 裴元华呆了,她真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说好的傻子呢?说好的好糊弄呢?清醒过后的傻子都这么厉害吗? “我…我真的没有…”她像是急得要哭。“大姐姐说我们姐妹要荣辱与共,我是真心想同二姐姐交好。” 荣辱与共? “先前我痴傻时,你们嘲笑我戏弄我,那辱是我一人之辱,你何曾与我共过?如今我是嫡女,往后荣华自是比你多出不止一星半点,你觉得我的荣会同你一起分享吗?我的荣辱皆是我一个人的,与你何干?” 裴元华不过十二岁的姑娘,以前也是别人捧着惯着的,从未遇到如此不给她脸面之人。便是以前的裴元君,也会给她几分体面。 听到裴元惜如此不留情面的话,真的要哭了。 裴元惜不看她一眼,眼神中没有半分软化,“少在我面前假惺惺,你哭给我看,只会让我觉得猫哭耗子假慈悲。” 她再也没忍住,捂脸哭着跑远。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双节快乐~ 第32章 出头 裴元惜望向身后,那丛盆景后面有一角月白色衣袍露出来。夏夫子慢慢现身,严肃的表情,紧皱的眉头。 “夫子。”她恭敬行礼。 “我真想不到二姑娘会是这等性子。” 夏散雨抱胸而立,他是折回来找自己丢的一块玉佩,没想到看了一出好戏。他早听人说过世家内宅的姑娘们没有一个简单的,若无必要千万不要同她们接触太多。 裴元惜笑了,“夫子莫不以为我一个傻子突然变好,自然应该像个刚开智的孩子一样懵懂天真。感激所有人对我的示好,不论善意的恶意的我都要统统接受,不计前嫌地与她们姐妹合乐?” 不应该这样吗? 后宅的姑娘阴面里斗得厉害,明里照旧姐姐长妹妹短亲热无比。他一向以为那些虚伪的来往才是这些姑娘们的日常,没想到还能看到像裴二姑娘如此敢撕面脸的人。 他更没有听过哪个傻子傻了十年还会清醒过来,也没有见过哪个傻子言辞如此犀利不留情面。他真是很怀疑这位二姑娘真的傻了十年吗? “二姑娘真让我刮目相看。” “夫子也让我吃惊不小,我以为能教琴艺的夫子骨子里应该是不羁和随性的,没想到夫子如此严肃不苟言笑。” 两人目光相视,裴元惜的眼神清透淡然,夏散雨的目光郁郁深沉。 “生活所迫,并非我愿。”他说。 他原是富家子弟,父亲托了门路弄到一个小小的九品官职。若不是三年前很多世家都倒了霉,他家也不至于被牵连,他也不会沦落到成为一名琴棋夫子。 凭他的才能,他自信能考取功名。可是朗朗乾坤,到处都是公冶楚的爪牙。他实在是耻于为那等人效力,失了出人头地的心。 “夫子是否自怜自己空有抱负,却只能窝在侯府与姑娘们为伍,做一个不知朝暮的琴棋夫子,不能一展自己的才华?” 夏散雨浑身一震,看向她,“二姑娘如何得知我抑郁不得志?” 他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至少他在侯府授业三年来,从未有人看出来过。他对府中的姑娘不热情,旁人只道他尊礼守规矩。 没想到这个二姑娘一来,就能看出来。 “从你的琴声和你的举止神态中得知的。”她答。“夫子实在是太过明显,我想稍微留心的人都能看出来。” 那般的不耐烦,那般的敷衍,侯府的银子还真好拿。 “原来我第一个知音竟然是二姑娘。”夏散雨苦笑起来,“你说得没错,我确实过得极不得志。我想报效朝廷,却无奈朝中豺狼当道。” 豺狼? 裴元惜可不赞同这个形容,那人可不是狼豺,他是真正的山中之王。她更不认同自己是夏夫子的知音,这么浅显容易看出来的事,哪里称得上什么知音。 “夫子以为男子出仕入朝堂,是为哪般?” “自是为天下百姓谋福祉。” “既然是为天下百姓谋利,又何必在乎谁人当道,谁人为帝。你看这天下近几年可有灾闹可有民不聊生?若是百姓安居,温饱有继,你又何必因为某个人而宁愿自己庸碌一生不作为。” 公冶楚几乎屠尽商氏皇族不假,但先帝可不是什么好皇帝。荒淫无道醉心享乐,朝中乌烟瘴气,百姓疾苦三餐无继。 景武帝登基三年来,民间的光景比先帝在位时好上不止一倍。就冲这点,还真没法指责公冶楚是豺狼当道。 夏散雨怔住,连她什么时候告辞的都不知道。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她的那番话,越想越是觉得情绪激昂,如同万马奔腾。 最后他回过神来,对着她远去的方向作揖。 她劝说夏夫子绝不仅仅是点醒他,她希望他离开侯府,不要成为裴元若的烦恼。无论是祖母父亲还是赵姨娘,都不会允许大姐姐嫁给一个讨生活的夫子。侯府已然决定将大姐姐送进宫中,就不可能让这其中出什么岔子。 大姐姐慕恋夏夫子,终将是一场无果的相思。 退一万步说,假使夏夫子和大姐姐真有有缘,凭着夏夫子眼下白身也是难以成事。没有一官半职,裴家是不可能把女儿嫁给他的。 还有就是身为一个拿人银子的夫子,不应该尽心尽地教导主家姑娘们吗?那么敷衍了事,真当他们侯府冤大头不成? 所以无论如何,夏夫子都不宜再留在侯府。 她还未到水榭,便碰到轩庭院的下人来请。说是昌其侯府的侯夫人上门,来给她补过去十五年的生辰礼。 也是碰巧,在她折路去轩庭院的路上,她听到有狗在凄利乱叫。 那狗半大,毛色如同枯草一般没有光泽。它被人绑在一块石头上,发出呜呜的惨叫声。一条粗粗的鞭子抽打着它,打得它无地逃窜。 它身上伤痕累累,气息渐渐变得微弱。可能是看到远处有人过来,它猛然大声叫唤起来。它叫得声音太大,裴元华压根没有听到有人走近的脚步声。 她一边抽一边骂,“你个死狗,和那个傻子一样讨人厌。你不是能耐吗?你不是跑吗?你再跑啊!” 那个傻子,还真是讨厌。 上不了台面的东西,给脸不要脸。 “死傻子,怎么不早点死,竟然还能成为嫡女,简直是老天不开眼。今天我就打死你这个畜生,看你还敢不敢见我就跑。” 这时,她身边的丫头扯着她的袖子,她怒道:“你个该死的奴才,你也敢对我指手划脚是不是?” “二…二姑娘。”那丫头的嗓子都快哑了,惊惧地看向慢慢走过来裴元惜。 裴元华猛抬头,也看到她,吓得手中的鞭子飞出去。狠狠瞪一眼旁边的丫头,咒骂死奴才不早提醒自己。 她嘴角噙着嘲讽的笑,“死狗?傻子?四妹妹好教养。” 晴天白日的,裴元华却觉得眼前的裴元惜像阴魂不散的厉鬼。“二…二姐姐,我是在教训这个狗,这条狗不太灵光的样子,我平日里都唤它为傻子。你可不知道这条狗可凶狠了,见人就咬。刚才我看到它差点咬到一个下人,这才狠下心来教训它一番。” 那狗瘦骨嶙峋,眼神带着祈求,呜咽着实在看不出哪里凶狠。毛色无泽的身体颤抖着,身上的鞭痕清晰可见。 它在向裴元惜求命,干巴巴的眼睛全是乞求。 “这是谁养的狗?”她问。 “野狗,不知从哪里跑到咱们侯府来的。”裴元华嫌弃回答,理了理衣发恢复成侯府那位娇俏的四姑娘。“二姐姐,我这就让人把它丢出去。” 裴元惜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她开始有些心虚。 “二姐姐,我没骗你,这真一条野狗。我怕它伤人,这才对它小以惩戒。” “你这是小以惩戒?”裴元惜冷道:“原来在四妹妹的心里,这样的惩罚是小以惩戒。怪不得我听人说你们院子里最常动用家法,想来是隔三岔五对下人们小以惩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