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雄浑的霸道真气不惜割伤他体内本已足够粗宏的经脉,以一种决然的姿态,以超乎他能力的速度,猛烈地送了出去。 无数烟尘斩,亮于冷清秋天。 送到了指,真气不吐于外,反蕴于内,剑气不出指腹,却凝若金石,狠狠刺入皇帝陛下的肩窝。 运到了掌,真气如东海之风,狂烈而出,席卷玉山净面,不留一丝杂砾,重重地拍在了皇帝陛下的胸膛之上。 斩,指,掌,斩了这些年的过往,指了一条生死契阔的道路,单掌分开了君臣父子间的界线! …… …… 范闲此生从未这样强大,庆帝此生从未这样虚弱,这一对父子连双眼也来不及对视一瞬,便化作了太极殿前的两个影子,彼此做着生死间的亲近,似乎空中又有无数的黄纸灯被罡风刮破,噗噗响个不停,令人心悸地,令人厌倦地响了起来。 范闲的身法速度在此刻已经提升到令人类瞠目结舌的地步,残影不留,只是一缕灰影,绕着皇帝陛下的身躯,瞬息内不知道攻出了数十记,数百记! 青石地面上积着的雨水,忽然间像是被避水珠劈开了一道通路,向着两边漫开,露出中间干净的石砖,而在石砖之上约半只手掌的距离,皇帝与范闲的身影,凌空激掠而飞,瞬息间脱离了太极殿正面的位置,向着东北方向闪电般飞掠! 一路积水飞溅而避,一路血水自空中飞洒成线。 轰的一声,那抹明黄的身影颓颓然地撞破了皇宫夹壁处的宫门,直接将那厚厚的宫门震碎,震起漫天的木屑。 木屑像蕴含着强劲力量的箭矢一般四面八方射出,嗤嗤连响,射穿了宫门后的圆形石门,激起一片石屑,深深地锲进了朱红色的宫墙之中。 也正是这些从明黄身影身畔四面射出的木屑,让像追魂的风,追魂的影子一般的范闲,被迫放缓了速度,在空气中现出了身体。 明黄色的身影撞破了宫门,紧接着又重重地撞到了夹壁中的铜制大水缸上,发出了一声闷响,也现出了身形。 那只依然没有沾上血水的手,破空而出,啪的一声震开一只细柔的手腕,如闪电一般拨开冰凉的金属,翻腕而上,捏在了那柔软的咽喉上。 捏在了那名宫女的咽喉上。 …… …… 噗的一声,皇帝陛下颓然无力地靠在大铜缸旁,喷出了一口鲜血,偏生他苍白的脸颊上却浮着一丝淡淡的怪异的笑容。他的一只手臂已经断了,身上也多出了四五个指洞和三个掌印,鲜血染遍了他身上的龙袍,让明黄衣裳上那条金龙显得格外狰狞,却又格外惨淡。 范闲缓缓放下掩在脸上的左掌右拳之桥,木屑也让他的身体上开始不停地往衣外渗血,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出了血丝。先前的那一击,已经是他凝结生命的一击,此时被迫停止。再想发挥出那样鬼神莫测的速度,已经不可能,而且他的经脉也已经被割伤了大部分,就像有无数把小刀子,在他的身体里刮弄着,痛楚酸楚难忍。 皇帝陛下的伤更重,重到无以复加,重到似乎随时可能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然而范闲的脸上没有丝毫喜悦之色。一阵急促的咳嗽之后,他的神情回复了平静,看着斜倚在铜缸旁不停喘息的皇帝陛下,一言不发。 只是他的眼眸透露了他的真实情绪,那种情绪很复杂……他怔怔地看着皇帝老子,总觉得眼前的这一幕不是真实的。像大雪山一样高不可攀,冰冷刺骨,强大不可摧的皇帝陛下……居然也会有山穷水尽的时候? 陛下的容貌何时变得如此苍老了? …… …… “陛下,您败了。”范闲微微低头,用太监服饰的衣袖,擦掉了唇边的血渍,眼神复杂地看着皇帝陛下。 他说的这句话很没有意义。庆帝的身上至少有十余处伤口,尤其是左臂的断口,腹部的创口,还在不停地喷涌着鲜血。 正如皇帝陛下先前对五竹说的那句话,这世上本来就没有神仙,五竹不是,他也不是,这一年里所遭受的背叛,刺杀,伤势延绵至此时,今日又与五竹惊天一战,再被重狙断臂,再遭隐隐然突破境界的范闲伏击,纵是世间最强大的君王,也已然到了最后的时刻。 然而皇帝陛下的脸上依然挂着一丝嘲讽与冷漠的笑容,他的三根手指依然轻轻地放在那名宫女的咽喉上。宫女的手中提着一把枪。 皇帝陛下看了范闲一眼,却没有理会他的那句话,而是嘶哑着声音,咳着血,用一种温和的眼神看着身旁的范若若,平静地看了许久之后说道:“朕说过,要当一位好皇帝是不容易的……首先便要舍弃一些不必要的情感,更不能心软……若若,你今天心软了,这就是致命的错误。” 穿着宫女服饰的范家小姐,脸上依然是一片平静,然而她微微皱着的眉宇间,却显示她的内心并不像她的外表那样平静。 从去年秋天开始,她便被陛下接入了皇宫,一直在御书房里伴陪着这位孤独的君王。一天一天,又一天,她看见了太多在油灯下披衣审阅奏章的瘦削身影,听到了太多病榻上传出的咳嗽声,见到了太多这名清瘦老人皱着的眉尖,渐渐地…… 大年初八的那个风雪天,她在摘星楼上,隔着玻璃看着远方的明黄身影,总觉得那是不真实的,所以她的手指没有丝毫的颤抖,然而今天隔着宫门的缝隙,看着那张渐渐苍老,无比熟悉的君王的脸,不知为何,她选择了瞄准皇帝陛下的手臂,而不是致命的要害部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