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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渐侵蚀了暮色,包围了重重皇宫,将太极殿前的君臣二人包融了进去。皇帝陛下缓缓睁开双眼,眸子里的光亮竟似要在一瞬间内将这座皇宫照耀清楚。 姚太监便在此时来到了陛下软榻的旁边,手里举着一个木盘,盘子里用黄绫垫底,上面是两封信一般的事物。 叶完微感惊诧,不知这是什么意思,下意识里向陛下望了一眼。 “一封是朕修行的功法精义,一份是朕留给你的密旨。”皇帝陛下双眼平视前方,随意说道:“一年内,朕若死了,密旨可开,若朕未死,便将密旨烧了。至于那份功法精义,你若能有所进益,也算是朕给你们老叶家的一些补偿。” 叶完没有听懂补偿是什么意思,但他听懂了功法精义四个字,饶是饱经风霜,在草原上杀人不眨眼的狠厉将军,此刻也禁不住霍然动容,身体微微颤抖,不假思索地跪到了陛下的身前,重重地叩了一个头。 叶完没有虚情假意地推辞,因为他知道陛下将大宗师的体会写在这封信里面,对于自己而言,毫无疑问是无价的珍宝,陛下此举,自然是希望叶家在自己的手上,依然能够绝对地效忠皇室。这种信任,让叶完感到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开始颤栗起来。 “朕前些日子已经封你为承平的武道太傅,既是如此,你要多往漱芳宫走动走动。”皇帝陛下似乎根本不在意,先前他很随意地便将霸道功诀精义扔给了一位臣子,似乎他也不担心叶完对皇室的忠诚。 叶完今日所见所受的精神冲击实在太大,面色有些微微发白,然而并没有影响到他的思维判断,从陛下的这句话中,他马上听明白了意思。如今皇室血脉凋零,大皇子未叛实叛,孤军远在东夷城与朝廷相抗衡,二皇子及太子早已惨死,范闲谋叛之后不知所踪,不知死活,眼下虽然宫中那位梅妃似乎即将临产,但真正被朝廷诸臣隐隐视为皇储的,只有那位三皇子李承平。 陛下自从年初受伤之后,身体便一直未有大好,虽然康复得远较常人为快,但总是容易显得疲惫,对于朝中的事情管得也比往年少了很多,好在胡大学士和潘龄大学士主持着门下中书,倒也没有什么问题。只是三月之前,被软禁宫中长达半年的三皇子,忽然被陛下钦命于御书房听讲,这一个月里,三皇子更是开始奉旨代陛下查看奏章。等等风向,让整个南庆朝廷都猜到了陛下的心意。 皇帝陛下封叶完为武道太傅,今日又暗授密旨,暗送功诀,又命其多与三皇子亲近,等等含义,不问而知。叶完震惊之余,大为感恩,匍匐于地,再次叩首。 “去吧。记住朕今天所说的话。”皇帝陛下望着越来越黑的宫殿檐角,双眼微眯,缓缓说道:“尤其是那一句。朕这几个儿子当中,就属安之最狠,他若真的活下来了,在他的面前,你一定要先退三步。” 叶完眉心微皱,忽然间不知从何处涌出了一丝怒气,这怒气不是因为陛下让自己见范闲便退三步,而是觉得范闲此人,实在是大逆不道,大为不忠,大为不孝,实非人臣人子,不是东西! 可他没有说什么,郑重再拜之后,便顺着长长的行廊向着皇宫外方行去。一路行走,叶完的肩膀觉得越来越沉重,心情也越来越沉重。一方面是因为他知道陛下交付给了自己一个极重的担子,另一方面是因为他忽然从陛下今天的谈话中,闻到了一股极为不祥的味道,一股老人的味道。 叶完心头微震,一股难以抑止的悲伤压住他在皇宫行走沉重的背影。没有陛下,便没有今天的叶完,这位叶家下一代主人对于李氏皇族的忠诚,从来没有一丝动摇,然而在这一刻,他却觉得陛下先前似乎像是在托孤。这是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陛下虽然老了,疲惫了,可是依然是那样的强大。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做出这样的安排?若陛下真的去了,三皇子登基,以漱芳宫与范府的关系,这日后的大庆朝廷岂不是会变成范闲那个奸臣贼子的天下? 叶完只觉得一股凉意顺着后背直刺入脑,他不敢再做任何猜忖思想,抬起头来,冷漠地走出了皇宫。 …… …… 太极殿前没有点灯,依然一片黑暗,皇帝陛下并没有去看叶完略显悲凉的背景,他只是冷漠地注视着面前的黑暗,似乎要从这黑暗中找寻到属于自己的火光。 沉默了很久之后,皇帝陛下忽然开口说道:“朕这一生,生了这么几个儿子,没想到最后竟被安之逼得如此狼狈。” “没想到他居然真的从神庙活着回来了。”皇帝陛下的眼角里闪过一丝寒光,停顿片刻后说道:“然而朕终究是老子,他是儿子,这世间哪有儿子胜过老子的道理?” 陪侍在后的姚公公身上直冒冷汗,像这种陛下的自言自语,他哪里敢接话? 皇帝忽然有些苍凉地叹息了一声,看着面前在黑夜里显得格外高大的皇城城墙,看着城墙上面并不怎么明亮的禁军灯火,双眼微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自上次皇宫遇刺之后,皇帝陛下便再也没有出过宫。在很多大臣们的眼中,这本来就是陛下的习惯,也有人想,或许是陛下身体尚未完全康健,所以才会在宫中疗养。然而只有他自己清楚,之所以不出宫,是因为……他不敢出宫。 当日皇城上的天雷响动,那个沉浮于人间,始终游离在庆帝控制之外的黑箱子,给了这位强悍的人间君王最沉重的打击,这次打击虽未致命,却是成功地击碎了这位君王的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