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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只胖胖的白猫自然不知道,皇帝陛下的手指头是多么的可怕。 一位军方将领沉默地站在幕色之中,站在距离陛下极近的地方,一言不发,只是看着陛下手下的那只白猫以及在木椅后方正欠着身子伸懒腰的两只肥猫,心情难以抑止地觉得荒谬。 这三只猫分作黄黑白三色,看上去都是被养得异常肥胖。宫里向来极少养这些小宠物,也不知道这看上去十分普通的猫儿,是怎样获得了陛下的青睐。 当然,心头的情绪没有一丝表露在这位将领的脸上,因为纵使两岁大的婴儿死在眼前,他都不会有任何动容,更何况他不是一个只识打仗的莽夫,在回京之前,入宫之前,他就已经打探到了足够多的消息。 这三只肥猫是范府的,是晨郡主从小养到大的,不知什么时候被晨郡主带进了皇宫,陪陛下玩耍,陛下便将这三只猫留到了如今。 似乎只是三只猫,但落在这位将领的眼中,总觉得这似乎代表了更深一层的意思。只是他不敢问,也没处去问,因为世间根本没有人,知道那个人究竟是死了,还是好好地活着。 庆帝收回了投往暮云之中的眼光,看了这名将领一眼,开口说道:“北齐那个小家伙只是在演戏给你们看。朝廷养你们枢密院参谋部这么多人,难道是吃干饭的?” 这名将领看不出来年岁大小,因为他的眼神清湛冷冽,似乎极为年轻,可是偏生他的脸上却是风霜之色十足。略一沉忖,这名将领直接说道:“沙场之上,以正合,以奇胜,无论上杉虎再如何狡猾,只要陛下一声令下,我大庆铁骑三军用命,定不负圣望。至于用兵之事,陛下圣心独断即可,实不须枢密院多做无用之功。” 这话不是在拍马屁,因为拍马屁的臣子绝对说不出这样难听的话,而是实实在在的,这名将领十分信服陛下的军事才能,自然而然地感叹而已。 “北齐一退再退,意欲退至南京一线,以距离换时间……那个小家伙是想与朕耗时间。”庆帝的唇角泛起一丝不屑的笑容,“上杉虎掐在腰腹之处,着实高明,然而大势如此,只须拨了这颗钉子,谁还能阻朕大军北上?” “北方需要一个主帅,”庆帝闭了眼睛,任由如血的暮色笼罩在他瘦削的脸颊上,“王志昆养了十来年,养得有些钝了。要拔上杉虎这颗钉子,必然要经东夷城境内过道,虽然朕没有旨意下去,但咱们这位王大都督很明显有些害怕四千黑骑和老大手头的一万多兵力。如此束手束脚,如何成事?” 紧接着,庆帝看了那位年轻将领一眼,微微皱眉说道:“你才从草原上回来,枢密院的事情你本身就不清楚,不要总和你父亲争吵。身为人子……成何体统!” 不知道为什么话题竟转到了这个方向,那位将领心头一寒,低头称是。 庆帝盯着他的脸,缓缓说道:“不要指望朕会派你去北边拔钉子……你资历不够,而且最关键的是,此次进出草原,你狠厉之风是锻炼出来了,然而狡诈忍耐之能却依然不成……你不是上杉虎的对手。” 那名将领猛地抬头,脸上自然流露出一丝不甘之色。 “叶完,你还太嫩了。”庆帝缓声说道:“草原胡人哪及我中土之人狡诈。你此次深入草原,追击单于王庭,气势勇气可嘉,可你想过没有,为何北蛮七千铁骑始终无法与王庭接触?若王庭与那七千蛮骑会合,冰雪草原之上,你可还能活着逃回来?” 是的,这位年轻的将领便是庆国朝廷崛起的一颗将星,枢密院正使叶重的公子,青州大捷的指挥官叶完。在青州大捷之后,叶完率领四千庆国精锐铁骑追击单于王庭残兵,在草原之上博得了赫赫凶名,最后竟是活着从草原上回来了,虽然四千铁骑只剩下了八百人,但此等功绩,放在南庆任何一次军事行动中,都是相当了不起的事情。 然而此时庆帝淡然的话语,却击中了这位年轻名将心脏里的某个角落,也惊醒了叶完心中的隐隐疑惑,为什么连绵数月的凶险追击中,单于速必达的王庭残兵,始终无法与那七千名蛮骑联络上? 叶完心头微震,看着陛下那张渐渐露出苍老之态的面容,想要谋求一个答案。 “范闲虽然带着海棠朵朵去了神庙,却依然没有忘记在草原上布下后手。”庆帝面色漠然说道:“功夫总是在诗外,胜负也本在沙场之外。你若何时明白了这个道理,朕北伐的主帅便是你。” 叶完默然站立在陛下的身旁,心情微感沉重。 “这天下的胜负,其实也在沙场之外。一年之内,若范闲死了,朕自然便胜了,若朕死了……这天下不喜欢朕的人,自然便胜了。” 皇帝陛下就像在叙述旁人的事情,手指头轻轻一紧,将那只肥胖的白猫提到了自己的怀中,轻轻地梳理着它的毛发,十分细致。 第一百五十三章 枯 听到皇帝陛下的话语,叶完脸上的表情没有什么改变,而微微低着的头却恰好遮掩了他眼瞳里的那抹异色。 这位庆国突兀崛起的厉害人物,少年时代便与生父翻脸,自定州远赴南诏,如果没有来自京都皇宫,龙椅上那位男人的暗中照拂,如果不是这些压抑的岁月里练就了沉稳的意志,又怎么可能一直压抑,最后却来了一次猛烈的爆发。 也正是这样的经历,让叶完拥有了极强悍的自我控制能力,先前皇帝陛下指他不是上杉虎的对手,叶完脸上恰到好处流露出一丝不甘。这丝不甘,其实是刻意流露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