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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记不记得以前每次来卷子风的时候,范少爷总喜欢站在他家那个院子顶上喊大家收衣服?” 所有的人都笑了起来,那些年龄与范闲相近的年轻人也不由想起了当年的很多事情,那时节的范闲只是个伯爵府的私生子,偶尔还会和这些小孩儿在街上胡闹一番,只是随着年纪渐大,身份相异,却早已成为了两个世界的人。 年轻男子们的眼中有的只是羡慕与一些复杂的情绪,其中一人小声音说道:“我还听过钦差大人讲故事。” 他说话的声音很小,而且说的内容大概也没有人信,所以大多数人都下意识让耳朵过滤了这句话。见人群没有人理会自己,那个年轻人苦恼地说道:“是真的……我还记得是个挖宝贝的故事。” 依然没有人理他,那位提着鸡蛋的大婶兴趣十足说道:“说来咱们这位范少爷,还真与别人大不一样,打小的时候就听话懂事,还有几樁怪事……就说他和伯爵府里的丫环们上街时,啥时让那些丫环提过东西?啧啧,这主人家当的,才叫一个和蔼可亲呢。” 码头上议论纷纷,内容不一而足,不多时,澹州知州领着官员们也赶到了。 这时,他们急喘吁吁地整理着官服,看着马上就要靠岸的白帆大船,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心想千赶万赶,终于还是赶到了。 只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钦差大人不在船上。 澹州典吏走下梯子,迎着知州要吃人的目光,哭丧着脸说道:“大人半途就下了,这时候应该已经回府了。” 知州大吃一惊,瞪了他一眼,心里急着想去伯爵府,却一时不敢离开,因为钦差大人虽然下了船,可船上还有一干官爷要自己招呼着,在这些范闲心腹的面前,他可不敢太过于拿派。 围观的群众们听着这话,忍不住齐齐喊了一声,旋即长吁短叹起来,口气中满是可惜。 洪常青穿着监察院的官服,带着一众监察院密探下了船,看着码头上的人群。人群被这道冷冷目光一扫,顿时住嘴不言。不料洪常青堆起温和的笑容说道:“提司大人心疼诸位乡亲在码头上被晒,所以想出了这么个不得已的法子,日后自会出来与诸位乡亲见面。” 他又转身与知州大人见礼,亲切说道:“大人实在是不想惊动地方,所以心意俱领了,还是请知州大人带着诸位先回吧。” ※※※ 澹城外不远的悬崖峭壁之上,正有一个白色的身影奋力向上攀爬着。奋力这个词或许用的并不恰当,因为那个与石壁一衬只是个小白点的人,往上爬的十分轻松,足尖微蹬,手指微曲,整个人的身体贴服着湿滑的石壁,如流动的曲线一般往上前行,根本看不出来有些许吃力。 这人似乎对这一片人迹罕至,满是鸟巢与青藓的石壁分外熟悉,所选择的道路也是无比精确,便是落手落足处也没有丝毫犹豫,就像是他知道何处石下有处突起,何处缝隙中可以落脚一般。 不用多说,这人自然就是脱离了白帆大船的范闲。 他童年的时候,便开始在五竹的监护下爬崖,一直到十六岁,足足有十年的辰光,他都是花在这道悬崖之上,当然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熟悉的有如自己的掌纹。 有两年多的时间没有爬过了,范闲平伏着自己的呼吸,亲近着久违了的石崖,久违了的海鸟与泥土,向上攀登着。 没有花多少时间,他已经站到了最高的悬崖之上,俯看着脚下的海浪拍石,远处的澹州城景。 他回身,有些意外地看到了一大丛盛放着的小黄花,除了花更盛了些之外,这崖顶上的一切,似乎都和两年前没有丝毫变化。 范闲叹了口气,坐了下来,两只脚搁在险兀高崛的悬崖边上一荡一荡着,心里浮现出淡淡忧意与想念。 五竹叔不在这里。 第二十一章 荣归(二) 海风吹在范闲的脸上,让他从沉思中醒了过来。在这悬崖峭壁之上沉默而坐,他将重生之后的所有故事,都在自己的脑子里面过了一遍,这不仅仅是因为想到了五竹叔的关系,也是因为这熟悉的崖顶,让他有所感触。 若干年前,便是在这崖上,还是个小小少年的范闲,当着五竹的面发下了自己的三大愿。 生很多很多的孩子。 写很多很多的书。 过很好很好的生活。 而五竹叔总结为:范闲需要很多很多的女人,找很多枪手,很多仆人,于是需要很多的金钱,便是权力,故而二人往京都去。 …… …… 时至今日,范闲的第二次人生中已经有了许多的异性经过,虽然留下来的并不多,只是还没有子息,不过他并不着急,枪手他没有请,但红楼梦也快写到断尾的地方了,殿前抄诗,遇美抄诗,毫无疑问,他自己成长为了这个世界中最大的枪手。 至于金钱与权力,范闲也获得了许多许多,可是……很好很好的生活? 他皱着眉头,摇了摇头,人总是不知足的。 回忆与总结并没有花他太多的时间,确认了五竹叔没有在悬崖之上,他很干脆利落地卷起裤腿,沿着那条熟悉的崖间石径,像只鸟儿一样掠了下去。 之所以回到澹州,不急着去见奶奶,而是来到悬崖,是因为范闲一直在担心五竹。虽然过往这半年里,他在人前人后并没有流露出一丝的焦虑——当然,没几个人知道五竹的存在——可在他的内心深处,却是十分担心。